帕蒂猛地抽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恐惧几乎要满溢出来。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她下意识地将儿子的手攥得更紧,仿佛那样就能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桑矾逸站在尹柏萧身后,双臂环抱,冷眼旁观。他对这位懦弱母亲的惊恐缺乏耐心,但尹柏萧的话却完全赞同。在这种级别的阴谋面前,天真的隐瞒等于自杀,还会拖累所有人。
病房里落针可闻,只有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帕蒂压抑不住的、细微的牙齿打颤声。
尹柏萧直起身,不再看那对母子,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警告已经送达。选择,在他们自己手中。而时间,不多了。
“不…不是的…我们真的…”帕蒂的嘴唇哆嗦得厉害,声音破碎不堪,最后的防线在尹柏萧那冰冷彻骨的目光和毫不留情的警告下彻底崩溃。她看着眼前这个代表着她无法理解的庞大力量的男人,又低头看看昏迷中、对此一无所知、脆弱不堪的儿子,一种巨大的、足以碾碎灵魂的恐惧攫住了她。
保护儿子。这是她此刻唯一残存的念头。而隐瞒,似乎已经不再是保护。
眼泪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混着恐惧和绝望,滚落下来。她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不再试图辩解或否认。
她的手指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哆哆嗦嗦地极其缓慢地伸向儿子那只被她盖住的手。她摸索着,极其小心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将邹宸绎无意识紧握的拳头掰开。
冰冷的、染着暗红血渍的金属棱角,再次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
那枚微小的黑色U盘,以及紧贴着它的更小一点的存储卡,静静地躺在少年苍白的、尚沾着血污的掌心。像两枚刚刚取出的、灼热的弹片,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帕蒂甚至不敢用手去碰,只是用指尖捏着儿子病号服的袖口,将那两样东西从儿子掌心拨落到雪白的床单上,然后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尹柏萧,喉咙哽咽,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只是用眼神哀求着,无声地承认了一切。
尹柏萧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料到。他上前一步,动作迅捷而专业,从外套内袋取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用袋口对准那两枚染血的存储设备,轻轻一抖,将它们收入袋中,封好口。
整个过程沉默而高效,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迹。
“这件事,从现在起,由我们接管。”尹柏萧将证物袋收起,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你们看到的一切,拿到的一切,全部忘记。对任何人,包括后续可能再来询问的警察,都只能说‘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帕蒂拼命点头,泪水甩落。
“我们会安排人确保你们的安全。”尹柏萧最后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昏迷的邹宸绎,“等他情况稳定,会有人来接你们离开医院。”
说完,他不再停留,对桑矾逸微一颔首,两人转身快步离开了病房。
门轻轻合上。
病房内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帕蒂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和床上少年平稳却脆弱的呼吸。
那两枚染血的东西消失了,如同取走了两颗定时炸弹。
但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却丝毫未减。
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交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而她和儿子的命运,也从这一刻起,彻底脱离了轨道……
宿舍门在身后咔哒一声轻响合拢,将外界的喧嚣与医院里那令人窒息的压力暂时隔绝。
桑矾逸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独居男性宿舍特有的、略显清冷的气息,混合着电脑散热孔溢出的微弱电子元件的味道。
他摊开手掌,那枚透明的证物袋静静躺着。袋子里,那枚染着暗褐色血渍的黑色U盘,像一颗沉睡的、不祥的种子。
尹柏萧最后那句指令言犹在耳,冰冷,不容置疑:“看看U盘里面到底是什么。”
桑矾逸走到书桌前坐下。桌面上有些凌乱,散落着几本专业书籍、一个喝了一半的能量饮料罐子。他打开台式电脑主机,风扇发出轻微的嗡鸣,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他熟练地戴上一次性乳胶手套——这是习惯,也是纪律——然后小心地撕开证物袋的封口,捏着U盘的边缘,将其取出。冰冷的金属触感隔着薄薄的橡胶传来,那抹干涸的血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USB接口发出轻微的啮合声。
电脑屏幕右下角弹出识别外接硬件的提示。
桑矾逸移动鼠标,点开“我的电脑”,一个新的可移动磁盘图标跳了出来。图标很普通,没有任何特殊标记。他双击点开。
磁盘里并非空无一物,也没有复杂的加密文件夹。里面直接、甚至可以说是粗暴地存放着数十个文件。文件名杂乱无章,有些是数字日期组合,有些是拼音缩写,还有些干脆就是乱码仿佛记录者当时处于极度匆忙或慌乱的状态。文件类型也五花八门,有.txt文本文档也有.mp3音频文件,更多的是.mp4视频文件。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桑矾逸。这种毫无防护的存储方式,与其说是疏忽,不如更像是一种绝望下的备份,或者……是准备随时鱼死网破的呈堂证供。
他移动鼠标,点开了第一个看起来像是日期的文件——“20231027_夜.mp4”。
播放器窗口弹开。
画面一开始剧烈晃动,光线极其昏暗,只能勉强分辨出似乎是在某个私人会所的包间。
昂贵的皮质沙发,水晶茶几上摆着酒瓶和果盘。背景音嘈杂,混合着模糊的笑语和某种沉闷的背景音乐。
镜头似乎被隐藏在某个狭小的缝隙里,视角固定下来,对准了沙发的主位。
一个男人的侧影出现在画面中央。虽然光线不足,拍摄角度刁钻,但桑矾逸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张经常出现在新闻联播和本地主流媒体头版的脸,他绝不会认错!
