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漫长的一夜

杰里是被吵醒的。

并没有人在深夜大声唱歌,四周的呼噜声也不讨厌,只是他听到了【痛苦】的声音。

他猛然睁开眼,意识到自己昨天不知不觉在罗杰的身上睡着了。而在睡梦中不可避免的移动,使他有一只手放在了对方裸露的胸膛上。

先是一丝丝的疲惫感,黏糊糊地顺着他的血管爬;然后是最新在打斗中受的伤,抱怨着,吵闹着,随着呼吸一张一合地吞噬着什么清凉的东西——大概是库洛卡斯先生的药;然后,他又听到了,曾经在磁鼓岛上听过的痛苦,宛如触碰到黑洞边缘一样,或者什么深渊。

也许是借着睡迷糊而生的勇气,他鬼使神差地强迫自己继续听下去。

好大声,

太吵了。

那些声音在他的脑袋里横冲直撞,又像嘶吼,又像呻吟。它们在说什么?

在一阵嗡鸣里,他感到自己的指尖开始被那黑洞吞噬,咯吱咯吱地发出了骨骼被嚼碎的声音。巨大的鼓被有节奏地敲击着,每一下都使他心脏跟着震颤。

你们说什么?

“...黑....小黑.....松...”

痛苦,疲惫,没有亮光了,这房间太黑了。马蹄声咯咯哒哒地爬上他的脊背,那是一匹白马吗?

黑色的血液从罗杰先生的身体里流出来,沿着他的手爬到了脸上。对方的生命在流失,他感觉自己也跟着流失。

那深渊底下翻涌着的是岩浆吗?怎么会有蒸腾的热气刺痛他的眼睛?烫伤他的皮肤——不对,他没有皮肤了。尖啸的声音,是鸣笛?猛兽?深海里的怪物?

是我在尖叫吗?

太吵了!!

“茵弗玛利!!”

一阵猛烈的白光席卷了他的意识,驱散了所有的声响,只留下阵阵耳鸣。他整个人被震得发麻,那些黑色的血也不再流淌,想揉揉眼,却摸到了黏腻的温热。

在昏过去前,他想,哦,是我在流血。

香克斯是被床板的晃动摇醒的。

他揉着眼爬起来,医务室里还很黑,时间要么很晚,要么很早。库洛卡斯下床点亮了一盏灯。借着光亮,香克斯在看向床头的时候瞬间清醒。

罗杰船长曲着腿坐着,一脸担忧地抓着杰里放在他身上的一只手,好像是想拉开,却被对方按住了。而杰里微微前后摇晃,眉头紧紧地皱着,肩膀缩在一起,嘴里小声喃喃着什么。

“...船长?...杰里?怎么了?”

库洛卡斯走了过来,和罗杰对视了一眼,无声交流着什么,朝他摇了摇头。

香克斯很担心,他从没见过杰里这样子,船长也很少露出这种神情,他有些着急,巴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抓住他的胳膊,阻止他上前。

“香克斯...交给船长吧...”

香克斯吞吞口水,紧紧地抓住巴基的手。而这次即使没有杰里在中间,巴基也难得没有甩开他。

罗杰开始慢慢地跟杰里说话,库洛卡斯皱着眉,眼镜片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着一层白光,使香克斯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色,但是从下撇的嘴角看,大概是很不好的。

杰里没有冷静下来,只是更用力地抓着罗杰。然后,他开始尖叫,鼻子里,甚至是眼睛里都流出鲜血,在黑暗的屋子里像黑漆漆的油。香克斯觉得他未来有一段时间都会在噩梦里听到这个声音。

罗杰当机立断地扯开杰里的手,再握着他的手腕防止他掉下床,更加大声地呼唤。库洛卡斯冲到桌边拾起他的器具,又拉了一张空的病床过来。

充斥着房间的尖叫声那么尖,那么可怖,一瞬间香克斯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杰里在在尖叫,那不像是人的喉咙可以发出的声音。他发现自己也在颤抖,而抓着巴基的那只手都快被对方捏骨折了。

罗杰:“库洛卡斯!!”

