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利小姐，您不能进。”

斯特兰德家的仆人把维拉妮卡拦在了门口。

维拉妮卡冷哼一声：“是洛维斯吩咐你们的吧？可别忘了他算不上正式家主，斯特兰德家拥有掌事权利的血族不止他一个。”

仆人们内心有所动摇，但依旧没挪开半步。

“没眼力见的东西。”

女人展开羽翼，直接将面前一大片人扇倒，不顾阻拦飞了进去。

......

重物“砰”地一声撞到墙壁上，莉娜扶着墙壁稳住身形，沿支柱慢慢滑下，猛地咳出一大片鲜血。

她紧盯着面前的血族，身体在方才的交手中受了几处伤，颓势渐趋，再也没有多余的力量防御。

洛维斯朝她一步一步靠近，又露出她许久未见的表情。

莉娜记得清楚，她第一次被自己的生身父亲带回斯特兰德时，洛维斯也是这副表情。

将一切都视为无足轻重的渺小存在，洛维斯看所有人都像在看不值一提的死物。

血浆堵在喉咙里，要不是发声困难，她现在肯定还要讥讽他几句的。

洛维斯的视线淡淡扫过莉娜，扬起刀刃朝锁定的心脏位置挥去。

“砰——”

玻璃哗哗碎了一地，一道身影猛地破窗而入，集中力气挥手打在腕上。

刀刃登时脱手，深深钉在一旁的墙壁中，洛维斯定睛看到来人，诸多愠怒嘲讽的情绪混在一起不知如何发泄，反而皆咽进喉咙里，又吐出些美丽的表面礼节。

“兰利小姐到来，有失远迎。”

“大门口站着的那些仆人，更像赶客吧？”

洛维斯冷哼一声，收回墙上的利刃，不再和她废话，两人又继续打斗起来。

刀光剑影飒飒于空中飞舞，寒光划开身上布料，血珠渗出又连成线甩出去，溅在墙上。

几番交战下来，洛维斯和维拉妮卡皆遭受不少重创，身体留下或浅或深的伤痕。

要是只顾自己，她足够应付洛维斯，但考虑着怀中人的伤势，行动难免受阻。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朝他们所处的位置奔来。

开门瞬间银色的发丝涌进来，维拉妮卡凝神扔出匕首，来人见状迅速侧身闪避，发丝被锋利的刀片截掉一缕，落在地上化成灰烬。

洛维斯的注意力下意识便被吸引过去，维拉妮卡趁此机会带着人逃之夭夭了。

莱诺疾步走向窗边，看着消失在天际的身影，又转头看向遍布伤痕的洛维斯，大脑飞速运转，一时间难以消化这巨大的的信息量。

洛维斯拢了拢衣襟，垂眸处地上一片狼藉，随即对仆人使了个眼色，他们立马拿着工具进来清扫现场。

惨白月光打在窗棂上，冷飕飕的风灌进损坏的窗户里，洛维斯抬头，清亮的月辉映入他深井似的瞳孔中，极缓极缓地游弋，直到被厚重的墙壁阻挡在外。

他走出房间，来到会客厅，没过多久后视野里涌入一抹银色，莱诺在他对面坐下。

“看起来莉娜也没和你说过我跟她之间的恩怨。”

莉娜被前斯特兰德家主接回后，洛维斯一直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没什么危机感，所有有关她的行动他都任之随她去。

直到莉娜重回斯特兰德，第一时间就用一把银刃结束了自己唯一血亲的生命。

自恋迟早会把那个男人推进深渊，洛维斯并不急于一时，这反倒给了莉娜机会，让她摘取到硕果，完成了继承人最高认可的任务。

向来游刃有余的洛维斯开始变得警惕，趁莉娜剜眼虚弱的时候准备动手，却被维拉妮卡反将一军，身中数刀。

梁子就此结下。

在确定斯特兰德家主这个事上，这几百年的光阴里，维拉妮卡一直暗中施压给元老会，洛维斯也不遑多让，二人较劲儿多年导致这个位置一直悬而未决。

莱诺之前隐隐有听过二人针芒相对的传闻，但没想到实际严重程度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我偶然提过，但她都一笑置之了。”

