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日子,众人早早聚到荣庆堂捧场,只迟迟不见黛玉。宝玉自告奋勇寻到黛玉房里,见她歪在榻上,只以为身上懒怠,问了几句便劝她好歹吃了饭先。若话题就此打住也就罢了,他偏又提起戏班子已经就位,问她爱看哪一出,他去点。
这就戳中了黛玉的爆点。府中的金玉良缘之说本就让她心中犯堵,只因她也是妾身未明,毫无立场,只能憋气。宝姐姐此人从来不争抢,也很少跟宝玉打交道,却是怪不到她头上。这就更让她有气无处发。此次外祖母给宝钗摆生日宴,黛玉的敏感神经再次被触动,心里正不自在呢,宝玉又撞上来。
不说这兄妹两个如何打饥荒,湘云见宝玉迟迟不来,心知又有幺蛾子,一时也很佩服宝姐姐的淡定。
人齐开场之后,贾母第一个就让宝钗点戏。王喜凤简直怕了这种被人高高捧起的架势,礼貌性地极限拉扯了一番便点了贾母爱看的《西游记》。老人家嘛,都爱个热闹,王喜凤不擅长拍马屁,可投其所好还是懂的。
要说看戏,王喜凤也是腻了。戏子们真正践行着“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唱腔很美很强大,词曲也不是现代那些快餐音乐所能比拟,只是她们这样的小辈很少有点戏的权利,多是陪着长辈听,根本听不出所以然。
就如这回,贾母让她点,她要真像个憨憨点了自己喜欢的戏,那就不懂事了。很多人可以表露真性情,那是长辈愿意包容,例如史湘云的心直口快和黛玉的阴阳怪气刀子嘴。若哪日长辈不爱这一款了,这些都成了黑历史和雷点。宝钗展露的便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稳妥周全。即便有人不喜欢,也不会惹人厌烦。
王喜凤也是个求稳妥的,周全不周全的倒在其次。但凡贾母让她点戏,一律是热闹又好意头的中年妇女最爱。宝玉这种讲些品味和情调的自然不合胃口,抱怨几句,王喜凤只当没听见。他便抬眼看黛玉,黛玉只拿手指头羞他。
他们这样的眉眼官司,谁不看在眼里。尤其是凤姐,最是爱笑闹,但凡有机会打趣,是决计不肯放过的。待散戏,贾母看两个不过十岁的小戏子着实可怜,留了她们问话,又打赏了些果子铜板。凤姐细看其中一人扮相,便噗呲一声笑了。
“我看这孩子活像一个人,你们再猜不着。”
王喜凤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这样的话题她哪里敢参与,只眼观鼻鼻观心,喝茶吃点心不香么?湘云却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分分钟就叫破了凤姐的故弄玄虚,“倒像林姐姐的模样。”
凤姐心中着恼,本来大家心照不宣,看破不说破,逗一逗林妹妹也就完了。她看出贾母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格外怜惜那小戏子,这才开口,也是体察贾母一片慈心,小拍一下马屁的意思。哪知偏有憨憨出来搅局。
黛玉本就有些不快,偏宝玉生怕黛玉和湘云起嫌隙,立刻就给湘云使眼色,倒是将两人都得罪了。姑娘家的心思本就难猜,妇女之友哪有那么好当?
史湘云被宝玉那个生怕她得罪了黛玉的眼色雷到,晚间恨恨地让翠缕收拾包袱准备回府。翠缕哭笑不得。她这个主子果真是孩子气。为这么点事闹着要走,岂不认了自己理亏?人家苦主林姑娘还没说什么,这里倒是跟宝玉气上了,何苦来?