库洛卡斯:“不行!罗杰!我不确定镇定剂是否对他的能力有效!无论他听到了什么,如果药物反而让他没力气处理怎么办!”

香克斯突然抓住了罗杰的衣角,想要从无所不能的船长那里汲取一些力量:“霸气!船长!你的霸王色会有用吗!”

罗杰眼睛一亮,深吸了一口气——

雷利是被一阵熟悉的霸气震醒的。

出事了。

他立马起身,随手套上衣服,抓起刀向源头冲去。

果然是医务室,瞭望塔也没有传来警训。他知道罗杰今晚在医务室睡。住的近的船员们也陆陆续续地从房间里出来,一边跟着他,一边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匆忙的脚步声在长廊里回响。

雷利突然有些后悔当初把杰克逊号上的区域划分的过于分明,导致宿舍区和医务室并不近。

等到他到门口,罗杰已经出来了,看上去没受伤,怀里还一左一右地抱着香克斯和巴基。雷利悄悄松了口气,上前接过巴基。

俩小子都晕着,应该是霸王色震的。罗杰对霸气的控制很精准,很少会出现波及到伙伴的情况,看来当时的情况让他挺慌乱。

“怎么回事?”

罗杰向跟来的船员们挥了挥手,表明自己没事后让大家去休息,才示意雷利跟他走。

“茵弗。”

“他怎么了?”

在去实习生舱房的路上,罗杰大概跟雷利讲了一下库蕾哈曾经说的话,还有他是怎么发现癔症了的茵弗,又是怎么用霸王色震晕了他。

“所以他的能力只要接触就会触发?不管他是否清醒...”雷利将巴基放回他的吊床上,盖上被子,“但是他曾经在磁鼓岛上行医过一段时间不是吗?总会接触过重病的人吧?反应这么激烈的话...”雷利看了眼罗杰,有些担心地蹙眉。

罗杰耸耸肩,对着自己的兄弟嘻嘻一笑。两个人又往医务室走。

“不知道,老伙计。我可从来没有聆听万物之声把自己听得七窍流血过。库洛卡斯的药很好,我也感觉很好。”

过几个小时才日出,他们早上就能到冬岛。寒气透过木板一点点渗入船舱,呼出的气也带起白霜。在有雪的地方过新年是罗杰海贼团的某种习俗,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形成的。那小子应该会冷得窝在火边吧,香克斯他们倒是一定会玩雪的,雷利突然想到。不过,在看到病床上小小的一团,和监控着各种仪器的库洛卡斯,他不确定宴会是否是个好主意了。

朝一脸疲惫的库洛卡斯点点头,雷利走到了床边。杰里浅色的睫毛轻轻颤抖着,睡梦中也不踏实,他伸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

上船差不多十个月了啊,这孩子。一开始还别扭地说什么不想要大人的零花钱,得自己赚。现在虽然还是偶尔不好意思,但已经开始会不自觉地撒娇,要雷利送他新的日志本了。

“你怎么叫这孩子茵弗?我以为他挺抗拒这个名字的。”

罗杰坐在旁边的病床上,伸着胳膊任由库洛卡斯检查他的绷带。

“因为,伙计,他已经在逐渐再次接受它了不是吗?希鲁鲁克兄弟怎么说的来着,'带着希望叫他茵弗'什么的?不是挺浪漫吗。”

库洛卡斯缠好最后一根绷带,叹了口气。

“比起那些,我比较担心'主动'后续的事,比如他醒过来之后。”他走过来敲了敲某个雷利不认识的仪器,大概是跟心脏有关的。“他跟我学习的这段时间我问过一些能力的问题,他能形容出来的'声音'和症状之间联系并不大,也可能是过于复杂而反而看起来并无联系。他也提到过重病患者的反馈也会他生理造成影响,但是原因并不清楚。”

“所以...”

“所以目前,我们只能跟着他的步调走。”库洛卡斯揉了揉眉头,“Dr.库蕾哈虽然提醒过我们要引导他,但是目前,无从下手是一方面,时间是另一方面。尤其是最近,他在着急。”

“着急?”