洛维斯和莉娜处事相同的地方，就是都不会把第三个人拉进自己的私人恩怨里。

莱诺回到伊特拉对莉娜一见钟情时，洛维斯没拦着他；当他和莉娜独处时，她也没提及过自己和洛维斯的恩怨。

洛维斯不喜欢通过这种手段干涉他人行为。

“你下定决心要杀她吗？”

“不知道。”洛维斯立答，思索莱诺这句话的立场，无论对方以什么样的心情站哪一边，他都能接受，“但是我不会拦你任何行为。”

不知道是不是时间磋磨的缘故，要说现在他对莉娜的杀意值，和两百年前比起来早就淡了许多。

“看来我也变成摇摆不定懦弱的人了。”莱诺自嘲一声，半晌后终于回到自己的事上，“其实我今天是来告别的。”

“命真够你折腾的，这次打算多久？”

莱诺没回话。

洛维斯品味到一丝诡异的沉默，顿时明了一切，皱着眉头看向莱诺。

“其实上次回来就是打算跟你永久告别的，但是意外在这儿碰见亲爱的，私心多留了会儿。”

“她知道吗？”

“我一开始就告诉过她了。”

“看来就算是我亲爱的妹妹也没办法让你停留。”

“我问过她。”莱诺面容似有触动，深吸一口气，缓了会儿才道，“她和我一样讨厌这个地方，讨厌这片黑夜，讨厌这里的规则。我问她愿不愿意跟我走，她拒绝了，说自己有非留在这儿不可的理由，但是没告诉我具体是什么。”

“跟兰利家主有关吧。”洛维斯回忆起梵妮的那些话，漫不经心道，“自黛莉娅失踪后，维拉妮卡一直把她当成慰藉。”

谈话过程中，总有一方说得多，另一方听得多。莱诺总是滔滔不绝，洛维斯则扮演着一个倾听者的角色。

而现在对面的血族却异常地安静，洛维斯不由得想起上次告别时，两人因观念冲突争执得不可开交，最后不欢而散。

“选择这个时候离开，还有一个原因。”莱诺率先打破沉默的氛围，“如果你的目标是成为一名优秀的家主，那不应该让多余的东西叨扰你。因为我，兄长找了你很多麻烦。”

克莱斯一天都没放弃过追杀莱诺的念头。他能安然无恙存活至今，洛维斯与克莱斯周旋过许多次。

“你质疑我应付他的能力。”

“砰！”莱诺握紧拳头，稍显用力地砸向桌面。洛维斯一怔，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刻薄。

空气中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不知怎么地，洛维斯忽然很想逃离，未知的恐惧紧紧包裹他，他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我不想把我们之间的告别搞得像上次那样糟糕。”莱诺心绪平复下来，“这种正式时刻，它应该是平静，不留遗憾的。”

不对，它是血腥、痛苦的，常常伴随着躯体的消亡和记忆的遗忘。

洛维斯想。

但是他已经听不进去莱诺任何话了，于是选择最消极怠惰的方式应对：“想好的事，没必要来通知我。”

最后一缕银发也慢慢消失在视野中，古堡回归彻底的安静。洛维斯依旧坐在原位置上，空荡荡的建筑物毫无生气。

略急促轻快的脚步从楼上响起，令吸血鬼暂时从混沌的思绪里抽离出来。

“大人，这些东西还要留着吗？”仆人手上捧着一些沾了污垢但依旧完好的首饰，胆战心惊地看向古堡主人。

洛维斯和莉娜这次不像以前的普通争吵，过几天事一揭就过了。

如何处理莉娜的房间，现在成了个问题。

“......留着吧。”

他思忖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又忽得想起人类握着刀刃的手，心中另一处不解再次被陡然唤醒。

为了寻求问题的答案，洛维斯来到关押露西的地方。

——里面空无一人。

......

