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看到满意的吗？”

洛维斯摇摇头。

莱诺仰头示意了个方向，莉娜正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展柜面前，欣赏里面放置的宝石。

“那儿或许有你想要的。”

他朝着莱诺所指地方走过去，里面的宝石品质确实更佳。不过意外的是，附近除了他和莉娜，没什么人围在这儿。

“这边是等会儿要上台的拍卖品。”

“这么轻易让人看到，这里的工作做得也太粗心了。”洛维斯目光扫过一排排陈列的宝石，与莉娜闲叙，“看上哪个了？”

对方指给他看，深蓝色的宝石流光溢彩，璀璨夺目，毫不意外地符合莉娜一贯的审美。

洛维斯又扫了一眼其它宝石，正打算遗憾离去，视线倏地被一颗鸽血红吸引。

它在一堆亮闪闪的石头里不算起眼，很难第一眼就吸引人的目光。此时凭着玫瑰切的工艺，靠独一份的通透晶莹感牢牢锁定了男人的视线。

洛维斯盯着观赏了会儿。这颗红宝石明明可以采用更闪亮的切割方法，同时规避晶体杂质的呈现，然而却通过极易暴露杂质的形状呈现了这颗石头的高净度。

莉娜见他看得出神，也凑过去看，只一两眼后视线又回到最初心怡的那颗。

三人在四周随意看了会儿，不久后被侍者邀请着去拍卖现场。

洛维斯余光打量周遭华丽的装潢，和现场的其他人比起来，唯独他们落座的地方是单独更为宽敞的位置，与下面熙熙攘攘的人隔绝开来。

全部落座后，正式进入拍卖环节，洛维斯莉娜刚刚浏览过的宝石皆被轮流呈了上来。

莱诺：“看了那么多颗，还是没有心怡的？”

“再等等。”洛维斯扫了一眼台上的展品，又看向下面目光热切的人类，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

拍卖进行得热烈，莉娜如愿拿下之前心怡的蓝宝石，正和莱诺探讨该做成什么饰品。

却独独不见洛维斯相中的那颗。

他耐着性子陪那群人消磨时间，终于快到尾声的时候，侍者神神秘秘地揭开今天的压轴品。

——一颗玫瑰切鸽血红。

洛维斯脸上的倦意一扫而空，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唇角缓慢地扬起弧度。

人群在一声又一声的竞拍里变得炙热疯狂，洛维斯的大数额加价又引起一片哗然，随即全场安静无声，只有一两个零碎的声音还在竞价，但立刻便被洛维斯用更高金额挡回去。

三、

二、

一。

一槌定音。

穿着富丽的人类男性走到洛维斯面前，鞠躬行礼：“洛维斯先生。”

他额外多递了个盒子到洛维斯手上：“这是您与莉娜小姐的。”

洛维斯一愣，男人似乎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微笑着解释：“您来之前，莉娜小姐就告诉我了。

“你和她很熟悉？”

“莉娜小姐平时很照顾我的生意，她是我的贵客，您自然也是。”对方语气殷勤，让一旁的侍者拿了两个华丽的盒子来，打开看里面装着额外的珠宝首饰，迥然的风格，分别送给不同审美偏好的这对兄妹，“还劳烦您帮我问问莉娜小姐下次什么时候有空，古往今来佳人的时间总是难得，为了顺利见今天这一面，我还专门提前了展会。”

又是一个被莉娜玩弄情感的人，洛维斯内心无声嘲弄，面上适时扬起礼貌得体的微笑，应付与男人的交谈。

他聊起方才的拍卖会，阿谀奉承起洛维斯的出手阔绰，又聊起宝石的筛选切工，谈话内容信马由缰最后又拐到自己身上，提起自己的发家史，庸俗和流气止不住地往外溢出。

洛维斯抿嘴不吭声，偶尔细微闪烁的眸光显示着正在观察眼前的生物。

“说起来，您的出价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兴许是之前谈话，男人此刻还有些扬扬得意，“那颗红宝石的确贵重，但是最后的成交价比实际价值高出许多。”

他言语间似在暗讽洛维斯不懂宝石的价值。

谁料洛维斯只是置之一笑：“我有自己的一套评判标准。”

富商因这话愣住，忽得想起自己第一次向莉娜推售自己的珠宝首饰时，她出手阔绰的样子和洛维斯一模一样，顿时为自己刚才的言语感到失礼。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与莉娜一模一样的气质不凡：“洛维斯先生，冒昧打听一句，您和莉娜小姐出身贵族吗？”

自吸血鬼始祖被五大家族联手剿灭后，特权和力量不断向这五个地方汇聚，小的家族要么并入更强大的家族，要么摇摇欲坠存在于伊特拉，有的甚至湮灭。

那些曾受封的地位如今成了个只能装点的头衔。不过若是真要往上追溯斯历史，斯特兰德家也的的确确符合富商口中定义的贵族。

洛维斯模棱两可地答复：“算是。”

男人眼中闪烁着压抑不住的渴望，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此时此刻他又进一步感受到了自己与洛维斯莉娜之间处事方面的气度差异，更是加深了要挤进去这个阶层的念头。

洛维斯渐渐开始觉得无趣，这相同的眼神他在不同的人身上看过好多遍，但看在那颗石头的份上，他继续陪着对方进行无意义的谈话。

回去路上洛维斯神态尽显疲倦，聊到拍下的石头时，才稍稍有了一些悦色。

他打开盒子，看着里面躺着的红宝石，是血族最崇尚如血一般的红色。

富商说拍下来的宝石溢价，洛维斯却对根据宝石本身来评判价值高低的标准不以为然。如果sweetie今天在场并表现出对它的喜爱，那么他会在今天的拍卖上每次加价更多。

“如果他不喜欢呢？”莱诺随口接他的话。

洛维斯合上盒子：“那它一文不值。”

