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纸笔书籍的店铺就在月泉淮两步开外。

薛雾问老板要了最便宜的粗糙纸笔墨抱在怀里，付账时与老板一枚枚数通宝。

转身功夫，满怀的东西就都不见了。

月泉淮高深莫测的盯着薛雾发呆，薛雾就傻站着让他看。

她那衣裳什么结构，里面有没有藏东西，他清楚不过。

传说里仙人袖口也能纳万物。

不过眼前这个估计就是个小妖怪，只看狐狸尾巴什么时候显形。

薛雾被他那漂亮又风流轻佻的眸子淡漠注视着，不争气的心怦怦乱跳，飞快错开目光。

她想，单看脸他真的挺符合左拥右抱娇妻美妾这个设定。

她和疯狂迷恋月泉淮的女人们本质没什么不同。就算知道对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冷血又自私，可为什么她仍旧压抑不住想要匍匐跪在这位宗主膝前的冲动，盼望垂怜，献祭性命也无妨。

当然仅限于作践她自个，祸不及他人。

“呵。”月泉突然嗤笑了一声，很是不屑。

他什么也没问。

二人正打算离开，哪知旁边突然响起了令人无法忽视的热情叫卖声。

绛珠镇码头最近热闹非凡，大量武林人士涌入，早闻风而动嗅到了东海的不寻常，这些江湖侠客鼻子比狗还灵哪里有事往哪里聚求个大机缘，一张地图蝗虫过境似的探完了没几天就会散，纷纷扬扬赶往别地。

就好比这位卖秘籍的昆仑派女侠。

她上岛的时候运气不好被拦了下来，只好一咬牙说自己是来做生意的秘籍商人。

“瞧一瞧看一看咧！昆仑派薛剑尊当年所写下的武功秘籍《断缘绝情剑》！原价十金现在只要九金八银八铜！欲购从速！欲购从速！”

“我们薛剑尊说了！昆仑派女弟子找情缘就得找一生一世一双人忠诚的！那些三妻四妾的臭男人不能要！若是昆仑派女弟子被渣了，就学这剑法教渣男重新做人！”

正常情况下昆仑派弟子一生都不会下山。

谁料天宝三年的时候，藏于昆仑山长生洞中的昆仑镇派之宝《寒冰诀》不翼而飞，时任昆仑掌门的林欲静派遣应青岩下山追回秘籍，昆仑一脉逐渐破除师门禁令，从此融入江湖之中。

“薛剑尊？呵，就你？”月泉淮回头贴在薛雾耳侧恶意讥笑，眉目间透着别样风情。

就她，别说打赢月泉淮，连扛三招都够呛，在映月楼也是纯凭侥幸，加之月泉淮轻敌才让薛雾得手。

尽管如此，月泉淮还是分外笃定卖秘籍的人嘴里所说的薛剑尊无疑就是薛雾。

月泉淮执意同那昆仑弟子买了一本，当着薛雾的面打算翻开，薛雾见状忙按住了他的手，百般告饶求他别看。

奈何不管用。

他倒要看看她能写出点什么东西来。

边上那位昆仑派女弟子还在锲而不舍向过路人推销……

您可快闭嘴吧好姐姐。

“薛剑尊”现在脸都肿了。

月泉淮将书高高举了起来，他比她足足高出半个肩膀，薛雾急到蹦起来去够。

她这样子有趣极了，月泉淮还从没看过她急成这样，他自然是不懂中二时期的黑历史被翻出来有多么尴尬，因为他一直就没从中二期里出来过！

风一吹只见秘籍开头赫然写着几句题头语:

心中无男人，拔剑自然神。

剑谱第一页，先杀意中人。

“你想杀我月泉淮？”

他低头对着薛雾轻哂，左侧垂下的刘海轻拂过她脸颊。

薛雾还保持着仰头踮脚、手臂向上够的姿势。

腰肢被有力的手臂圈得极紧，鼓鼓囊囊的雪白胸脯挤在习武之人健壮结实的胸膛前。

她同月泉淮贴的极近，对方几缕发丝还顺着钻进了自己颇为宽松的衣领里。

“没有呀！”

薛雾连忙否认，慌乱中用手臂内侧撑在月泉淮腰腹位置，企图拉开距离，好在方寸之间得以喘息。

“这么说，你意中人另有其人？”月泉淮目光微沉，语气就像衙门里的官差审犯人。

凌雪阁那小子？

“少时无知写的东西不做数的！我若早些遇见月泉淮大人您这样的神仙人物……断不会写出这等可笑之语！”

“我自然只爱慕宗主一个！”

“旁人怎比得上宗主分毫！”