人在家中坐也被锅找上的黛玉也郁闷了。小姐们玩闹说错话是常事,彼此说开就罢了,偏宝玉横插这一杠子,两人反倒抹不开面子和解。而宝玉好心办了坏事,谁都不领他的情,也觉得人生无趣的紧,袭人怎样劝解都无解,也只暗暗焦心。
这个时候若是宝钗出面周旋,也能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只是王喜凤躲是非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凑上去白给人增添说嘴的乐趣?除了早晚请安,她依然秉承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优良品质,静静看她们别别扭扭地给自己的人生阅历增加憋屈的一笔。
这样的尴尬并没有持续多久。隔日,宫中娘娘便差人送来灯谜,请家人一乐。贾母又催着众人拟了谜题给娘娘送进去。她离家多年,想必很是怀念一家人围坐猜灯谜的游戏,这才赐了灯谜到府上。
众人听闻娘娘有这样的兴致,都积极应对。除了将娘娘的谜题答案奉上,还各自拟出许多个,再优中选优,才让小太监回宫复命。
既然谜语多的用不完,贾母干脆张罗着组个局,全家猜灯谜。薛母看女儿正值青春年华,却日日闷在屋里,实在可惜。这样大型的团建,不说薛母是否方便,宝钗肯定是要出席的。薛母便盯着王喜凤仔细打扮起来,务必闪亮登场。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令人头秃。贾母预备着女眷们乐一乐便是,偏贾政不知从哪里勾出的孝顺心思,非要陪老母亲同乐。这下好了,大型吃喝玩乐茶话会变成了即兴上演母慈子孝的片场,所有兴致勃勃来猜灯谜的少男少女们都被迫当了次NPC,毕恭毕敬不敢动那种。
贾母见氛围与平日里大相径庭,便知是贾政的缘故,大家都不自在。两个人一番拉扯,贾政猜了些小辈们出的谜题一一解来,却都是些不祥之物。屡次三番,他的兴致也被冲的一干二净,隐隐透出些忧思。贾母只当他是累着了,便吩咐他回去早些歇下。
贾政告退,众人肉眼可见地活跃起来。尤其是宝玉和史湘云,他们平日里就爱说说笑笑,到了这样身边全是熟人的放松场合,更是毫无保留地放飞自我。王喜凤很喜欢看他们表演欲爆棚carry全场。
众人做的灯谜要雅俗共赏,难度也不能太大,不然老太太猜不出来会扫兴。这样一来,气氛就非常活跃了,根本不愁场子热不起来,每个人都收获了满满的成就感和各色彩头。
之后的节奏就很快了。也不知王夫人跟娘娘经常差遣到贾府的太监是怎么传递的消息,春光正好的时节,娘娘给了谕旨,让家里的姐妹们如大观园居住,以免园子长期闲置辜负美景。只是点名让宝玉一同进去读书,就很玄幻。
虽说天家是最不讲规矩的地方,可这毕竟是贾府,这么明目张胆将“男女授受不清”扔到一边的做派,实在有些突破高门大族的行事底线。不过王喜凤转念一想,宝玉连通房都有了还跟个宝宝似的住在内院,找谁说理去?
这个消息传出来,府中跟过年似的。尤其是长期挤在王夫人后院抱厦的三春,早就期待着能改善生活条件。如今能办到园子里住,就像合租套间变成独栋别墅的巨大反差,一步登天的感觉有木有!
王喜凤依然入住蘅芜苑。
这个地方贾政很不喜欢,院内并无花木,全是攀援疯长的各色香草。进门后一块巨石宛如屏风般遮挡住不远处的正厅,避免开门就将整个院子一览无遗,毫无美感。
贾府安排的挺细致,屋里家具陈设俱全,完全可以做到拎包入住。当然,王喜凤不可能拎包,丫鬟婆子们早就收拾了些日常用惯的物件等,先行一步到蘅芜苑归置。
蘅芜苑在大观园靠北一带,若要从南门到贾家女眷处问安,她要走的路比园子里其他所有人都远。值得安慰的是,若从大观园的东南角门通行,没几步路就是薛家所住的院子,她回薛家倒是方便。
娘娘点名让宝玉住进大观园的事让贾母许久没缓过劲来。她知道王夫人一直在蠢蠢欲动,其实二人几乎是在打明牌,争夺的焦点也不仅仅是管家权小金库之类的,更多还是在意那个衔玉而生的祥瑞。
宝玉一直养在贾母膝下,王夫人是真担心他不成婚就永远摆脱不了贾母的管制,这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能忍?将宝玉从贾母身边调开,就是方便她在今后能插手对宝玉的管理。这一点王夫人明白,贾母又如何不能看破。她终究是老了。
婆媳之间再怎么和睦,总有一方在忍气吞声负重前行。王夫人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被婆婆压制的抬不起头的可怜媳妇。若不是她懂得伏低做小,早跟大房邢夫人一样被放弃了。如今不趁着元春的势扳回一城,更待何时?
长辈们暗地里的血雨腥风又岂是这么三言两语能说的清的?王喜凤只是按部就班,重新踏入了这座世外桃源般的大观园。在尚未藏污纳垢之前,它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美?
她用不同的视角观察过,也体验过,总觉得它美则美矣,却少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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