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好好

2015年这一年许枳声高二

“哪个世纪的纪念品

随着时间不停旅行

谁是你口中传世作品

哪个世纪爱人不会离去

若我有裂迹谁为我着迷

我是光鲜或是褴褛都不可惜”

一五年的江城,雾气中还带有一些稚嫩,如同许枳声初次来到这里。耳机里的旋律被生生掐断在银杏叶飘落的弧线上。许枳声拉着拉杆箱的手柄,任它在铺满金色落叶的坡道上滑行。

九月的风卷着校门口蒸腾的喧闹扑来,她往前走,衣角被风掀起一道倔强的弧度。白云低垂,仿佛随时会坠落在那方砖红色的门楣上。风掠过嘉陵江面,裹挟着水汽与人群的喧哗扑向她。

许枳声摘下耳机拿在手里,刹那间,整座江城的声音涌进耳膜——小贩的吆喝、学生的笑闹、远处轮渡的汽笛,还有银杏叶相互摩挲的沙沙声。

砰——

重物坠地的闷响炸在身后。许枳声转身的瞬间,看见围墙上一道黑影凌空跃下。少年落地时膝弯微屈,扬起的校服下摆露出半截腰线,阳光下能看清他脊椎凸起的骨节,像未驯化的兽类才有的野性弧度。

“看路。”

低沉的嗓音擦过耳际。许枳声后退半步,却见又一道身影从墙头跃下。她的耳机线被扯落,在阳光下划出银色的弧线。男生皱眉捡起耳机,指尖沾了墙灰。他抬手时袖口滑落,露出腕骨处一道结痂的伤疤。"拿着。"他将耳机晃了晃,阳光穿透他指缝,在许枳声眼前落下斑驳的光影。

她愣住,望着他。

“弥哥!”后跳下来的男生不耐烦地踢着石子,在远处传来催促。被唤作弥哥的男生突然凑近,将耳机线围绕一圈放在她掌心。他睫毛在阳光下呈现透明的琥珀色,瞳孔里却沉着化不开的浓黑。陈弥野转身,拾起挎包甩在肩上,灰尘在光束中起舞。

他跑起来像阵不管不顾的风,掠过她时带起的气流惊飞一地银杏。许枳声握着尚有体温的耳机,攥紧拉杆箱的手指微微发颤。银杏叶脉里还淌着新鲜的汁液,像某种未完成的图腾。

许枳声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看楼宇间那些倔强冒头的黄桷树——它们把根系扎进混凝土缝隙的样子,像极了方才那个翻墙的少年。

轻轨从十八楼窗口呼啸而过时,许枳声的指甲陷进掌心的疼痛让她回过神来。轻轨车厢里的冷气开得太足,她裸露的手臂上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许枳声从不曾想过,竟然会在这座山城遇见那个在她生命中野蛮生长的少年,成为她与这座山城最疼痛的连结。

开学前几天办手续时,班主任特意把许枳声叫到办公室。

"许同学,你的档案我看过了,在原来学校成绩很好。"李老师推了推眼镜,"江城一中和你以前的学校不太一样,有些学生..."她停顿了一下,"比如陈弥野那样的,最好保持距离。"

陈弥野?许枳声疑惑但还是乖巧地点头,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校服袖口的线头。

"我明白了,老师。"许枳声轻声回答。

但当她走出办公室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骚动。开学前搬书的人还很多,她看见有个高高的男生被两个老师围着,他双手插兜,满不在乎地靠着墙,后颈处隐约露出半只黑色蝴蝶的翅膀。

现在,那只蝴蝶又出现在轻轨窗外的雾气中。

许枳声眨了眨眼,对面那个抽烟的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缕青烟在暮色中缓缓消散。轻轨到站的提示音响起,她这才发现自己坐过了两站。

走出站台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江城初秋的夜晚带着潮湿的凉意,许枳声裹紧了单薄的外套。住宅区的小路灯光昏暗,她加快脚步,拐进一条小巷。突然,前方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许枳声屏住呼吸,看见巷子尽头有几个模糊的身影。

