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风起长安,执念难休
北狄的春天来得迟,冰雪初融,草色遥看近却无。林微月的心境,也如这北国的春,在寒意未消中,悄然孕育着一点新绿。慕容聿送的雪莲簪,她终究没有戴上,却也没有收回匣中,只是放在妆台抬眼便能看见的地方。
这日,她正临摹着一幅草原春景图,慕容聿信步走来,立在几步外静静观看,直到她搁笔,才温声点评:“笔力渐有开阔气象,只是这远山的勾勒,仍带着江南的秀气。”他并未动手修改,只取过另一张纸,寥寥几笔,勾勒出苍茫遒劲的山脊线,“北地的山,石骨嶙峋,风姿硬朗。看,这般是否更贴合你眼前所见?”
他引导她观察,而非强求她改变。林微月看着那截然不同的笔触,若有所思。
便在此时,一封来自中原的密信,由慕容聿的心腹匆匆送入。慕容聿看完,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随即恢复如常,将信笺递给她,语气平静无波:“是给你的。”
信是晚翠设法送出的,字迹潦草,透着惊惶。信中言道,萧珏登基后,以铁血手腕肃清朝堂,昔日曾非议过林微月身份或支持和亲的官员,皆遭贬黜,更有甚者已莫名下狱。他日夜勤政,近乎自虐,却独独将长信宫封存,一应旧物不许任何人移动,时常于宫门外独立至深夜。晚翠在信中泣告:“陛下他……执念日深,每每问起公主在北狄点滴,事无巨细,神色骇人。奴婢恐……”
信纸从林微月指间滑落,她脸色煞白,浑身冰凉。那不是思念,那是掌控欲发酵成的疯狂。她仿佛能看到萧珏那双偏执的眼,正穿透千山万水,死死地锁住她。
“他疯了……”她喃喃道,声音带着颤意。
慕容聿拾起信纸,置于烛火上,看它化为灰烬。“他不是疯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冷静,“他只是无法接受脱离掌控的人与事。尤其是你。”
他命人端来一杯温热的马奶茶,递到她冰凉的手中。“恐惧解决不了问题,微月。”他看着她,目光清朗而坚定,“你现在是北狄的阏氏,是我慕容聿要护着的人。长安的风雨,自有我为你抵挡。”
他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奇异地安抚了她慌乱的心绪。他没有趁着她心神动荡之际示好或表功,只是提供了一个坚实可靠的庇护所。
然而,萧珏的“问候”接踵而至。不过旬日,北狄王庭便收到了中原皇帝的国书。言辞冠冕堂皇,关切妹妹在北狄是否安好,随国书而来的,还有整整十车“赏赐”,皆是林微月旧日宫中用惯之物,从琴具到茶器,甚至还有几箱她幼时喜爱的玩物。每一件都像是在无声地宣告:你的一切,我都记得,你永远在我的掌控之中。
慕容聿当着她的面,亲自清点了那些物品,他拿起一架她旧时常弹的焦尾琴,指尖轻拨,发出一个清越的音符。“确是难得的好琴。”他赞道,随即却吩咐侍从,“收入库房,妥善保管。”然后转向林微月,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旧物虽好,易惹伤怀。北狄自有适合你的良琴,明日我让人寻来你可好?”
他没有粗暴地毁掉这些来自萧珏的东西,那会显得他气量狭小且在意;他也没有让她留下,那会让她持续沉浸在过去的阴影里。他只是用一种更体贴的方式,帮她将这些沉重的“记忆”暂时封存,并引导她看向新的可能。
林微月明白他的用意,心中感激。然而,萧珏的偏执远超她的想象。几天后的深夜,一名中原口音的黑衣人竟潜入了她的营帐附近,被慕容聿布下的暗卫擒获。那人并非刺客,而是萧珏派来的影卫,只为带来一句口信:“陛下问,公主可还记得长信宫阶前的月光?他说,无论多久,他都会接您回去。让您……等他。”
慕容聿闻讯赶来,他挥手让暗卫退下,帐中只剩他们二人。他没有立刻安抚她,而是走到窗边,望着帐外北狄清冷的月色,忽然开口:“微月,你看北狄的月亮,是否真的不如长安圆?”
林微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天幕如洗,月华如练,洒在无垠的草原上,有一种辽阔静谧的美。
“月亮从来都是同一个。”慕容聿转过身,目光深邃地看着她,“觉得它不同,是因为看月亮的人心境变了。”他缓缓走到她面前,保持着让她安心的距离,“有人想用月光为你打造囚笼,而我,只希望你能在月光下自由行走。”
他从未如此直白地点破萧珏的偏执与自己的立场。
“慕容聿,我……”她心乱如麻,既恐惧于萧珏的不择手段,又感动于慕容聿的尊重与守护。
“不必现在给我答案。”他打断她,声音温和却有力,“我与你言明这些,并非要你抉择。只是想让你知道,在这里,你是安全的,也是自由的。你可以畏惧过去,也可以尝试忘记,甚至可以……试着相信我。”
他的话语,如同春风化雨,细腻地渗透进她被冰雪覆盖的心田。他没有萧珏那般毁灭一切的炽热,却有着润物无声的坚韧。一边是偏执成狂、步步紧逼的旧爱,用回忆和掌控织成罗网;一边是清风霁月、引导尊重新人,为她撑起一片自由的天。
林微月望着他映着北狄月色的眼眸,那颗在长安冰雪中冻僵的心,似乎听到了冰层碎裂的细微声响。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身旁这道沉稳的身影,让她第一次生出了想要主动迈出一步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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