“我对之前的药水进行了改进，它能帮助血族更长时间地在阳光下活动，从原来人类时间的半个小时延长至三个小时，目前还没有检测出来副作用。”阿利斯特继续汇报工作，“代替人类血液的饮品研制初见成效，不过仍缺乏大量的样本测试。”

“把血液的气息融合进去，扔到流民聚集的奥特卡斯附近。”

阿利斯特拿笔记下女人的话，抬眸悄悄瞥向她身上正愈合的伤口，眸光难以自控地一颤。

“资金方面我给你另开了权限，需要多少直接找那边管理财政的血族拨就行了，他们不会多问。”维拉妮卡注意到阿利斯特心不在焉，“有顾虑？”

“我...还是有些担忧自己不能很好地完成您交代的事，让这些投入全都付之东流。”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拿出点魄力来，只管去做好了，兰利家有能力给你兜底，我也有能力给你兜底。”

阿利斯特应了声，重燃了一些信心。

“还有什么吗？”

“...没有了。”

闻言，维拉妮卡才离开座位，朝房间外走去。

走廊外传来房间里交谈的声音，薇薇安坐在莉娜床前，滔滔不绝地讲述近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血族历史的授课老师没有梵妮姐姐讲得有趣。”

“每次社交礼仪课都要被强制见那么多血族......薇薇安不喜欢他们。”

露西安静地站在一旁聆听两人的对话，局促不安的手绞着衣角。

她私自把路伽放走后，按理应受到洛维斯惩罚，处置权转手到莉娜时，对方却联合维拉妮卡半路将她救了出去。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得知路伽之所以能成功逃脱，背后是有莉娜的协助。

“下门课的老师快来了。”柜子上的沙漏快流尽，薇薇安抱着一本故事书起身，走到露西面前，仰头看她：“你认识字吗？”

“会的。”被突然注意，露西有些不知所措，讷讷回复。

“那太好了！”薇薇安展露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你的声音很好听，下面的时间替我照顾莉娜姐姐吧。”

女孩儿把故事书递给露西，又拽着对方衣角强拉着她坐椅子上，露西执拗不过便依了，肉眼可见的紧张。

小小的身影拿着书本出门了，与进门的维拉妮卡简单打了个招呼，露西见来人慌忙从位置上站起来，但被对方止住了，又回到位置上。

莉娜稍微往旁边挪了点，给维拉妮卡留了个可以坐的地方。

“好点了吗？”她检查莉娜身上的伤口，见无大碍后才松了口气，“幸好你提前告诉过我，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及时赶到。”

“有耽误你的事吗？”

“我们之间不存在这个词的。”

红色的发丝轻拂脖颈间，维拉妮卡靠在锁骨位置，闭眼呵出轻柔的吐息：“我还是觉得斯特兰德家不安全，希望honey能重新考虑我的建议，一直住在这儿。”

稍显亲昵的一幕映入眼帘，露西连忙起身道别：“我先告退了。”

她没离开椅子几步，身上就掉了什么东西出来，因为步子走得急，丝毫未察觉。

绿色的眼睛随莉娜的视线看去，地上躺着一张手帕。

她捡起来，是一张洗干净的男士手帕，布料质感舒适，花纹精细，应该出自身份不凡的人。

“莱诺的。”维拉妮卡还在猜测它的主人是谁时，一旁的莉娜先给出答案。

闻言，维拉妮卡不由得将刚才离开的人与莱诺的关系联想起来，内心顿感一阵嫌恶。

“和那些花花公子沆瀣一气，身上都沾着玩弄侍女的下流恶习。”

就在此时门忽然被轻轻敲响，仆人轻声走进来：“大人，莱诺先生来访。”

另一边——

莱诺正焦急地站在大门外，等待这儿主人的通知。

时间慢慢流逝，等了许久终于有了些回应，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他不由得朝前望去，然而人未到，一张手帕却先一步扔到他怀里。

“脏东西自己留着吧。”

绿色的瞳孔不善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