"弥野,你他妈今天手气也太背了。"一个粗哑的男声说。

陈弥野冷淡开口:"少废话,愿赌服输。"

许枳声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不小心踢到了易拉罐。金属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小巷里格外刺耳。

那几个身影同时转头。许枳声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她转身就跑,却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许枳声被迫转身,对上了陈弥野那张带着戏谑笑容的脸。近距离看,他比她想象中还要高,她不得不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眼睛。巷子里唯一一盏路灯在他身后,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完全笼罩住了她。

"跟踪我?"陈弥野挑眉,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一盒烟,动作熟练地抖出一根叼在嘴里。他低头凑近她,"班主任没告诉你,转学生不该来这种地方吗?"

许枳声闻到他身上混合着烟草和雪松的气味。她的手腕被他握着的地方发烫,但奇怪的是,她并不感到害怕。

"我...我坐过站了。"她小声说,声音比想象中镇定。

陈弥野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笑了。他松开她的手腕,从嘴里取下那根没点燃的烟,别在了她耳边。

"送你个纪念品,转学生。"他后退一步,"下次跟踪记得藏好点。"

说完,他转身走向等待他的同伴。许枳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尽头。她取下耳边的香烟,发现过滤嘴上用黑色马克笔画了一只小小的蝴蝶。

许枳声把香烟放进衣服口袋,心跳仍然没有平静下来。口袋里的香烟硌着她的腿,像一个小小的、危险的秘密。

江城是座生长在雾里的迷宫。

许枳声总在黄昏时分穿过嘉陵江大桥,看轻轨如银鱼穿梭在楼宇间隙。十八楼高的“一楼”让她眩晕,却又沉迷于从索道俯瞰时,整座城市如同微缩景观般在脚下铺展的颤栗感。

许枳声总在清晨六点遇见这座城市的双重面孔——嘉陵江大桥被晨雾裹成柔软的蚕茧,而十八梯的台阶早已被早市的热气蒸得发烫。网络上说“江城轻轨穿城过,江城男孩穿心过”,她那时不懂,直到后来在篮球场看见那个把校服系在腰间的身影。

她喜欢站在桥中间看江水如何把晨光揉碎成万千金箔。这里的风有形状,时而像孩童莽撞的拥抱,时而像老人颤抖的叹息。当轻轨从千厮门大桥呼啸而过时,整座城市都在钢铁的骨骼中震颤,而许枳声会数着心跳,等待那一刻失重般的眩晕。而白象居是偷看城市的绝佳位置。

许枳声在那里看见长江索道像红色流星划过天际,看见轻轨穿楼时惊起的鸟群,还有暮色中突然亮起的万家灯火。老楼梯盘旋如迷宫,墙缝里滋长出不知名的野花。她习惯数到第二百三十七级台阶时驻足——那里能同时望见长江索道与对岸霓虹,像两个错位的时空在此处交汇。

这座山城总在生长意外。

开学前一天

九月的风裹挟着夏末的余温,从敞开的窗户溜进教室,掀起窗帘的一角,又轻轻落下。“昨天不是才来学校打扫过吗?怎么又来啊……”程绵不情愿的抱怨道。“枳声,我弄的差不多了,先走啦!”许枳声抬起头,笑意浮现:“好。”许枳声将最后一排桌椅摆放整齐,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白皙的皮肤上。她直起腰,用手背抹去下巴上的汗珠,她抬手将发丝别到耳后,目光无意间扫过靠窗的那张课桌。

一张照片静静躺在桌面上,边缘微微卷起,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许枳声走近,指尖轻轻触碰那张泛着岁月痕迹的相纸。照片上是嘉陵江大桥的夜景,洪崖洞的灯火如星子般缀在背景中,将整张照片映照得温暖而朦胧。

而站在栏杆旁的少年,指尖夹着一支香烟,烟雾缭绕中,他的侧脸线条锋利如刀刻,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整个人像一团不羁的火,随时可能烧毁相框冲出来。

她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这张脸,她见过。就在昨天,学校围墙外,那个单手撑墙一跃而下的身影,也是这样张扬得令人移不开眼。

“你在那干什么。”

