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5 雪溺(五)

秦川灵机一动,想要借此机会求救,然而陈明没有在这一刹那松懈,方才放下不久的水果刀再次被送到脖颈处,这一次,比上一次还深。

刀尖锋利,似乎是新买来的,秦川盯着那双刀一样的眼睛,定了定神,换上了副阳光开朗的腔调。

“啊……方记者,你好啊,哈哈,”秦川后脑勺已经紧挨着墙壁,没办法更退一步,只能被迫感受着刀刃抵住皮肉的刺痛,“我马上就去,刚才有点急事,被耽搁了,为什么你们今天到得这么早啊哈哈,写,写东西都没有这么快的……”

他边说着,没有等对方答复,直接挂掉了电话。

陈明忽然笑了,很浅很浅的一下,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当我听不出来?”他眯起了双眼。

完了,秦川心里暗叫不好,刚刚急中生智编的求救话语被识破了。不过至少,至少他的声音被外人听到了,那就还有逃脱的可能,就赌对方是要莽一把还是良心发现了。

但是秦川之所以敢这样做,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通过这短时间的观察和分析,他认为这两人大概是被逼到没办法了才会来上门威胁。

他们所说的那个陈黎……也许他真的认识,也许交情真的不浅,也许他们找遍了陈黎认识的人,都没能找到下落,所以最后选择来找他,逼迫他说出口,但是没想到——他什么都不知道 。

这同时也意味着,对于他们来说,秦川是寻找到陈黎的重要线索人物,他们的威胁虽然吓人,但一时间应该不会傻到冲动杀了他,断掉最后的线索。

如秦川所料,陈明放下了水果刀,也远离了他的身前。正当秦川以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陈明忽然快步走向一旁的沙发。

他拿起头盔戴好,重新回到一个普通外卖员的身份中,却又拎起茶几上的一个玻璃杯,翻来覆去看了看,随后猛地扔向墙壁!

“哗啦——”

玻璃杯在秦川不远处被撞碎,无数碎片迸裂出来,秦川慌忙抬手阻挡,有几片玻璃划过小臂,留下大小不一的血痕。

“……你大爷的!!”疼痛感一股脑涌上来,秦川低头看了眼手臂,气得发抖,拿起手机指向二人,“信不信我现在就报警?!”

陈明放下手,无视一旁陈霞的劝阻,“只是个提醒,如果你敢反悔或者报警,我还会来,到时候……碎的可就不只是玻璃杯了。”

说完,他转身走向大门,拧开,推门,走人,关门,一气呵成。

客厅内空空荡荡,电视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了,剩下的只有一地狼藉,和红着眼睛,浑身发抖的秦川。

陈黎是谁?陈黎是谁??

陈黎到底是谁啊?!

他恨刚才那两个闯入家里的人,恨因意外丧失了健康身体的自己,可是却怎么也恨不起来陈黎。就好像……就好像自己真的亏欠了这个人好多东西。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多年来心理疾病的根源,如果必须如那两人所说找到她,才能结束一切……秦川这样想着,拾起手机,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大概也只有面对现实,不再逃避了吧。

--------------

报社与秦川约定的采访地点,是公寓三楼的一间小型会客室,方果和季缘已经和房东提前打好了招呼,现在正在会客室内等待秦川的到来。

除了她们两人外,之前一起对接的徐悦也被派来帮忙了,她跟方果同为实习生,干的都是整理资料,调试设备的活。

两人之前有过矛盾,之后便没有再交流过,现下独处一室一起工作,不免尴尬。偏偏季缘这时有事出门打电话了,不小的会客室里顿时只剩下两人。

徐悦天生是个没心没肺的,从小到大找别人帮忙惯了,压根没把跟方果那次矛盾放在心上。此时室内静寂,只有空调呼呼吹和整理东西的声音,她嫌无聊,凑过去戳了戳方果的肩膀。

方果回头看见是她,一言不发。

“果儿,呃……我听说你跟季老师分析了那本小说,有挺多有意思的地方,给我讲讲呗。”徐悦秉持着只要自己不尴尬就是别人尴尬的原则,笑嘻嘻地问道。

方果扭过头去摆弄摄像机,不想跟她纠缠:“我讲没意思,你自己看看得了。”

徐悦听出了她的冷淡,以为她还惦记着那次捣乱,厚着脸皮劝说:“哎呀,大家都是同事,有个小冲突也正常,我我给你道歉,以后还要一块采访呢,行不行?”

方果一下懵了:“我不是这意思……”

话未说完,门被推开,季缘带着秦川走了进来,吩咐二人:“设备调好,我们准备开始采访了。”

方果这才终于见到了秦川,有着和微信头像相同又不同的,已然被岁月这把刀磨蚀过的脸。满脸胡茬,头发散乱,倒是颇有她印象中那些放荡不羁艺术家的做派。

采访即将开始,方果来不及观察更多,搬着摄像机挪到了指定位置,跟准备速记的徐悦拉开了距离。

正式开机后,季缘先是正对镜头,笑容满面地介绍了受访人和媒体背景,并向秦川表达了参加采访的感谢。此时方果端坐于摄像机后,如一个幕后观众般,静静欣赏着舞台上的戏剧。

她的目光转向秦川,看了半分钟后,季缘开始了正式采访,她也觉察出秦川的一丝不对劲。譬如,季缘向镜头介绍他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眼睛也有点红,似乎状态并不很好。