马车稳稳停在大门口，三人接连着下车，洛维斯走得稍急，才几步路就把余下二人抛在脑后。

仿佛少年时期疾步行走在暮色里，黑夜遮不住欢呼雀跃的心房，他正怀揣着木雕从人类世界赶回伊特拉。

可惜母亲对他的礼物很失望。

但是这次不一样。

洛维斯轻轻推开房间门，如往日那般亲昵柔情地喊他。

无人。

他转身，朝着那间只有他们两个人能进入的房间走去。

门上完整地挂着锁，没有动过的痕迹，洛维斯不信邪，拿出钥匙打开，窗户吹来的风灌进衣袍，他收到一个疏离刺骨的拥抱。

无人。

他开始找东西，像少时那样寻找丢失的木雕，他在走廊时刻意放慢脚步，期待从某个角落房间里钻出来一缕金色来，利刃的光泽反射出蓝色的眼，然后抵在胸口，开始质问他，或者是诉苦，诉等待的煎熬，诉他让他独身留在无垠的黑夜。

无人。

洛维斯只觉得空气稀薄，喘不过气来，阳台的风扑在他平静无恙的脸上，下意识抓紧围栏的手暴露了此刻真正的心境。

沙砾灰尘摩挲掌心，他不禁皱眉，无声责怪仆人清洁工作不当，低头注意到围栏上踩下的印子。

顺着痕迹看去，又看见旁边墙上一模一样的脚印，霎时一切明了。

喉间涌出一缕短促的气息，洛维斯此刻竟荒谬地低笑起来，一两声后便止住声音，眸光跟着黯下去。

他走进阴影中，颀长的身形消失在月色下，被浓墨般的黑夜彻底吞没。

烛火烧出黑夜里的一片亮光来，仆人们战战兢兢并排着站着，垂头不敢直视椅子上的人。

移动的笔尖在火苗下落下阴影，写字的主人神态自若：“十几双眼睛，盯不住两条腿。”

握笔力道不自觉加重，折断的声音响起，落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洛维斯盯着手中坏掉的笔，几秒后轻轻放下，从抽屉里拿出另一只续上。

一室沉默持续推进洛维斯的怒火，不显声色地在空中燃烧。他抬起头，紫色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无人吭声、无人应答，路伽的逃离带走斯特兰德家里最后的一丝生气，洛维斯怒不可遏，折断的笔扔掷地面，滚了几圈后停在露西脚边。

他又泄力般重重靠在椅背上，神情与平时无异：“眼睛留着没用，干脆全部剜掉。”

“把他们都打发了！”几近隐忍的怒意从吸血鬼唇边溢出，沉沉目光里的阴霾挥之不去。

脱离长久依赖的生存环境、顶着残缺之身的人类被驱逐，要么成为外面低等血族的食物，要么挣脱黑夜束缚被烈日灼灼刺目——无论是哪种，都令人生不如死。

露西咬紧下唇，不愿让自己的行为牵扯其他人，人群一片害怕瑟缩时，她颤抖着朝前走了一步，用尽所有的气力开口：“阁下...是我放走的......”

椅子上的身形轻微动了下，洛维斯审视着面前人，怒极反笑：“看来是认不清你真正的主人。”

“并非这个原因。”露西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反驳像洛维斯这样的大人物。她在伊特拉日积月累的生活里早就习惯了点头鞠躬，然而此刻正慢慢抬起头来，与洛维斯平视。

四目相视的刹那，她才惊觉原来抬头的动作没有那么难。但相应的，她的后颈触上一把冰凉的刀——那是来自洛维斯的视线。

仿佛再昂起一点，就会把头颅主动献给锋利的刀刃。

此时此刻她却陡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勇气，发出从前不敢的质问：“斯特兰德先生，您做的事，有多少是阁下心甘情愿接受的呢？”

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有一两个与之关系好的仆人悄悄拽她的衣角，劝诫她噤声。

洛维斯盯着她，不达眼底的笑慢慢升起，进行这个无趣的对话：“那你说说，什么是他愿意接受的。”

露西有些发怵，但是在做出当时的选择时，她便准备好了迎接一切后果。

“您不会许诺给他的，却是他唯一所求的——自由。”

风中传来一声嗤笑，冷月溶溶，银刃光似的打在男人脸上：“生存都岌岌可危的人，跟我谈这个词？”

“我的命在您眼中不值钱，但是也没有人规定过谁的命是靠别人来评判的。”露西深吸一口气，“在追求‘自由’这点上阁下他比我勇敢。”

光是现在与洛维斯的对抗，她就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力气。

周身渐渐涌现出来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制着她双膝，沉沉落在地面。

“我给你‘自由’的机会。”洛维斯行至露西身侧，不曾看她一眼。

银器“哐当”落在她膝前，光滑的刀面映出人类苍白的脸色：“剜掉这双看不住人的眼睛后，我会派人把你送出伊特拉。”

闻言，她竟有一丝松了口气的感觉，至少这事只惩处她一个，没牵连到其他人。

“在挣扎生存里实践你想要的自由，一物换一物，很公平。”

洛维斯终于转头，与露西四目相对。

她盯着洛维斯疏离又冷漠的目光，几秒后抓起地上的银刃，锋利的刀尖瞬即沾上掌心渗出的血——一开始就是去握刀刃的。

人类又把它握紧了些，仿佛不知道疼似的，她低头恍惚了几秒，又抬起头看他，一字一句坚定：“斯特兰德先生，希望您能守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7章 自由无法承受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