低沉的男声如一道惊雷劈进教室。许枳声猛地回头,手中的照片差点滑落。教室门口,夕阳的余晖为少年镀上一层金边。他逆光而立,黑色T恤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一截锁骨。单眼皮下的眸子冷淡而锐利,像一把出鞘的刀。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团野火撞进了秋日的黄昏,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和谐。

是那天翻墙的人,好像也是昨晚的人。

许枳声的喉咙突然发紧。她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却从未有人能让她如此刻般,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陈弥野大步走来,带起的风里夹杂着淡淡的烟草味和某种野性的气息。他伸手抽走照片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腕,那一小块皮肤立刻像被灼伤般发烫。

“不好意思,”许枳声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我只是......”

“只是什么?”

陈弥野停下动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的睫毛在夕阳中投下细碎的阴影,眼神直白得近乎放肆。许枳声的舌头像是打了结。她平时不是这样的——作为高一班里的语文课代表,她能在全班面前流利地背诵,能在辩论赛上条理清晰地反驳对方观点。

但现在,陈弥野的注视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许枳声仰头看他,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数清他的睫毛。他太高了,她想。高到她必须仰视,高到让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压迫感。

陈弥野见她半天不说话,不耐烦地在她面前挥了挥手:“问你话呢。”

他太高了,许枳声想。她一米六五的个子在女生中不算矮,却只到他的肩膀。这个认知让她更加紧张,手心攥紧被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只是觉得这张照片拍得很好,”她直视他的眼睛,声音渐渐找回力量,“洪崖洞的灯光很美。”

陈弥野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眉毛微微挑起。他低头看了看照片,又看向她,眼神中闪过一丝情绪。许枳声仓促地后退一步,不知哪来的冲动,竟转身就跑。经过门口时,衣角带起一阵风,有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滑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喂!”陈弥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她已经冲出了教学楼。

九月的风迎面扑来,带着草木的清香。许枳声一直跑到操场边缘才停下,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失态,那双眼睛——像是能看透一切,又像是什么都不在乎。

教室里,陈弥野弯腰捡起地上的物件。那是一条手工编织的平安绳,黑色的丝线已经有些褪色,但打结的手法相当精巧。他将绳子翻转,在末端发现了两个小小的刻字:

“好好。”

他挑眉,指腹摩挲过那两个字,触感微微凸起。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教学楼的尖顶之后。陈弥野走到许枳声刚才站立的位置,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操场边缘那个逐渐变小的身影。

“跑得倒快。”

他低声说,将平安绳小心地放进了口袋。照片静静地躺在课桌上,嘉陵江的水波在暮色中似乎流动起来。陈弥野盯着照片看了一会,最后将它塞回了原来的位置。

跑出校门,许枳声才停下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晚风拂过她发烫的脸颊,带来一丝凉意。她懊恼地咬住下唇——自己刚才的表现简直像个傻瓜。

“许枳声,你到底在干什么啊...”她小声嘀咕着,慢慢直起身子。

这时,她才惊觉自己两手空空。“书包!”她惊呼一声,转身看向教学楼的方向。夕阳已经沉下去大半,教室的灯早就熄了。现在回去拿书包,说不定会遇到他...想到那个男生可能还在教室里,许枳声的脚步迟疑起来。她摸了摸口袋,想看看手机在不在,却摸了个空——不仅手机在书包里,连奶奶给她的平安绳也不见了。

“不会吧...”许枳声的心沉了下去。那条平安绳是奶奶亲手编的,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银牌,刻着“好好”两个字。奶奶说,这是保佑她好好生活的护身符,许枳声还是决定回教室拿书包。天色渐暗,校园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许枳声轻手轻脚地上楼,祈祷那个男生已经离开。许枳声蹑手蹑脚地回到教室,推开门,她的书包还好好地放在讲台上。她快步走过去,检查里面的东西——课本、笔记本、手机,一样不少。

但平安绳确实不见了。

许枳声蹲下身,仔细检查讲台周围的地面,又走到自己刚才站的位置附近寻找。什么都没有,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完了...”许枳声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沮丧地背上书包,锁好教室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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