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自己完全暴露的一瞬间,白序青其实是轻松的,是解脱的,就像溺水很久的人终于被捞出来面向真实世界一样。
这场真实又美好的梦境从他第一次被郑祁搭话的时候开始,被一幕幕相处的画面串起,时至今日林中小径完全破灭,终于得以看到现实发展的本来面貌,好像比起想象中,也没有那么伤痛,更多的是一种尘归尘土归土的平静。
白序青睁着眼睛,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抬起手,伸直,屈指,仍旧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的情绪终于得到解放,由一团乱麻肆意散开,弥漫到四通八达的尽头,从爷爷去世的那一天起,他的情感就像冲破桎梏一般无法克制,脑中压抑着割舍不断的阴翳,叫嚣着去做出从前根本不敢做的事情。
返校见到郑祁之后,得知对方被人表白,有一瞬间,他也想把心里的话说出口,他甚至很想爆出粗口,问一句凭什么他不能说。
但他心里很清楚,世间多少事都是没有缘由的,甚至称得上无理取闹,就因为他白序青和郑祁性别相同,他就平白低人一等,不能见光,不能面世,只能偷偷在心底的戏剧舞台上演那一出名为地尽头的欢喜。
他清楚自己藏得不好,若不是旁人从未往此等方向想,只怕他早就暴露得体无完肤,但他还是如此任性地想要再多一些。
感情就像一个巨大的坑洞,越挖掘,就越深邃,越无法爬出曾经咫尺的洞口,因为一抬头,世界只剩下尽头的片段。
白序青的瞳孔无法聚焦,恍惚看见那张面容,他想,倘若更早一点认识郑祁,在童年的时光里,他们相知相伴,那个人站在他身前,帮他一寸寸抚平心灵的创伤,带他一点点走进大千世界,他现在是否就不用这般软弱,而是更快的自我疗愈?
但他又转念一想,倘若他从那个时候就认识郑祁,那这场类似于一见钟情的喜欢是不是会变成长达数十年的暗恋?
如果不论如何,他注定会对郑祁动心的话,那比之眼下只怕是要更折磨。
在牵起郑祁手的时候,他都在想什么呢?
白序青很难具体说出那一种心情,除了情难自释,没有什么能描述,但如果只是这简单的四字成语,就显得轻巧又矫情,而事实却并非如此,你可以想象第一次开上高速的新手,那是激动而又紧张的,可说不住究竟在亢奋何事,只是单纯的享受驰骋的快感,又害怕未知的下一刻。
他其实不太理解真正的喜欢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他的爸爸与妈妈在一起得很简单,双方都到了适婚年龄,家境合适,三观一致,顺理成章就走到了一起,但两个人比起爱人,更像是相敬如宾的同伴,基本没有争吵,也没有冷战,自然也感受不到所谓的情愫,白序青从小就很少见他们拥抱或者牵手,好像这样密切的举动反而让他们不自在,也他觉得这样的婚姻好像就是常态,所以从来没有憧憬过关于这类的事物。
他就这样懵懵懂懂地长大,班上偶尔同学们起哄某两位互相有关系的男男女女,他也没有什么感觉,因为不懂,所以没有兴趣。
所以当他发现自己不对劲的时候,其实已经很晚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因为一个人能的受伤而生气,会因为一个人的生病而在意,他觉得这不像他自己,于是拼命想要阻止情绪的泄露,只可惜他太过迟钝,太过愚蠢,太过不自知,连缺口的根源都找不到,又何谈堵住?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无非就是郑祁再也不想理他,再也不想靠近他,他们回到最初互不相识,一言不发的陌生人状态。
但这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别让他害怕,别让他为难,别让自己再有一点点期待,也许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无非是虚假的小王子又回到了自己的孤独季节,在寂静森林种上一片玫瑰花海,再弹奏一首肖邦的夜曲,至此缝补好被破开的世界大门。
仅此而已。
-
重新返校的这一天下了很大的雨,郑祁很感恩郑函在临行前不管不顾往他的书包里塞进了一把雨伞,并且说了一句未雨绸缪。
本来嫌弃太重的人此刻若无其事把伞打起,走出了公交站。
他本来已经想好要怎么同白序青完全说开,但当走上这条还差百来步才能到学校的小道,他又发现自己还是无法狠下心开口决裂。
为什么一定要决裂呢,为什么不能继续做普通朋友呢,难道不说破就不能意识到他们没有可能吗?