是x君。市议会议长,政坛常青树,以亲民和稳健著称的资深大佬。
画面里的x君,与公众面前那个儒雅谦和的形象判若两人。他嘴里叼着雪茄,身子深陷在沙发里,脸上带着一种松弛而傲慢的笑意。一个穿着暴露的年轻女孩正偎依在他身边,给他斟酒。
“……这点小事下面的人会处理干净。”x君吐出一口烟圈,声音被环境噪音干扰,但依然能听出那份漫不经心的掌控感,“老规矩,份额不能少。那边……胃口大得很。”
镜头外一个模糊的男声应了几句,听不真切,但语气极其恭顺。
x君摆了摆手,似乎对具体细节并不关心。他侧过脸,对旁边的女孩低声说了句什么,女孩吃吃地笑起来,姿态暧昧。
视频长度只有三分多钟,戛然而止。
桑矾逸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感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沿着脊柱急速攀升,头皮阵阵发麻。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手指有些发僵地点开了下一个视频文件——“码头_11月_终.mp4”。
这次画面清晰了很多,像是在夜间使用高倍率红外设备拍摄的。场景是一个废弃的货运码头,海浪拍打堤岸的声音隐约可闻。几辆没有挂牌照的厢式货车停在阴影里。一群人正在紧张地搬运着一个个沉重的、密封的金属箱。
一个穿着风衣、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站在一旁监督,虽然刻意压低了帽檐,但在某个转身的瞬间镜头捕捉到了他小半张脸——是x君的秘书!经常跟随其出现在公开场合的心腹!
搬运持续了将近十分钟。最后,秘书走上前,和一个像是头目的人低声交谈了几句,接过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掂量了一下,塞进怀里,随后迅速上车离开。
桑矾逸快速地点开其他的视频文件。
有的记录着在豪华酒店房间里, x君与不同面孔的男女进行着不堪入目的权色交易,言语间涉及项目审批和职位调动;
有的音频文件里,是他用平静无波的声音,在电话里指示如何“处理掉”某个“不听话”的知情者,语气就像在讨论天气;
有的文本文档里,详细罗列着一笔笔来自不明账户的巨额资金流入流出,数字之大令人瞠目结舌,后面附着简单的代号和日期;
还有一个短暂的视频,拍摄视角极低,像是在桌子底下,记录了一次私密会谈的片段。
x君的声音这次异常清晰,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那批货必须出去,海关那边打点好了。谁敢拦路就让他永远闭嘴。包括那个一直追查的记者,太碍事了,找机会‘意外’掉。”
“意外”掉……
桑矾逸猛地靠向椅背,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后背的衣料。
那个在商场被精准狙杀的记者……!
这不是普通的贪腐或生活作风问题。这是系统性的、肆无忌惮的犯罪!涉及走私、巨额贿赂、洗钱、操纵权力、性贿赂,甚至……**裸的谋杀!
