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宁在洗澡啊？”

“对，她今天先洗澡了。”

“那我们先去吃吗？”

“嗯。”

“诶等等！陈遇！”

“怎么了？”

“我想起来杰森的演唱会今晚直播。”

“啊不行！快开始了！要不今天……”

陈遇摆出一个嗔怪的表情，贴着谭柒玥两秒就放人走了。

这个柒玥，哼。

追星女孩永远重星轻友。

二楼食堂，人声鼎沸。

陈遇在麻辣烫的长队伍里一眼就找到了顾清潇。“嘿！”她亲昵搂上她的肩。

“我在你后面好几个呢。”

“等你呗。”

“老婆真好。”

“嘁。”

二十分钟后，陈遇端着滚烫的汤碗在顾清潇对面坐下。两人刚动筷子两分钟，就看到楼梯口某两个熟悉的校服身影。

外套松松垮垮寄在腰间，上衣袖子撸到手臂。

这都十一月了，这俩人是真不知道冷。

麻辣烫长队已稀稀拉拉排完了，俩人冲顾清潇陈遇打了个招呼，走架子那儿拿个盆开始选菜。没一会儿就端着碗朝陈遇这边走来。

李嘉泽自然而然选在陈遇旁边坐下，被谢昱哲制止。

李嘉泽：？

陈遇也疑惑，这谢昱哲不应该挨着顾清潇坐吗，这是又闹别扭了？

谢昱哲：“我坐她对面，不然看不清脸。”

陈遇、李嘉泽、顾清潇：……

陈遇没好气地笑出声：“要不我跟潇换个位置，让你更方便点？”

“不用不用，也不能太近，距离产生美。”

四人全部落座后，食堂内只剩他们这桌和最左边一群一年级的人。

同班同学都窝在寝室，打电话的打电话，洗澡的洗澡。晚自习还有四十分钟才开始，所以四人吃得不紧不慢。

陈遇内心有些雀跃。

她也是上高中了才发现自己内在隐藏的八卦因子。

从前对这种东西是毫无兴趣的，初中班里人扯着嗓子起哄的时候，她从不参与。

现在想来，可能只是因为那时没融入进集体。

当事情发生在朋友身上，吃瓜的兴头就上来了。

李嘉泽看了眼陈遇的碗，堆积如山的香菜，和明显多出一半的辣椒籽。

他喉咙里呜咽出声：“没想到学霸这么重口味啊。”

“……我爱吃辣。”

“你们女生不都爱吃甜吗？”

“谁跟你说的？刻板印象。”

陈遇后来回想当初饭桌上的几次尬聊，发现隔了多年竟还记得李嘉泽说的话。

在学生时代记忆都模糊了的时候，却清楚记得他当时耷拉着脑袋的神情。

像一只不太聪明的金毛犬。

也许是太沉浸于麻辣烫的美味，也许是被僚机这个身份遮盖住了另一层感受。

饱餐一顿，侃侃笑笑，四人就结伴去小卖部买冰水，而后一起走去教室。

在座位上坐下时，陈遇的心思还是游离于学习之外的。

她似乎找到了一种归属感。一种不再被排斥，归属于某个群体的感觉。

屁股刚挨到座位，李嘉泽第一句话就是找陈遇借英语作业。已经变成每天的日常，毫无例外。

陈遇真觉得不好意思。

他成绩比她好太多了，一个年级十几名，一个从这学期开始稳定在一百开外。

陈遇有种学渣霍霍学霸的罪恶感。

虽然她的英语确实比他好。

周五在结束一周课业的疲惫后如期而至。

陈遇在候车厅看到了一个人。

陆婧瑶。

同校五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校外碰到她。

虽说初中不同班，但两人都是浅川中学老师挂在嘴边的优等生，早已对彼此的成绩状况了如指掌。

陈遇本能地有些避让，不想还是对上了眼神。

对视的那一瞬间，陆婧瑶小幅度地扯了下唇，表情淡漠。

陈遇回以一个局促的笑容，机器人一般僵硬地举起右手。

对方没有再多做反应了，跟着人流上了车。

陈遇觉得很尴尬。

她掏出手机翻看着几个常用软件。

不是很明白，自己到底哪里让她不喜欢。为什么她对自己和室友的态度差别这么大。

上次产生这种思考还是在一个月前。

那天，谭柒玥突然毫无征兆地跟她说：“你周末发在空间的照片是自己拍的吗？”

“对啊。”

“陆婧瑶说你拍得那么糊，怎么还发上来。”

陈遇当时是一头雾水的。她反应了好半天。

那照片，是前个周末，她和徐莹莹、同桌盛语洋到公园写生随手拍的，为了完成课题作业。当时风景甚好，几个女生就留了合影。

陈遇很少在社交软件上发内容，这是她时隔两年第一次更新动态。

怎么就被平日里没什么接触的陆婧瑶给注意到了呢？

她更加困惑，自己最亲近的室友，又是什么时候和陆婧瑶熟悉到这个地步的。

陆婧瑶住她们隔壁寝，似乎非常喜爱陈遇的两个室友。隔三差五就能听到厕所间女孩调戏女孩的声音。

叶宁脸皮薄，经不住陆婧瑶主动逗弄，几次之后，就跟着对方有来有回了。

可是，谭柒玥明明说过她不喜欢陆婧瑶的啊。

谭柒玥喜欢隔壁1班的体育委员，那男生和陆婧瑶走得近。

柒玥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对着陈遇轻声道：“**。”

