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阶缓缓地转过了身。

他面无表情的，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转过了身体。

“我骗了你，所以呢？”

元茉莉很想假装坚强，很想假装无所谓。像Amy那样坦然，或者像安娜那样释放。

可惜，她都做不到。

她蠕动着两片薄薄的嘴唇：“从一开始，你见到我的第一面起，就是为了杀我。”

单阶盯着她的眼睛，坦然的回答：“是的。”

他呈现出一种麻木的防御姿态，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等待今天。

等待这丧钟最后落了地。

“你给我勃朗宁，是为了让我杀死平头男。你让我来沙漏标星，是为了带你进皇家赌场。而你之所以留着我的性命，是为了让我替你伪装。”

一桩桩一件件，从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让元茉莉清醒和明白，也从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让元茉莉痛苦和伤心。

她不争气的泪水一滴滴落下，划过面颊，流向脖颈，渗入衣领。

如一朵被雨水打湿的茉莉花，而这一次，再没有羽翼护着她，这一次，是那只鸟在伤害她。

“……是的。”单阶艰辛的吐出了这个词，仿佛有东西压在胸口，令他无法呼吸。但他说不出更多的话语，说什么呢？狡辩？伪装？还是哄骗？

他已经骗了很久，久到他甚至有点儿恍惚，恍惚自己对元茉莉而言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Ray说的很清楚，身份即立场，立场即对错。

正如Ray一样，他做出了同样的抉择。

是的，抉择。

一阵钝痛从元茉莉心口蔓延，好像命运对自己敲下了最后的重击。

怎么会有一个男人，如此完美的陪你左右。

怎么会有一个男人，如此恰好的让你依靠。

怎么会有一个男人，如此温柔的选择爱你。

你怎么配有人爱？这世上唯二爱你的人，已经在那场劫难中去世了。

唯二爱你的人，已经为你挡下了真正致命的子弹。

而这个骗子，眼前这个骗子。

只会欺瞒你，花言巧语的，让你为他做下相同的事情。

甚至……因为你并不会为此而死，所以竟然显得不重要，也不昂贵。

他永远不清楚，你为他挡下那子弹的意义。

元茉莉爱他，试图学着父母爱自己那样，去爱这个男人。

可是，这只是一场阴谋，只是一场骗局。

一阵沉默后，单阶再度开口，为他们两的关系画上最后的定音锤。

“如果恶魔之眼在你的手上，那么，交出恶魔之眼，你就可以离开。”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这个世界……本就跟你没有关系，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大学生，没有执念，也没有意愿去了解这个世界，以及在这个世界生存。”

是的，本来是没有的。

元茉莉心里如是想。

她一直以一种看客的心态观赏着别人的宏图霸业和爱恨情仇，以一种游客的心态在考克泰尔或者沙漏标星行走。

反正她会回去，反正这里只是一段风景。

所以，最好不要花太多心思，或者太多的心力。

所以，她只对一个人付出了最深的感情。

那个和她约定好，一起回去的男人。

而这，也是假的。

至此，这个世界已然和她产生了联系。

因为有一个骗子，骗走了她的心。

元茉莉听见自己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问道：“为什么要冒充侦探？”

“为了更好的成为犯人。”单阶冷酷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多么可笑，又多么正当的理由。

元茉莉在心里嘲笑自己，但脸上居然诡异的笑了出来。

她以客观上的笑容，来嘲笑自己的主观感受。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站在一旁的003忍不住将手中的鸡尾酒喝掉了一半，嘴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轻轻倚在红桃J的身上，在他耳边悄悄的说：“真有意思。”

红桃J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椅子上被绑着的那些男人。

是伯克帮先抓捕了皇家赌场的人，也是伯克帮先进入了这里。

只要伯克帮再拿到恶魔之眼，那么在联合组织中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而这一切，都要听伯克帮的实际老大——真正的海盗莫乔先生说了算。

因此他不开口，谁也不好开口。

可是，除了一个人。

“蠢货！”001发出咒骂一样的声音，“为什么要告诉他们恶魔之眼在你手上？”

这句话让人惊醒，没错，此时此刻，恶魔之眼真正的主人在此。

他还没死，尽管他伤痕累累，奄奄一息，但他还活着，还有能力和资格决定恶魔之眼真正的去向。

元茉莉愣愣的看向001。

他们并没有交流过恶魔之眼，她只是为了逼单阶面对自己，而他到底要做什么？

其实在001的眼中，元茉莉和003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一个人的存在是为了提供美貌，而另一个人的存在是为了提供功能，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但元茉莉的行为，让他笑了起来。

