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顺理成章

褡裢里根本没有那份吴王向朝廷禀报民变的信件。

那真正关键的信件,恐怕是被信使贴身保管着的,装着些无关紧要信件的褡裢不过是个障眼法。

逃出生天的信使终于有多余的心神关注自己小腿上的伤口。

他从马背上翻下来,自衣摆上撕下一块布料草草止血。

匆匆处理完伤处,他仰面朝天,看着挂在树梢上的月亮庆幸着劫后余生。

随后信使一面低声喘息着,一面用布满血与汗的手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份信件。

看见这封信安然无恙,他才露出放松的笑。

“王爷”,那句话再次在信使脑海中浮现,江南虽然有几个皇族封地,但若提到“王爷”,所有人都只会想到一个人。

信使再暗暗琢磨一番,背后的汗水被夜风冷却,泌出刺骨的寒意。

他不敢停留,抬头辨认着方向,重上官道继续赶路。

这回他连中途歇脚的官驿都不逗留,只在途径农户时买了几张干饼,一口气赶赴皇城。

穆骏游和孙见松的信使显然要比这位命途多舛的同僚快得多。

皇帝目光沉沉地盯着面前这写满字的一沓纸。

两份上奏前后脚到皇帝案前。

他刚看完穆骏游关于王刺史包藏祸心的怀疑,并先斩后奏,想联系吴地地方官员假称叛乱试探,引出私自藏匿的流民。

火气还没歇下去,又瞧见孙见松送来的王刺史为吴王做事的证据。

当头棒喝。

两份消息乍一看像是一唱一和,可实际上他们的证据链和逻辑链毫无关系。

穆骏游是抓住灾乱时趁机劫掠浮州城的土匪,审问出与王刺史有关;孙见松则是从惨死野兽爪下的士卒身上发现王刺史的手札。

——这个士卒的隐藏身份皇帝心里门清。

一环扣一环的相互印证,让皇帝自然而然联想到他那位“闲散度日”的叔叔。

当然,也对穆骏游擅作主张的行为极为不满。

“一个两个的,都打着忠君爱国的名义谋取私利、罔顾国法规矩。”皇帝将这一沓纸扫落,“我倒要看看他能试探出个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便有宫中内侍捧着一封染血的书信急匆匆走来。

皇帝看着这封皱巴巴的书信皱眉。

“姜州信使来报。”内侍叩首,“吴地内乱,吴王请圣上许动用黄池、两军镇压叛乱。”

皇帝一丁点儿打开这封信看看的打算都没有。

他嗤笑一声,道:“朕这位小叔,还需要朕允许他动兵吗?他不是一得到消息,就兴高采烈地令孙、穆二人即刻赶往姜州了吗,哪里需要问朕的意见。”

不愧是亲叔侄,竟猜得如此之精准。

内侍低头沉默。

皇帝猛地砸个茶杯,温热的茶水溅了内侍一身,他动也不敢动。

泄泄火气,皇帝又扫了眼脏兮兮的新封,随口道:“信件不洁,谁送来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革了。”

内侍唯唯称喏。

谁敢顶着皇帝的怒火解释这是信使死里逃生才送到的?

.

常峪县令忐忑不安地跟着同僚们来到吴王府。

其实他们这些地方县令大多都没见过吴王几面,但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知道,今天找他们过来绝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是常峪县令。

王刺史现在还瞒着吴王“关押”在常峪县县衙中。

吴王没时间跟这些人一一见过,招待他们的是王府管家,一上来就把他们的住处安排好,看来他们短时间内是别想走了。

没过多久吕尔便来挨个访问。

果不其然,是问穆骏游的事情,尽管吕尔的问话很是含蓄,但心里清楚自己跟穆骏游“狼狈为奸”的人,当然清楚吕尔问的是什么。

可惜与吴王关系密切的,早早被杜宣缘排除在拉拢名单外。

吕尔想要的“罪证”,跟吴王一条心的人压根没收到穆骏游一点儿暗示;和穆骏游联合起来放假消息给吴王的,则是铁了心要走“正路”。

所以问这一圈,什么话都没问出来。

与此同时,安南军军营里的杜宣缘看着能量收入曲线突然的起伏,抽出了一张【梦魂惊】。

吕尔闷闷不乐地回到房中。

办不好这件事,吴王问罪下来他可承受不起。

可他没身份、没立场的,怎么敢对这些正经官员严刑拷打?

想到这儿,吕尔便觉郁闷。

跟了吴王这么多年,也没捞个一官半职,若说吴王有“举大事”之心,可偏偏束手束脚,都到这种关头了,还要借他皇帝侄子的名头行事。

要他说……

“还不如直接领兵起事。”

平淡的女声突然传来。

吕尔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容貌昳丽的女子悠哉游哉地坐在窗台上,神色淡淡地瞥向他。

“杜……杜姑娘?”吕尔在吴王麾下多年,自然认得这张脸。

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只是杜宣缘下一句话,让吕尔瞬间从儿女情长的问题中惊醒。

“穆旗奔已经在书写檄文,准备讨伐吴王了。”

“什么?!”吕尔目瞪口呆,“写什么檄文,讨伐什么?分明是他拥兵自重、欺上瞒下!”

