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那天晚上,郑函领着儿子回了娘家,说是娘家,其实也不算远,一个小时的车程呼一下就到,下了车,站在外面的人全部迎上来,有的说都长这么高了,有的说怎么变瘦了,郑祁自己倒没多大感觉,毕竟和他们也就一年没见而已,变化有这么大?更何况他觉得自己吃嘛嘛香,身体倍棒,哪里有他们说的瘦脱像?
郑函在娘家排行老四,前头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这就决定了郑祁在家里边也成了最小的,最大的表姐大他快二十岁,最小的表哥也也大他六岁,以至于他每次会老家都会有一种所有人眼中的祖国花朵,被所有人盼着长大,并且没有同龄人帮忙分担的迫窘。
但他很庆幸,他家氛围好,七大姑八大姨不会一个劲抓着不想说的成绩过问,对于妈妈这段失败的婚姻也是十分包容,从来只是单方面骂他的便宜老爹,继而对他老娘亲切关心。
而对他这个花季高中生,他们不会评判自己穿搭如何造型如何,不去干涉父母不管的事情,关心的只有努力学习四个字本身,甚至有时候郑祁回答完想炫耀,还得自己带一手诸如“我这回数学全班第一”等句子。
郑祁觉得自己亲戚明事理很大部分原因和表哥表姐懂事有关,一个个都事业有成,家庭美满,自然了得开心,无心管教其他。
大表姐是人中龙凤,少年的时候就学业有成,长大后快速投入了大公司,认识了现在的表姐夫,两人相处了两年结婚,一年后生下小侄女,生活别提多滋润,大姑妈每每说到自己的女儿,那都是一通夸赞,更别说别人对大表姐的评价有多高。
至于他,因为年龄和这个表姐相差的很大,就连人家提到小时候还抱过刚会走路的自己也没有一点印象,自然不太亲近,只是单纯觉得很厉害,也许这就是年龄断层的代购。
而那位年岁相近的表哥,不爱学习,成天玩电子产品,成绩和读中专的薛凡有的一拼,如今连个大学都考不上,成天呆在家里头吃老本,偶尔出去打点工,郑祁素来看不上他,也不会摆在明面,毕竟他的父母都不在意,又与自己有何关系?见了面客套寒暄,明面上总不能过不去。
到了年夜饭的环节,一大家子人坐在圆桌上,人太多便分了两桌,一张大人一张小孩,一面看春晚,一面喝酒吃饭。
郑祁自然是被分到小孩那桌,作为同辈里最小的存在,到了这一桌反倒成第二大的了,由于三表哥不愿来这桌说是要喝酒,这桌还剩下大表姐的女儿,二表姐的双胞胎儿子,以及小表姐带着他的小女儿,郑祁看着一桌的稚嫩面庞,心说我其实也能喝酒,不然我去大人那桌也行。
自然是没下桌的,郑祁发现在小孩桌大家都很安静,也不会用语速飞快的家乡话叽里呱啦一大堆他都要听不懂的东西,他默默吃着饭,听见小表姐在哄不吃饭的小外甥女,他不由注目望去,看见小娃娃闭紧嘴巴就是不愿吃怼着唇的青菜,他便自顾自夹了一口,边吃边说:“啊!好香啊!”
小外甥女虽然说话还不利索,但是听话以及听了个大概,一见他这么说,嘴巴竟然缓缓张开,小表姐趁机放进他嘴里。
不等他吐出来,郑祁就熟门熟路地鼓起掌说:“真厉害!”
小表姐在旁边说:“乔乔听,舅舅夸你吃饭厉害了哦!”
小娃娃乐开了花,郑祁和小表姐两个人就这样一唱一和把碗里的青菜全部哄进了他的肚子里,把旁边几个自己吃饭的小屁孩看得一愣一愣。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小表姐笑着给女儿擦嘴巴说:“哄着哄着就乖了。”
郑祁不置可否,刚要起身去放碗筷,就看见小外甥女朝自己伸出了双手。
郑祁:“?”
小表姐倒是瞬间明白了意图,眉眼弯弯道:“乔乔想要你抱抱她。”
“可是我······”
不会抱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对方已经把小娃娃递过来,他只好愣愣地接下,僵硬地按照小表姐所说,依葫芦画瓢地抱住小姑娘。
小孩子幼小的身体和淡淡的奶香味萦绕在他身边,郑祁觉得这感觉有点奇妙。
他看着怀里的小娃娃扭扭捏捏地想喊他却喊不出来,心里突然无比柔软,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抱小孩,从前要么不愿意,要么也不敢给他这个小孩抱,所以看着的时候,都觉得很简单,直到真的上手了,才发现并不容易。
他想得入神,没注意怀里的小外甥女表情一点点地不对劲,然后放声大哭起来。
“啊?怎么了?”
他慌了神,小表姐帮他把碗筷拿过去了,倒是自家的老娘被吸引过来,二话不说接过娃娃开始哄,一边哄一边还有余力问郑祁:“你也会抱小孩了?”