那是一种……他还没输，起码，他还没有彻底输掉的欣喜若狂。

他第一次如此认真的打量元茉莉，那不是一种鄙夷的，或者轻视的，或者不耐烦的目光。而是认真的，仔细的，视其为合作伙伴的目光。

这一刻，他放下了之前的试探，使得早上的话变成了真的。

他真的打算与她合作。

“原来你……真的没有把那件事告诉他。”001古怪的看向单阶，突然恍然大悟般笑道，“我明白了……你不仅骗了我，你还骗了她。”

“可惜你不知道你朝夕相处的女人，她最后可以变成什么。”

001兴奋的，垂死挣扎般发出狂笑，他的声音回荡在整座空旷的宴会厅，令人感到胆寒的同时又令人感到不快。

单阶慢条斯理的从旁边的侍者手里拿起一块湿毛巾，轻轻将手掌擦拭了一遍：“大势已去几个字，我想你跟我们一样清楚。”

“确实，如今所有的东西你们都已经得手，而我因为两个蠢女人功败垂成，我无话可说，是你们赢了。”001叹了口气，“我确实输了，所以，能请009给我调一杯鸡尾酒吗？喝完我就告诉你们，恶魔之眼的真正所在。”

红桃J挑起一边眼睛，看了看单阶。

那眼神明显是这男人要玩什么花样。

单阶点点头：“你想喝什么？”

就在眼皮底下的001，还能玩出什么花呢？单阶不想为难他，这是胜利者对于失败者最后的宽容和仁慈。

001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看着元茉莉。

福至心灵般，元茉莉想起了自己的每日任务。

她呆呆的看着001，他似乎重新变得从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但她轻轻地听见自己说道：“一杯皇家婚礼，金酒和白兰地两种基酒都要。”

很快，材料被端了上来。

这是一款奶油鸡尾酒，据说是婚礼上向新娘祝贺的调酒，曾经使用的基酒是金酒，而后来则演变为更加招人喜欢的白兰地版本。

材料倒是也很简单，用到的也就是基酒加入棕色可可甜酒和鲜奶油。

将所有材料和冰块倒入调酒壶中摇匀，滤入冷却好的酒杯。

最后撒上了豆蔻粉，元茉莉顺手从装饰的蓝鸢尾中撕了几缕花瓣。

『蓝鸢尾皇家婚礼』完成。

元茉莉将两杯从外观上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鸡尾酒放入托盘，轻轻端给001。

“你右手边的是金酒版本，左手边的是白兰地版本。”

001用眼神示意红桃J给自己解绑。

红桃J从手中滑出一柄匕首，轻轻割断了绳子。

001端起右手边的皇家婚礼，轻轻盯住元茉莉的眼睛：“……记住我说的话……把早上我对你说的话再想一想。”

紧接着一枚国王棋子从他口袋中掏出，被摆上了托盘：“一定要想清楚。”

001将手中的鸡尾酒一饮而尽。

随后，杯子碎在地上，而001的嘴角，开始漫出鲜红色的血……

他靠坐在椅子上，无比怨恨的看着单阶：“没有玩家，你们以为自己就能自如的活下去吗？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公平过！”

他咳嗽两声，喷出更多的血，但脸上是心满意足的笑容。

“你们以为……我生来就能呼风唤雨吗？我有全世界最好使的脑子，我有全世界最好的权谋手段，但我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所以我什么都做不了，出生是底层，一生是底层，你们懂个屁。”

“你们……懂个屁……我比你们……更知道什么是不公平……”

这头狮子般的男人，倒在了地上。

单阶迅速上前检查001的尸体，而红桃J则立刻擒住了元茉莉。

事情发生的太快，没有人明白怎么回事。

连元茉莉也想不通，001为什么会死。

现场一片混乱。

而她紧紧握着001交给自己的国王棋子，被红桃J死死按住了肩膀，反剪了双手。

元茉莉把001跟自己说过的话又想起了一遍，忍不住苦笑：如果自己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岂不是所托非人。

但她很快又释然了，毕竟……这是他的选择。

就像自己，选择相信单阶。

其实从头到尾，她都在选择相信单阶。

无论有多少疑点，她总是天然的，选择相信单阶。

所以她被骗，简直理所应当，这就是蠢人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