可卖秘籍的昆仑女弟子嘴里，她那么刚烈，三妻四妾的男人都要死。

原来她曾期盼过有位一心一意对自己好的夫君吗？

如果说一个女子少时盼望着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那遇上他可谓是美梦碎的彻底。

如今的薛雾根本不用他折磨便早就痛苦不堪了，怪不得她无动于衷。

可真是一点盼头都没有了。

月泉淮不是傻子，薛雾鹌鹑似的缩在他怀里不敢说话。

一时间只能听到彼此呼吸声。

显然他不是他想要的最好的那个人，月泉淮不知道当初薛雾是在各种情况下遇见自己的，极有可能失忆了，而他也是，只是不知道曾经的“柳生太郎”有没有对她做出过什么承诺。

像月泉淮这样的人物，犯不着对每一个人的仰慕都放在眼里。

就算是方乾也不会回应村口王二丫对他的仰慕吧。

没什么好说的，是她薛某人不够格而已。

薛雾一直以来都知道，既然她自己做了选择，就没有资格不满些什么。

只要她愿意，随时都能回头。

她所思所愿皆能实现。

……

没有人可以瞧不上他月泉淮。

就算是给他月泉淮做妾也得磕头跪谢，这就是恩赐。

但这一回月泉淮迷茫了。

他手里捏着的“最好的”——正妻之位，薛雾已经看不上了。

月泉淮就没在乎过旁人的感受。

今个反常揣测起薛雾来。

实在是没必要。

她薛雾的确配不上月泉淮，但这不代表她就愿意嫁。

现实狠狠给了她一耳光，把她扇成了猪头，可她宁愿无名无分也不想嫁给姬妾成群的男人当正妻，成为过去自己嘴里的笑话。

这是垂死挣扎者最后的倔强。

原来姬妾成群时，他身侧躺过许多女人，他也宠爱过其中几个，有求必应，图个消遣，得个面子名声。

唯独薛雾与他之间像隔了层朦朦胧胧始终化不开的雾，这女人就像名字一样缥缈难以琢磨，抓是抓不住的，随时都有可能消散，并不属于他，大概是年少时的一场绮梦延续至今。

“我同你到底什么关系！”月泉淮喑哑着嗓子逼问。

面对月泉淮突如其来的怒火，薛雾只觉得这大概是对方正在回味朴银花当年为何拒绝成婚。

月泉淮的爱徒自然也是高傲有骨气的，同他一般无二。

她薛雾这般平庸俗人都不接受夫君三妻四妾，朴银花也绝对不会接受。

月泉淮一定是想到了这点，薛雾坚信不疑。

“宗主大人是……阿雾的救命恩人。”

便是当年，她也照样无名无分，还能给什么其他答案呢？柳生太郎从未说过要纳她。

姬妾是不能讲的，万一月泉淮把没娶成朴银花的账算她头上怎么办？活到现在的小老婆就只剩薛雾一人了。

她这几个字吐的格外艰难困苦。

“既是救命恩人，你就是这么报答老夫的？！杀我的人，还阻碍我教训烦人的蝼蚁！”月泉淮牙关发紧，气她尽拉些偏架。

她这破身子才值几个钱，远远不够偿还。

老情人也抵不了生死债，何况月泉淮不缺女人，即便百岁高龄，只要他主动开口，照样大把女人前仆后继。

薛雾算不上不可或缺之人，在月泉淮心里并不特殊。

“我也没办法嘛……”薛雾含糊其辞，尾音细细地颤着。

杀风音泠的事，她理亏认怂。

这世上从没有什么好人坏人，只有是不是志同道合的人。

薛雾从来不觉得月泉淮有什么错，如果有，那只能是怪他没生在大唐咯，大不了还能去恶人谷混。

同理安小逢那股子劲要是用来打狼牙大概也只会得一句“妹妹好飒病娇真带感爱了爱了我们大唐圣母堆里就缺狠角色”。

……

月泉淮心情不佳的回了南北客栈，身后还跟了个小尾巴薛雾。

通常都是月泉淮榻上睡觉，她随意窝角落里睡地板。

不是出不起第二间房钱，单纯就想看她遭罪。

干儿子里的迟驻，姬妾堆里的薛雾，大抵就都是如此待遇。

月泉淮睡眠很浅，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醒，但薛雾一向睡眠质量极佳雷打不动。

然而今天薛雾被关门外了。

她倒是没说什么，蹲下来摸出笔墨纸砚思考今晚写点什么。

潦草涂了几下后她停了笔。

日记本这种东西处理不好可是会社死的，万一死前没能妥善销毁那就得人手传阅，所以不能写多，捡关键的简短写就是。

薛雾背后的房门突然打开了。

她向后栽进房间，爬起来拍拍屁股发问:

“宗主，有什么事吗？”

月泉淮点了点桌，示意她关门过来。

“把衣服换了。”

她听见他说，声音极冷淡又带着厌倦。

原本月泉淮是想让她换上月泉宗女弟子的服饰，可现在月泉宗弟子要在东海四处打听搜寻赵涵雅的踪迹，自己都不穿宗门服饰，更没有多余的一套能给薛雾。

说起来赵涵雅如今都从女童出落成玉立婷婷的小姑娘了，月泉淮还老惦记着拐人家怪猥琐的……

薛雾之前是有套月泉宗女弟子服饰的，那还是朴银花给的，到宁晚镇上岗的头天她就换了下来，后来清包的时候顺手给扔了，毕竟只是个60分钟buff的道具，时间到了还要手动再点一次。

月泉淮扔了件自己的旧衣裳给薛雾。

这是薛雾始料未及的。

她虽然买不起什么美衣华服但不代表她就不喜欢漂亮裙子，月泉淮口口声声答应要给她买新衣裳，转头连原本的衣裙都不让穿了，非逼人着他那件居家常服。

黑底绣金的松枝纹路，与月泉泠心的衣服相比是显而易见的男装。

薛雾倒是没觉得这算什么情侣装，要真说起来，月泉泠心那身更像……

她依言背过身去解腰带，衣衫自肩头滑落，一举一动都落在月泉淮眼里，早就坦诚相见多次，犯不上娇羞。

哎，好歹还是件衣服，这料子把薛雾卖了都买不起。

生活不易，薛雾叹气。

要说这身衣服无非多沾了月泉宗的味，就好比猪肉盖戳，她也被盖上了月泉宗的印。

月泉淮身量偏高，他的衣裳穿在薛雾身上长了些许，只能在腰间叠了一道再用腰带系好，是典型的和服着付手法。

白日里打听了一圈有关泥兰洞天的消息，明日是要乘海龙会的小木舟悄悄避开岛上云中谷森严守卫绕去泥兰海的。

月泉淮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带着她。

“宗主早些歇息。”

薛雾关上房间里的窗户，吹灭火烛自觉退了出去，海岛上刮起了呜呜作响带着潮湿咸腥味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