杜宣缘歪头:“可是是你们吴王扣押了姜州各地的县令。”

吕尔额间泌出细细的冷汗。

“早做准备吧。”杜宣缘跳下窗台,“你就算现在放了那些县令,也拦不住穆旗奔铁了心,谁让他手上有兵呢。”

她向外走着,忽然又回头绽了个笑:“当然,你们也能选择直接杀了姜州各地县令。”

“直接坐实了谋反,占地为王。”她转过头,继续往外走“只是吴王手中还有几张底牌,可以守住这块地盘?他可不敢真和亲侄子撕破脸,舍掉这荣华富贵。”

吕尔见她走出门,急忙追上去。

可门外不知为何金光大作,吕尔不得已抬手遮挡视线,待再睁眼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在案桌前睡着了。

只是个梦啊。

……真的是梦吗?

.

“贤弟,来得正好,看看这篇檄文如何?”穆骏游将手中的檄文递给杜宣缘。

杜宣缘扫了眼,用词毒辣、朗朗上口,是一篇通俗易懂的好文章。

在得知吴王召集姜州各地县令的消息后,他们立刻商量对策。

趁吴王扣押大量县官的机会,坐实吴王的谋反之心,顺势举兵勤王,确实最好的解决方法。

正好穆骏游带来“平乱”的军队还在吴地。

但穆骏游担心吴王会一不做二不休,害了各地县官的性命。

不过杜宣缘笃定吴王不会做这样的事。

穆骏游犹豫片刻,依旧选择相信杜宣缘,当即寻人写下檄文,并收拢尚在吴地“平乱”的兵卒,打算直捣黄龙。

他当然没想到杜宣缘已经“透题”给吴王了。

按理说,杜宣缘也根本没有做这种事的理由。

目睹杜宣缘做这一切的系统也是抓耳挠腮,它甚至怀疑过杜宣缘是不是顾念旧情,但转头就觉得自己是电子元件进水了。

先看着吧。

反正它和宿主现在是统一战线,相信宿主是在为了他们的美好未来在努力!

.

吕尔刚刚来到议事堂,就瞧见桌上摆着一篇长长的檄文。

他心里“咯噔”,立马想到昨天中午做的那个短暂又奇怪的梦境。

待走近一看,竟真的是穆骏游征讨吴王的檄文。

吕尔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吴王其他的幕僚皆暗暗瞥他一眼,心道:吕常华未免太不经事,竟像是要被这道檄文吓软了腿。

不过吴王倒是没注意吕尔这个动作。

他正皱着眉头思索对策。

有幕僚说:“不如放了那些县官,没了借口,穆骏游安敢冒犯王爷。”

现在是连字都不叫,开始直呼其名了。

“兵权在穆骏游手上,他率领重兵,就在我等身侧,县官不过是行事的借口,安能劝阻大军?”吕尔皱眉反驳。

稀奇,吕常华这个混日子的竟能看得如此透彻。

有几个方才一直沉默的幕僚多看了他几眼——他们心里都有各自的成算,故而不着急发表自己的看法,也都清楚这件事的棘手之处。

当然,身为并无实权的幕僚,最棘手的还是得猜准衣食父母的心思。

有人沉思着说:“不如干脆……”

他眼含杀意,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可!”吕尔立刻阻拦,“王爷兵将皆不及穆骏游,若再彻底失去朝廷援助,焉能立足?”

虽说吴王的众多幕僚中不是没有想不到这一点的人。

可吕尔居然能面面俱到,实属罕见。

而他否认这儿、否认那儿的,自己却根本没有一个好法子。

正常人若否认别人的说法,总要有自己的主意,可吕尔全然是拾人牙慧,哪里有更好的想法?

不过杜宣缘也只是要借他的口一用。

这些话,都是正合吴王之意的话,至于接下去怎么做,自然会有人说出来。

很快,便有人顺势道:“咱们食君俸禄,还是得倚仗朝廷做事。”

见吴王颔首,便有人接着道:“不如即刻派人向附近军队求援,并向圣上禀明此事。比起一个早就不安分的功高震主之徒,自然是王爷这位亲叔叔更可信。”

吴王神色凝重。

幕僚们已经开始讨论如何向朝廷传递消息。

——派去劫杀上一个信使的刺客暂时还没回来,不过估量着路程,这几天应当就要到了。

吴王却拧着眉头。

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隐隐浮现的危机感令他极其不安。

吴王重新梳理了现在的情况,信使应当已经把吴地生乱的消息送到,而今穆骏游擅作主张,领兵剑指姜州,趁此机会定他个犯上作乱的罪名,简直就是顺理成章。

太顺理成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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