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结束后，深夜十点，小区里只有零星几个窗户亮着灯，宛若落在地上的星子，黑暗中楼宇轮廓模糊，路灯晕染出清冷的光线，一辆晚归的私家车从闵先窗前经过，像一道潮水来了又走。

闵先伏在桌前，他终于把白天那道题做了出来。

一中的

闵先伸了个懒腰，活动着脖颈，整个世界都很安静，可能有人已经进入梦境，脑子里有点混沌，他决定先去冲个澡，家里此时也很安静，他进进出出不会遇见任何人。

脱去上衣，浴室里，男孩手臂上那道深刻的伤疤在水流冲击下异常清晰。

闵先不喜欢夏天，夏天会让他露出伤疤。

水柱从头顶一直向下流，流经手臂时闵先已感受不到痛意，但心里依旧隐隐作痛。

做题很枯燥，学习也痛苦，但比起曾经的痛苦来说，并不算什么，有人看他整日学习阴阳怪气，他不在乎。

他什么都可以付出，他一定可以。

他的目标不止是班级第一，还是全校，他的心在远方。

运动会圆满结束，八班相较之前，取得了不错的成绩，短短两天像一场衣角飞扬的梦，梦醒之后，依旧是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学习生活。

闵先依旧是整个班级里每天最早来和最晚走的人，叶胜曾经和他说过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找自己，但闵先只是应承，他似乎不喜欢麻烦别人，也从不麻烦别人。

他没有主动问过叶胜一道题，连钱嘉超都觉得意外，放着这么好的资源不用，这家伙简直是暴殄天物！

但这些事情发生在闵先身上，又有一点合理性，毕竟他学的最狠，但考的最差，这件事让上帝想，都不一定能想明白。

上了一天课，晚自习比较轻松，闵先端坐在座位上做题，无比投入和专注，叶胜偶尔偏头瞥一眼，被他极其认真的侧脸震惊。

桌上的一块橡皮被闵先不小心碰到地上。

最后一堂自习课，教室里有点嘈杂，橡皮落地几乎没有声音，闵先低头朝下一望，橡皮骨碌碌转着，停在了叶胜脚下。

叶胜也察觉到了这块橡皮，好巧不巧，它刚好落在自己脚边，叶胜等着对方说一声，然后帮他捡起来，但闵先半天不动，似乎没有这样的想法。

叶胜刚伸出手，闵先屁股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弯腰从叶胜脚边捞回了自己的橡皮。

叶胜的手伸出来，在半空僵硬地挥了两下，然后灰头土脸地收了回去，撑在自己脖子上。

他本以为运动会结束后，和自己的同桌关系能亲近几分，但是好像并没有多亲近，因为他的同桌眼里除了学习，没有别的任何，泪目。

生物课，闵先撑着头翻看课本，台上生物老师正喋喋不休地讲着一道练习题，很基础的题目，闵先没有兴趣，而是去看下一节的内容。

一个纸团像抛物线一样落在他的桌面，从天而降。

闵先有些困惑地看了那个纸团一眼，老实说他有一点点瞌睡，昨晚熬夜做了一份化学卷子，睡得有点晚，影响他今天的状态。

这个纸团让他眼前一亮。

闵先盯着圆圆的纸团，他在班里没有朋友，应该不会有人给他丢纸团，他拿起纸团，扔进了垃圾桶。

小小的一段插曲把闵先从困顿的状态里拉了出来，他打起精神，正准备翻开下一页书，又一个纸团从他眼前落下。

第一次纸团落下的时候，闵先感到新奇，第二次，他觉得有点烦了。

闵先没有多想，再一次上手想把纸团扔掉。

眼前忽然飘过来一只修长清秀的手，像抓娃娃机的钳子，越过课桌间的三八线，精准定位到纸团上方，下落，摸到那个纸团后，嗖的一下把纸团拎起来就跑。

闵先:“......”

他偏头去看自己的同桌。

叶胜朝他干笑了两声，“这是传给我的纸条，不好意思，传纸条的人没水平，总跑到你桌子上。”

闵先转回脑袋，不想多说，劳心费神。

一下课，周野蹭的跑到叶胜身边，埋怨说:“你怎么不给我回复啊，我们去不去小卖部买烤肠？”

叶胜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哥们儿，正上课呢，你传什么纸条？会不会扔，全扔别人桌上了。”

周野摸了摸脖子，他也知道自己砸歪了，但提起这个他就来气，他提醒一旁的闵先，“下次收到纸条别扔，不是给你的，但一定是给你同桌的。”

闵先忽然被点，困惑地说:“不是给我的，为什么扔给我，影响我上课。”

“......”周野皱了皱眉，喃喃说:“也不影响你考这一分二分的。”

气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有些冷，叶胜是最先敏锐察觉到这一微小变化的人，他拍了拍周野的肩膀，“上课扔东西还给你整正确了？走吧，不是要去小卖部吗，走走走。”