每一个文件都是一颗重磅炸弹,足以在政坛掀起滔天巨浪,将无数人炸得粉身碎骨。而这所有的证据,此刻就**裸地存放在他电脑读取的这枚U盘里,带着原主人温热的鲜血和最后的诅咒。
那个记者,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拼死保留下来的,是这样一份足以让整个国度天翻地覆的血腥档案!而他选择塞给一个完全陌生、看似最不可能与之产生关联的高中生,或许正是出于一种极致的绝望和算计——只有完全置身事外的人,才有可能在最初的一刻侥幸避开灭口者的视线。
桑矾逸感到一阵剧烈的反胃,他猛地伸手捂住了嘴,强迫自己将涌到喉间的酸涩咽了回去。他的手指在颤抖,呼吸变得粗重。
屏幕上的视频还在无声地播放着,画面里x君那张道貌岸然的脸,正对着隐藏的镜头露出一个贪婪而虚伪的笑容。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像冰冷的潮水般淹没了桑矾逸。
他知道,自己看到的,是地狱的景象。
而这枚U盘,是一张通往地狱最深处的单程票。……他缓缓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按下了电脑的强制关机键。
屏幕瞬间黑了下去,将他惊恐失色的脸,模糊地映在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宿舍里死寂无声。
只有他剧烈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U盘,还静静地插在接口上,余温未散。
“大哥……你过来看……”
尹柏萧的目光扫过证物袋里那两枚染血的存储设备,脸上如同覆了一层寒冰,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没有立刻回应副官的话,而是走到病房外稍远的走廊窗边,看着楼下依旧闪烁的警灯和逐渐稀疏的人群。
桑矾逸跟在他身后等待着他的指示。她熟悉他这种极致的冷静,这通常意味着他正在处理极其棘手且危险的信息。
“使用狙杀,就表明不是一般的杀手。”尹柏萧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精准,利落,远程,……一击毙命。这需要极专业的训练和心理素质,不是街头混混或者普通雇佣兵的手笔。”
他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桑矾逸脸上,那里面没有任何猜测,只有基于残酷事实的推断。
“我怀疑,更可能是军部的人做的。”
“军部?”桑矾逸瞳孔微缩,即使是他,听到这个猜测也感到一阵寒意。军部内部清理门户?还是涉及到了更深的派系斗争?
“只有他们的人,才有能力、有资源、也有胆量,在那种地方用这种方式灭口。”尹柏萧的声音冷硬,“那个记者,恐怕是挖到了什么足以动摇某些人根基的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锐利如刀,紧紧锁住桑矾逸。
“你去查查。”他的命令清晰而简洁,“就从最近所有有权限调动特殊狙击资源或者手下有这类退役好手的部门开始摸排。特别是近期某些敏感议题可能产生利益冲突的派系。”然后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记住,”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定要在暗中查。用最可靠的人走最隐蔽的渠道。绝对不能打草惊蛇。”
惊动了藏在军部里的毒蛇,后果不堪设想。那将不再是调查,而是内讧,是战争。
桑矾逸神色一凛,立刻挺直背脊,所有的散漫和不耐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军人接到致命任务时的绝对专注和冷冽。
“明白。”他简短应道,眼神锐利,“我会像影子一样处理。”
尹柏萧微微颔首,不再多言,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桑矾逸转身,脚步无声却迅疾地消失在走廊尽头,如同融入了阴影之中。
调查,已经启动。而对手,很可能就隐藏在看似秩序森严的堡垒内部。
无声的摸凶,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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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晨光如同融化的金子般缓缓铺洒下来,关文晶几乎是踩着这柔和的晨光来到了圣保罗医院。她特意换上了一身鹅黄色的连衣裙,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显得格外清爽动人。头发也精心打理过,柔顺地披在肩头,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期待和雀跃,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喜事在等着她。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回自己的科室,而是脚步轻快地绕了个弯,径直走向正在翻修筹备中的医学院区域。那里是她心中牵挂的地方,因为尹柏萧就在那里。
崭新的标识已经醒目地挂了起来,在晨光中闪着微光,宣告着医学院即将重开的喜讯。但周围的景象还带着忙碌的痕迹,草地上堆着许多未拆封的器材箱,大小不一,上面印着各种标识。空气里弥漫着新油漆的刺鼻气味和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两种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新生与忙碌的味道。
关文晶的目光在四周扫视着,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这时,她注意到树下坐着两个专注晨读的女孩,叶馨蒙和白蕾妮。她走上前,语气带着几分亲切地问道:“妹妹……你们尹教官在吗?”
白蕾妮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疏离,漫不经心地回答:“不在。”说完,目光又似有若无地落回了书本上。
关文晶脸上的期待并未减少,又紧接着问道:“那他去哪儿了?”
白蕾妮想了想,才缓缓回答:“好像是去那边医院诊室找什么朋友了。”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关文晶闻言,向她道了声谢,脚步不停,又朝着医院诊室的方向走去,心里的期待丝毫未减,仿佛每一步都离那个想见的人更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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