“啊,他去找巴//雷特了吧,回来就说什么要跟他学霸气。最近实验也因为一点小问题就炸了三个烧瓶了。”他指指罗杰,“他俩都因为这家伙在着急呢。”

面对雷利的目光,罗杰笑了笑,好像生命进入倒计时的不是他一样。

“新年的宴会办得热闹点吧,雷利?茵弗会需要的。哦,顺便给他弄副能天天戴着的手套?”他往床上一躺,得意地翘翘胡子。

“他还挺喜欢跟着我睡的,'耳朵' 听得可认真了,睡着得也快。”

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大海贼船长其实挺喜欢孩子的。而且和香克斯他们带着点孺慕的尊敬崇拜不一样,杰里的那种小猫亲近人的感觉并不赖。

“还能怎么热闹啊...想拿好酒出来喝就直说,别拿孩子当借口。”

雷利疲惫地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示意自己来看守,库洛卡斯去休息。虽然仅凭罗杰的三言两语,他就能想象到当时状况的糟糕,也同意库洛卡斯的担忧,但是一切也只能等人醒了再说。可靠的副船长又抚抚杰里的额头,试图揉开他皱着的眉头。

房间里渐渐安静了,只有仪器有节奏地嘀嘀作响,几个人或平缓,或急促的呼吸声和机器微弱的嗡声混在一起,倒也算得上宁静。

雷利想了想,没有握上杰里的手,为后面可能会出现的狂风暴雨做起准备。

他没有等太久,等月亮隐没地平线,杰里的手指就动了动,嘴里发出一声难捱地呻吟。

雷利立马直起身,将矮桌上的水杯拿了过来。

“醒了?感觉怎么样?喝点水吗?”

杰里迷迷糊糊地半坐起身,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呃...不行...会想吐...”

雷利担心地把他扶起来靠在身后的软垫上,人没什么反应,开始盯着虚空发呆。

雷利仔细观察着,犹豫要不要把库洛卡斯叫起来。不会是脑袋留下什么损伤了吧?

半晌,杰里才看了他一眼,好像才意识到他在这里一样问了一句:“雷利..先生?”

至少还认人,他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

“是我,小子,你还记得多少?”

“唔...模模糊糊...大概吧。吵醒您了?”

雷利摇了摇头:“没事,你想聊聊吗?”

杰里又发了一会儿呆,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想。

“您问。”他说。

雷利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耐烦,默默在心里记下,'会情绪波动大'?

“你...听到了什么?”

好吧,也许现在就问这个问题不太合适。杰里整个人抖了一下,突然激动起来。略微干涩的喉咙不适应突然拔高的声调,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听到什么'?听到什么?我不知道!一百个巨大的声音挤在您的脑子里您能知道是什么吗?”

没人教过他,也没人能教他,他们都不会信他。他是个胆小鬼,但没人在乎管他害不害怕,脑子里可没有壁橱可以躲。就算他想理解,又会被说在胡闹,为什么都不相信他?

“我能听到痛苦!您满意了吗?你们当然不满意!因为只有我能,我想帮他们,就得救他们,得救你的船长!”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库洛卡斯又起身犹豫地拿起镇定剂,雷利抬手阻止了他想要过来的动作。

“那不是简单的病...还有别的什么,它在吞噬一切,要把我也一起吃掉!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当一支胳膊求我把它切掉的时候,我是切还是不切?明明细胞都在哀嚎,你可能还会跟我说'哦没事不痛的'!都是骗子。会死的,我听见了,那你就可能会死的,我甚至不需要占卜日。”

“我该怎么办?就算我做到了,然后呢,然后呢?”

恐惧,沮丧的情绪不断变化着,最后愤怒压过了所有,他开始粗暴地扯下身上连接的仪器。

“短暂的安静根本没用...神在耍我玩呢!”

每个人都是0%,在病床上,在海上,在枪口下,在自己栓起的绳结上。

“米森还是死了!!”