“就她爱勾搭全世界的男生。”

陈遇在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都惊了。

不是惊讶于有人用这样的词汇形容陆婧瑶，而是惊讶于，这话是谭柒玥说的。

仿佛白天教室里那个和陆婧瑶嬉笑打闹的是假人。

陈遇感到有些后背发凉，懵滞了几秒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

蒙上被子继续睡觉了。

所以，谭柒玥莫名其妙跑来转述给自己，说陆婧瑶嫌她照片拍得糊，是什么意思呢？

她也觉得她照片拍得糊，不该发到社交软件上丢人？

陈遇感到郁闷。她神色复杂地看着谭柒玥，似乎想从对方脸上读懂些什么。

可对面人毫无异样，就像在告诉她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那一刻，陈遇第一次对室友是最好的朋友这个想法产生动摇。

她在谭柒玥的脸上看到了陌生。

很多年后回忆此事，明白了当时为什么难过。

高中时期，谭柒玥是陈遇心目中朝夕相伴的亲密挚友，全校唯一百分百信任的人。

她为什么要把别人在背后说的坏话告诉她？难道不知道她本就自卑敏感，非常在意他人的看法吗？

另一层难过是出于，如果角色互换，是陈遇听到别人议论谭柒玥，那她一定会当场维护自己的朋友，不避讳地怼回去。无论对方是谁。

所以，其实跟陆婧瑶的关系并不大。

无论是张婧瑶还是李婧瑶，陈遇都不在乎。

她在乎的，只是一个谭柒玥啊。

-

杨婷芳去三中阅卷了。今儿午休没人管，教室里比昨日闹腾了些。

陈遇摊开看了一半的《夏至未至》，读了十分钟左右察觉到左肩一个冒出来的脑袋，吓得她一机灵。

“李嘉泽！”

陈遇无语了。她朝天翻了个白眼，用书脊轻砸了一下他的脑袋。

这人什么毛病。

她真搞不懂。

属狗的？到处嗅嗅蹭蹭。

桌上落下一瓶柠檬每日c。陈遇抬头，顾清潇已坐在她同桌的空位上。

“哟。”

“哟？”

“记账上了，明儿我来找你。”

“说这些。”顾清潇从身后又举出一瓶橙子味的，放到了谢昱哲的桌上，这一举动惹得三个人同时抬头。

陈遇：什么情况？

李嘉泽：歪嘴。

谢昱哲：星星眼。

“给我的？”谢昱哲受宠若惊。

“不然呢。”美女语气高冷，抱臂看着这一桌人。

像一只刚睡醒的波斯猫。

“要钱吗？”谢昱哲唇角吊着。

“……不喝算了。”

“诶，喝！当然喝。”谢昱哲嬉皮笑脸，将饮料揣到怀里，捧着如获珍宝。

顾清潇眼珠懒懒地左右转了下，陈遇竟在她脸上看出一丝不自然。

偷笑半秒，陈遇拉着顾清潇靠到自己肩头，把书横在两人中间：“陪我看会儿，省得有狗突然钻出来吓唬人。”

“什么狗？”

“戴眼镜的狗。”

李嘉泽：……

气氛安静了五分钟。女生在看书，后座的李狗似乎回到了学习状态，旁座的谢昱哲也沉浸在历史书中一言不发。

李嘉泽打破了沉默。

他用脚踹谢昱哲，“喂，美女请喝饮料，你不得表示点什么？礼尚往来懂不懂？”

谢昱哲抬起眼，从陈遇顾清潇这个视角看过去，他的表情宛如智障。

陈遇又一次没控制住笑出了声。这次，顾清潇很默契地和她笑点相同。

李嘉泽茫然地转头问谢昱哲：“你知道她们在笑什么吗？”

谢昱哲摇摇头。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就是这样。

后来回想人生里真正快乐的时刻，恰是那时最无厘头的瞬间。

青春岁月里不只有无厘头的欢笑。

李嘉泽听到陈遇向同桌盛语洋吐槽学校无意义“小考”太多，完全是形式主义，徒然增加学生压力罢了。

他有些惊讶：“你不是很喜欢考试吗？”

陈遇更惊：“谁跟你说我喜欢？”

“看你每天比谁都认真。”

“……回家交差罢了。”

“爸妈要求这么严吗？”

“……”陈遇叹气。

方晚萍在初中时的态度是温善的，陈遇也不知道她高中会突然变个人样。一点成绩起伏就大呼小叫，甚至还会当着亲戚的面数落她，一点面子也不留。

陈遇数学掉下去一点，方晚萍就拿她唱歌说事儿：“唱唱唱，唱你个头！成绩一塌糊还有脸唱呢，也不嫌丢人。”