我不会啊,不然她还能哭成这样?
想是这么想,最后真相大白知道了小外甥女是因为拉臭臭哭的,跟他本人半毛钱没关系后,郑祁凑到郑函旁边皱着眉问:“妈,那纸尿布漏吗,你闻我身上有没有味道?”
自然毫不意外被翻了个白眼,她戳着他脑门说:“你小时候拉我身上我也没像你这样纠结,纸尿布都包了还在这边瞎害怕。”
放鞭炮的时候,郑祁随手就录了下来。
没发给时不时给他发消息的吴楚笙,倒是盯着白序青的对话框发呆。
会不会太突兀?会不会太莫名?
想了一会儿他恍然发现,自己什么时候连和他发个消息都要这么纠结了。
郑祁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没有发送出去。
回复完吴楚笙,转而把视频发了朋友圈,贺施玟可以说秒赞了,还在下边评论:祁哥生活很丰富啊。
他十一点钟才到的家,又信誓旦旦说自己要守岁,还叫他老娘别喊他睡觉,郑函懒得理,鞋一脱直接上床了,他打开手机,又看见很多人的点赞和评论,无所事事地翻看着,千篇一律的客套,让他觉得索然无味。
也许是夜晚忧郁的气息作祟,郑祁看着月色,忽而想起昨天白序青出现眼前的时候。
那一瞬间,他除了惊讶,更多的还是欣喜,两个人若无其事地寒暄,恍惚间好像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表象改变不了事实,对话框的上一次聊天日期还是十一月份。
在军训之前,距今已经三个多月,九十多天,两千一百多个小时,他和白序青一句话没聊。
郑祁突然觉得十分烦躁,烦躁来烦躁去,烦燥到十二点准时弹出吴楚笙的新年快乐,他只能退出去也回复一句,回复完转而查看朋友圈的红色消息,看到那个头像还愣了一下。
白序青?
郑祁马不停蹄点开消息列表:白序青十分钟前点赞了那条放鞭炮的视频。
他当即鬼使神差地给对方发送了那条呆在草稿箱很久的新年快乐,等待了五六分钟,终于收到了回复。
“新年快乐,祝你新的一年天天开心,事事顺意。”
说来也神奇,看到这条消息的下一秒,他一瞬间就不烦了,心底说不出的云消雾散,好像期待了很久就是为了等这么一刻。
他自己也说不通,当初想要一刀两断的是他,想要等白序青完全放下的也是他,结果闹了半天舍不得这份感情,舍不得这段关系的还是他,可能又当又立,形容的就是他这种人。
郑祁自嘲地笑了声,心里却想,这样就好了,他们不用分道扬镳,不用割袍断义,继续做朋友,这不就是最好的结果?最开始白序青也许不太适应,所以不愿意主动理会他,但随着时间推移,什么事情都会变好,白序青也会逐渐走出来,说不定下个学期,他们又能重归于好,岂不是皆大欢喜?
他想得理所当然,却不知网线另一端的人发出这条信息时是怎样的心情。
白序青躺在床上,着实觉得郑祁是个很过分的人。
不接受他,却不放他走。
当初和吴楚笙在一起的事情,他岂会看不出来真实用意?但他对于吴楚笙,一方面是可怜的,可怜她和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在一起,另一方面,他又羡慕嫉妒着她,就因为他是女生,她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就因为她是女生,郑祁可以毫无顾虑地和她在一起。
可他没办法真正责怪郑祁,他舍不得,也没有勇气。
责怪他什么呢?责怪他不喜欢男生吗?责怪他不和自己绝交吗?这都不是该有的理由,因为最应该责怪的人是他自己。
郑祁是那样好的一个人,是那样一束独一无二的光,他本该知足地享受这片温暖,虔诚地感激这种美好,可他偏偏生出了异心。
对不该喜欢的人动心,让无法接受的人知晓,最终把这段关系捅得七零八落,归根究底,是他咎由自取。
冷静下来的这段时间,他的心好像重回了平静,如往常一般学习听课,吃饭睡觉,好像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只是昨天,在商场里,郑祁看向他的眼神,充斥着喜悦,让他再次萌生出想抱住对方的冲动。
他带着表姐落荒而逃。
茫然的,无措的,迷茫的情感混杂交织,他忽而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假若一靠近就抑制不住,那干脆更远一点地离开吧。
他是这样想的,却还是没忍住点开了那段视频。
明明一派的嘈杂声混杂着劈里啪啦的爆竹声,明明一句那个人的声音都听不到,他却可以想象出拍摄时的场景。
郑祁一定是笑着的,就像那一次远行,他的笑颜在烟花下熠熠生辉。
白序青点了赞,又取消,恍惚着,却不知何时再度点上。
毫无征兆的,郑祁祝他新年快乐。
他很想装作没看见。
但他的手先一步行动,回复了相同的语句,却没有补上真正想说的话。
希望我的男孩在新的一年天天开心,不要琐事而烦恼。
希望我的男孩在新的一年事事顺意,不要杂物而难过。
寥寥数语,珍重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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