雷利冷静地看着面前的孩子毫无逻辑,语无伦次地发疯,没有觉得心惊,也没有怜悯。即使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天天挂着笑脸的孩子这么无助。他轻轻地拥住他瘦小的肩膀,以免他分崩离析,虽然杰里埋在他的衬衫里也在沙哑地喊叫。

“最亲爱的,亲爱的罗杰先生要去世界的尽头,他说死了也不会遗憾。那你们呢?香克斯和巴基呢?我呢?”

“我是要跟朋友们说,'嘿!我没救下来养育你们的船长!'还是等着他自己死,还说什么'哦!你夺走了我的盛大!'”

无论是哪一个,他确信自己都会一起跟着死掉的。如何去生;如何去死;什么是伤;要怎么治。希鲁鲁克叫他只会逃避的胆小鬼,他逃避选择,无论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

“我害怕!雷利先生!我什么都没听到!这样可以吗?”他抓着对方的衣服,最后呜咽着发出了一声啼血的哀鸣。

“我想...做个正常的医生啊!”

杰里身上连接的仪器早就被丢的到处都是了,闪着红灯乱响,一声一声回荡在寂静下来的房间里。除此之外,太安静了。

雷利低头,发现怀里的孩子一滴眼泪都没流,只是红了眼眶,没了生气一样开始发呆,好像刚才的爆发不是他一样。这种情绪极端的转变让他有点担心,当下却也只能先安抚为主。

“那就继续做医生吧,茵弗。你想让我们叫你茵弗吗?”

杰里没说话,雷利只好继续说下去。

“其实它只是个名字不是吗,一个医生的名字,你的名字。所以你没必要怕它。”他像哄婴儿一样轻轻拍着对方的后背,“罗杰的病其实我们已经心里有数了,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们听说你可能会对他治好他有帮助,所以去了磁鼓岛。但是你也说,你不一定能治好,那也没关系。”

他们是海贼,多活每一天都是赚的。今天受伤了,也想不顾医嘱地和伙伴多喝一杯朗姆酒,以不负明天可能就会永别的可能性。海是那么宽广,它不歧视任何的活法与死亡。

“只是,罗杰是我们的船长,我们的兄弟。所以,我们很愿意先于他去见戴维琼斯。而如果不行,那么即使他下周就要死了,他说想去世界的尽头看看,那么我们也这周就带他去。”

这是'船长'于'船员'的意义。

“对不起,孩子,让你为难了吧。”

他把杰里慢慢地放倒,让他躺在床上。那些仪器被库洛卡斯悄悄拔掉了,安静的夜晚使他的声音清楚地传达给这个迷茫的孩子。

“就做个医生吧,什么样的医生都好,只要是你想要的。医生只需要按自己的信念去救人,其余的都不是你的错,不用为了所有人的生死负责。”

“我听说Dr.库蕾哈也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婆婆,希鲁鲁克也不是很正经的样子,库洛卡斯更是如此。那他们不也还是很好的医生吗?”

雷利开始轻轻拍着杰里的毯子,哄着他入睡。

“再睡一会儿吧,好孩子。等醒了就到冬岛了,给你好好看看罗杰海贼团的新年宴会。之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听说你去找了巴//雷特?不想继续跟我学剑了?”

杰里终于没有刚发泄完那会儿一点灵魂都没有的样子了,嘴里嘟嘟囔囔着:“剑很好,我没什么天赋...子弹先生武装色厉害,想试试在手上覆上霸气再使用能力会不会不一样...冬岛太冷了...”

雷利微微一笑:“那就试试。等芋头起来了我让他给你煮热巧克力,就不冷了,别让香克斯抢了,嗯?”

杰里没回话,雷利也没在意。他继续哄着他睡觉,轻声哼着曾经哄香克斯和巴基时哼过的歌谣。

等到杰里气息变得绵长,他才收回手,长叹一口气。舷窗里逐渐有光亮投进来,这个夜晚过于漫长,但也终于快日出了。

“真肉麻啊,雷利。”

“闭嘴吧罗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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