方果对于刚刚电话中那些胡言乱语本就没有太理解,现下更是疑惑了。

随后,季缘提出几个用于切入核心的问题,例如秦川对于走红的看法,非专业作家的心态等等。在方果看来,这都是师父一遍一遍写稿,修改后提炼出的好问题,但秦川给的回答却没有让人太满意。

譬如他的回答大多是为了养活自己,不够资格云云,虽说简单了些,但好歹是实话,也处于几人的意料之中。

切入环节过后,核心提问到来,方果和徐悦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认真听着二人所说。

季缘承上启下,抛出第一个核心提问:“您刚刚说到,退队后为了养活自己才选择了写小说,从救援队队员到作家,身份的转变也必然带来心态的转变,可以讲讲您的心路历程吗?”

方果的目光转向秦川,他眨了眨眼,似乎是正在努力理解这个问题。

“一定要说历程的话……其实我从年轻时起就患有心理疾病,”秦川眼神有些飘忽,不再正视对面的季缘,声音也低了几度:“进入救援队后本以为可以很好地工作,但没想到的是,在某次爬山任务途中,因为旧病复发而摔下雪山,右手——”

他边说着边向季缘抬起右手,面上平静无波,好像在叙述的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粉碎性骨折。”

原本被设定好的节奏被骤然打破,季缘没料到话题会转到这个方向,多年采访经验让她维持住了情绪,只露出惊讶和心疼的情感。

“后来我依然与心理疾病共同生活着,只是写小说的时候,我好像找到了一个现实之外的世界,一个……可以用幻想治愈自己的世界。”说到这,秦川忽然笑了起来,很轻很轻,但很真实。

季缘顺势问道:“所以您是说,成为作家,写下这样一个故事,也是对您的心理障碍有所帮助?”

“是的。”秦川目光流转,不经意间瞄到了方果,四目相对间,她似乎感觉到对方的深意,可一瞬间过去,目光收回,那一点没来得及理解的情感也随之消失。

方果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秦川之前同她说过的关于“好结局”的理论,与他刚才的幻想世界相对应上。她当即有些后悔,是不是对于一个受过伤痛的人来说,虚幻真的要比真实更能让人接受呢?

接着,季缘点了点头,再次发问:“在您的作品《雪无言》的读者评论中,有许多人觉得您对于男女主的感情描写十分细腻动人,请问是不是您有过类似的经历,所以才……”

“没有。”

提问被粗暴地打断了,秦川又恢复成刚刚不近人情的样子,眼神飘向别处,“故事来源于我……一个朋友的恋爱经历,在征得她的同意后,我加入了雪……雪山元素。不是我自己的故事,不是。”

饶是见惯了场面的季缘此时也有些尴尬了,徐悦更别提了,拿着笔的手都不知道怎么记。期间她瞅了方果一眼,没想到方果也向这边看来,两人交换了尴尬又疑惑的眼神,后又投向采访中的二人。

季缘回想着提纲中的内容,尴尬而不失礼貌地采取了承上启下战术,继续提问。但之后的几个问题,秦川每回答一个,季缘心里的悔意就更重一分,她想或许当时自己确实是被办公室的空调热傻了,不然怎么会连对方性格都没摸清楚就来做采访呢?

最开始那个,跟报社联系时礼貌得体,说话有涵养的那个秦先生哪里去了??

季缘几乎是强逼着自己面带微笑接受对方的回答,到最后一个问题时,心中提前松了一口气,暗暗平复了几秒后,以最平和的语气问道:“最后一个问题,您在《雪无言》的结尾说,‘所有的过去就像被装进了漂流瓶,漂洋过时间的海洋,最终还是会回到我们身边。’读者认为这句话不仅仅指男女主的感情,也指的是我们的生活,您觉得是吗?”

这一次,秦川沉吟,思考了许久,久到方果要撑不住的时候,他做出了回答:“我觉得……是的,读者的理解很到位,我们人生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是连贯的,不可分开的。有句话叫抽刀断水水更流,也许一味想要斩断过去,不如及早面对来得好……”

最后的问题总算起了点作用,季缘等待他说完一长串,倍感欣慰,长出一口气,为采访的最后部分做补充,并再次对秦川表达了感谢。

二人起身,季缘比了个“OK”,方果和徐悦各自结束了自己工作。季缘负责将秦川送出房间,剩下两人负责整理仪器和资料。

不知道是不是方果错觉,她走过去拿包的时候,余光瞥见秦川回过头,似是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是平静,又是无言的深意。方果一时不解,但碍于工作,也只能先紧着收拾手头东西。

等她跟徐悦收拾完仪器和资料,走到楼下时,正巧看到一脸无语的季缘,以及疯了一样往马路对面跑去的秦川。

她还没来得及询问情况,就看到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迈着步子,朝秦川逃跑的方向追去。

陈霞一边喘着粗气向前迈步,一边徒劳地看着她想要抓住的人跑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而她什么都做不到——就像陈黎跑出家门的时候,就像她一次又一次看到空信箱的时候。

她跑到人行道上,红灯已经在闪烁,可她没有看见。

而就在这时,一辆满载货物的大货车向她飞速驶来。

陈明追在后面,看见这一幕,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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