郑祁在雨幕中慢吞吞地移动,身旁的人或是骑自行车,或是徒步行走,一个又一个超过他,他不经意一瞥,却在一旁的水果店门口看见一个蹲着的身影。
这个下午,吴楚笙本该清清爽爽地走在上学的路上,可是本该在预报中出现的九九艳阳天,却忽而神奇地化作一瓢倾盆大雨,来得措不及防,她狼狈地躲进还没开店的房檐下,毛发全贴住头皮,脸上的妆容糊成一团,像只淋雨的的猴子,身上仅有的一件衬衫也湿得剔透。
“小吴?”
听见这个声音,她浑身一僵,慌忙低下头,突然觉得特别委屈。
以最难堪的姿态与最想相遇的人打了照面,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糟了。
“你没带伞吗?”郑祁浑然不知地询问道,她却只是摇着手不抬头,只希望他能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但直男是不可能明白的,还在问:“脚麻了站不起来吗?我给你搭把手?”
吴楚笙终于忍无可忍地把脸扬起,头发上遗落的水滴,混合着咸咸的眼泪一起掉下来,脆生生地问:“学长为什么老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明明没有可能,我都想好要和你做朋友了······你为什么还要反复拔高我的幻想?不喜欢还要若无其事地靠近,学长很擅长做这样的事情吗?”
郑祁当场愣在原地,路过的人纷纷把视线调转过来,他便把伞稍稍向下,挡住了情绪失控的面庞。
“你先起来吧,我把你撑进学校,你要是觉得和我呆一起难受也先忍一忍,反正以后见面的机会大概率也不多了。”他垂眸说出没有波澜的话语,脑子里克制不住闪过白序青的脸,又想起他说的话,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过分。
不喜欢还要若无其事地靠近,这对他来说难道不是莫大的伤害吗。
吴楚笙脸上的化妆品七零八落,眼影,口红,粉底被雨水混成一团,根本看不出本来的样子,破罐子破摔的她拉着郑祁颠三倒四地说:“我不想以后见不到你······学长,你不是没有喜欢的人,为什么不能试着和我在一起呢?我真的很喜欢你。”
郑祁的衣袖被他的手抓湿,握着雨伞的手就有点无力感,他淡淡地说出那句残忍的,却不敢亲口对白序青说的话。
“可我不喜欢你。”
“我不在乎。”吴楚笙没有撒手,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大脑是不是已经被雨水浸傻了,她厚着脸皮说,“我们可以培养感情啊,你现在不喜欢我,可以试着来喜欢上我,我不会心急的,真的。”
有时候喜欢一个人真的是件很卑微的事情,卑微到可以只求付出而不求回报,吴楚笙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对郑祁心动的,也许是他说不计较她的过失的时候,也许是他乖巧在她手下被化妆的时候,也许是他把换妆品还给她的时候,也许是在运动会看他肆意身影的时候,总之那种感情在不知不觉间,心动得悄然无声,心动得不知不觉。
她开始期待每一次的音乐社开会,甚至在别的时候也想要见到他,于是用着拙劣的借口给他送东西,向他借书,并且勇敢地说出了那句喜欢。
可当她以为自己有那么一点可能的时候,他却把前女友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于是让她的心情跌入谷底,萎靡不振,本意再也不要喜欢他了,但当她再一次看到他,又再一次心动时,她只能唾弃自己的犯贱,转而想与他变成普通朋友。
于是她迈开脚步走上前,装作任何事情都没发生地与他问候.
可是她明明下定了决心,他却又一次在她最脆弱的时候现身帮助。
如果说一次的吊桥效应不过是错觉,那接二连三用这种效应蚕食她的心灵,她又要如何招架?
郑祁看着她,忽而很害怕白序青也会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姿态,吴楚笙的祈求让他惊恐地想,如果那样一个自尊的人在他面前露出这样近乎卑微到谷底的姿态,他又该如何招架?
他不知道自己的脑子究竟哪一根筋搭错了,但当他自以为是地寻求一个办法,去最委婉地拒绝白序青,去最简单地保护那骄傲时,他恍然发现,和别人在一起也许是最好的答复。
因为他不需要用最恶毒的话语攻击,也不会再给予对方无端的希冀,他们可以继续心照不宣地做一对朋友。
他是如此的自私,宁愿多伤害一个人,也希望把对白序青地伤害降低到最小。
“行。”
郑祁平静地说:“我和你在一起。”
他倏忽觉得自己可笑可悲又可恶,像个马戏团的失业小丑。
开虐!接下来连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小丑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