陈遇不懂数学成绩和音乐爱好有什么关系。

她花在学习上的时间够多了。

别人放松打游戏的时候，她还在研究上周的考卷。

方晚萍纯粹是借题发挥，不让她发展兴趣爱好罢了。

生怕她想报个声乐班、考个音乐学院，烧钱烧她口袋里。

陈遇那时从未意识到，是很久以后才明白的。母亲的态度恶劣反常，怎么可能只是因为学习成绩呢。

成年人的这点心思，少年人只会用爱与不爱来计较。好像父母的爱比天地重，爱少一点就活不了了。

十七岁，还像个讨要糖果的孩童，嘤嘤啼啼，追着母亲那一点言语伤害，夜里泪湿枕头。

陈遇后来回想只觉幼稚。

如果那时再多花点时间在音乐上就好了。

陈遇和同桌的探讨还在继续，李嘉泽听得津津有味。

“你说为啥要考试呢。”陈遇兴致来了。

“检验学习成果，同时，给人分等级呗。不同层次的人该有不同的待遇。”

“可是考试成绩不一定代表学习成果。”陈遇笔支着下巴，眼睫抬起。

“此话怎讲？”

“比如李嘉泽，他文学素养挺好的，只是不跟着考点和答题框架走，语文分数能代表他的能力吗？”

李嘉泽停下在陈遇发尾打圈的手，饶有兴致地看向她的后脑勺。

“你也说了，是能力，不是成果。考试检验的是课本上的吸收成果哇。”

“课本上有那么重要吗？以后买菜又用不到三角函数。”

“不是说语文吗，怎么扯到数学啦？”

“所有学科都一样，考试就是按着模板框架背题，太死板了。”

“会背题也是种能力嘛。”

陈遇眼珠一转，觉得盛语洋说得有点道理。

“语洋。”

“嗯。”

“你说咱历史课本上写的都是史实吗？”

“这问题……”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对吧。”

“嗯哼。”

“那胜利者能保持绝对的客观，并且没有一点信息差吗？”

“宝，”盛语洋转过来一脸郑重地看向陈遇，“我觉得你问的问题越来越大逆不道了。”

“哈哈哈，就随便聊个天嘛。”

“……诶，谢昱哲人呢？”

“你才发现他不在啊。”

“他人呢？”

“和潇潇图书馆呢吧。”

“哟呵……”

“学霸间的学术探讨哈。”

“喂。”后座沉默许久的狗突然出声。

声音懒懒的。

“啊？”陈遇有些莫名，想转过去，牵动着头发被他拉得一扯。

她吃痛皱眉：“松手。”

李嘉泽松开了，一缕黑发从他长指间弹开。

“聊聊呗，去走廊。”李嘉泽冒出的这六个字有些出乎陈遇的意料。

他是指自己和同桌盛语洋聊的，关于考试的话题吗？

陈遇觉得奇怪，他想说什么直接说就好了，怎么还要出去单独聊。

和李嘉泽并排坐到走廊的时候，陈遇都是疑惑的。但她没有问，因为觉得问了也挺奇怪。

但这种和男生并肩坐在走廊的感觉，更奇怪。

好像在被班里人注视似的，陈遇有些不自然地四处打量。

“陈遇。”这好像是他除高一公交车初遇以来，第二次叫她的名字。

其实平时借作业的时候也叫过，只是陈遇没留意。

“你不喜欢应试教育吗？”

她这会儿倒有些扭捏了：“只能说……目前确实称不上喜欢。”

“但你知道你平时在班里表现出来的是什么样吗？”

“什么样儿？”

“除了学习对什么都毫无兴趣的学霸。”

陈遇愣了两秒，脸红了。

是啊，她在同学眼里就是个书呆子。小学，初中，高中，一贯如此。

陈遇不傻，她听得懂李嘉泽的话。

心底泛起隐隐的难过之意。

“那你觉得我对什么感兴趣啊？”她语调有三分自嘲。

“小说啊。”

陈遇脸又咻的红了。

这个李嘉泽，句句一针见血。

“你让我出来，到底想问什么呢。”

“你别这么紧张，放松点。”

“随便跟你聊两句。”李嘉泽嘴角浮上笑意，黑瞳在镜框下显得比平时亲近。

跟她有什么好聊的？他们平时，也不聊天啊。

陈遇心头萦绕着疑问。

“因为对你挺好奇的。”他漫不经心的调子敛了些。

陈遇顿住。

好奇？

“感觉你很神秘。”

“明明学习比谁都认真，记考点比谁花的时间都多，却并不喜欢考试。”

“明明不喜欢，却逼自己比所有人都努力。”

陈遇感觉心脏这块恒温的冰，随着他的嗓音一点点融化。

“你不爱考试，为什么这么在意成绩？”

陈遇像被人戳中心里的秘密。

“我……在意吗？”

李嘉泽嘴角扬着：“很在意。”他有些重地点了点头。

陈遇再次顿住。

这都被他看出来了。

聊天在两人的沉默中不了了之。上课铃响了，李嘉泽起身：“走喽，大学霸别发呆了。”

陈遇有些踉跄地站起来，正遇上数学老师老翁踏着铃声而来，在老翁有些怪异的打量下，她跟在李嘉泽后面进了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