周野这才想起来他上课给叶胜传纸条是为了问他下课去不去小卖部，他饿的不行，刚好上课时无聊，等不及下课问。

但下课后，好像饿过劲儿了，还能坚持，叶胜一说，他又想起来，赶忙说:“走走走，我快饿出纸片腰了。”

叶胜站起来顺便喊了钱嘉超，三人一起下楼，周野在路上仍然不忘损闵先，“叶胜，你说你同桌过不过分？竟然把我的纸条扔进垃圾桶！”

叶胜想了想，他有些困，睡眼惺忪地说:“不过分吧，你上课本来就不应该扔纸条。”

周野气得快饿昏头了，“你怎么不站在我这边，你和他认识才几天！”

上午阳光耀眼，照在人身上温暖轻柔，叶胜懒洋洋地开口:“站你，然后呢？”

周野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后才说，“反正你同桌就是个花瓶，我说的没错，他考那两分还装什么认真学习的好学生，不如回家卖红薯！”

叶胜终于被逗笑了，轻轻笑着说:“花瓶？他长得很好吗？”

钱嘉超终于开口:“这点你没有办法反驳，那小子确实有点姿色，我已经听到好几次咱们班女生私下里议论他了。”

周野附和:“没错，花瓶一个。”

于是从此，闵先不在的某些场合，周野直接叫闵先的外号“花瓶”。

闵先晚上独自在食堂吃饭，周野撞一下叶胜的胳膊，“花瓶来吃饭了。”

闵先出去上厕所，周野赶紧坐在他的座位上待一会儿，“花瓶去卫生间了。”

叶胜好心提醒，“你别乱叫，小心当面被人听到。”

周野无所谓，“我管他，哥这辈子不取悦任何人。”

钱嘉超回头，“哟，口气很大。”

周野摆摆手，不过他还是密切注意着闵先的动态，闵先一回来，他立马让出了宝座。他本能觉得这家伙有点危险。

下节课是体育课，周野直接喊人去了操场，闵先等所有人都走后姗姗来迟。

他拿了一本迷你单词本，闵先早已摸清一中体育课的套路和上法，一般情况下，体育老师会教他们一些球类运动，但体育老师总因为种种原因旷课，倒霉的时候，这些课被文化课占用，幸运的时候，他们自由活动。

今天很幸运，是自由活动课。体育老师把学生集合完毕，有事离开了操场，让别的班的老师帮忙看一下。

自由活动时，男生往往凑在一起打篮球，女生则凑在一起八卦打闹，闵先早有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本迷你英语小册子，坐到一棵大树下背单词。

钱嘉超正抱着一颗篮球挥汗如雨，看到闵先，惊呆了下巴，叶胜脱了外套，视线往远处的大树投了一下，对钱嘉超说，“你去问问他，看他来不来打球。”

钱嘉超指着自己，“我？”

叶胜点头。

钱嘉超:“你怎么不去？”

叶胜和钱嘉超对视三秒，叶胜眨了眨眼，“那我去吧。”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叶胜就是觉得闵先可能不想听他说那么多话。同学之间座位挨得越近，关系越微妙，上过学的都懂。

“算了算了，我去。”钱嘉超转身拍着球朝大树走去，他直截了当地问闵先:“走，打球去，背单词不差这一会儿。”

闵先抬起头，有礼貌地说:“我不去，谢谢。”

钱嘉超抱着球，“你不去打吗？胜哥还好心让我喊你。”

闵先缓慢地思索着这句话，“叶胜吗？他喊我去打球？”

闵先朝篮球场看去，叶胜此时正在热身，背对着他，和两个男同学有说有笑。

闵先又想了想，叶胜果真会照顾所有人的情绪，但他不需要融入，他说：“你们玩吧，谢谢。”

他还是不习惯和一群人混在一起的感觉，他更喜欢独处。

“哦。”钱嘉超表示理解，但他不明白闵先为什么要道谢，反正事儿办完之后屁颠屁颠回去了。

钱嘉超走后，闵先没了背单词的兴致，他之前是无论如何都能哄自己学习的，可今天心静不下来。

闵先拿着单词本，在操场四周晃荡，换种方式边走边背，走到西北角，他听到角落里传出了动静。

看台和墙面之间有一点距离，刚好在西北的角落形成一个小包围圈，这里很偏僻，没什么人来，大家一般只在操场中心活动，顶多跑步的时候从外面的跑道上经过。

闵先靠近，他心跳平缓，听着角落里的声音。

“让你来，你迟到，皮痒了是吧？”

“竟然敢用这种眼神看我，看来上次没挨够打。”

闵先皱了皱眉，忽然咚的一声，似乎是人被踹了一脚后倒地的声音，这一声实打实砸在了他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