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是当天下午醒的，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问宋韫来了没有。

霍远打了声招呼来接宋韫去医院看望。

刚踏进研究院工作区，所有人都在工作状态。

宋韫穿着白大褂站在大型仪器前面，旁边无菌隔离间几个研究员正全副武装小心翼翼制作异种组织切片。

“宋院，这边出结果了！”

……

霍远看着他，正要出声，忽然被人叫住了。

“霍上将，您来了？”温佳玉扎着干练的丸子头，笑眯眯地看向他。

温佳玉人如其名，是很温婉端庄的长相和性格，虽然家世好，但不是那种娇滴滴的性格。

“嗯。”霍远头都没转过来，还看着不远处的宋韫，他正要进无菌室，往头上套了个头套，头发全部包住，整张脸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

没有头发挡着，宋韫五官本就不多的凌厉感又降了几成，简直显得有点好欺负。

霍远哼笑了一声。

温佳玉顺着霍远的视线回头。

她暗道一声不好。

早就听说了，宋韫在来基地之前就把高层得罪了个遍，来了之后又惹出接二连三的那么多事儿。

所以，霍远几次和宋韫说话态度都是不冷不热。

宋韫又是个谁都不屑于讨好的这么个性格，你敢给他甩一分脸他就能当场下你面子，这两人关系能好吗？

要不是有上面压着，恐怕霍远早就让宋韫滚出基地了。

她小声说道：“上将，其实宋院在专业方面还是很过硬的，他的性格，也不是看起来那么强势。”

霍远似笑非笑地看了温佳玉一眼：“对你们不强势就行。”

他低头看了一眼宋韫办公桌，顺手拿起被宋韫摘下来放在桌子上的腕表。

百达翡丽6300g白钻版本，表盘齐刷刷镶着几圈方钻，和宋韫本人很像，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霍远伸了个根手指转动表盘。

温佳玉一扶额。

看来恩怨不浅啊！

“嗯……您没有和他一起长时间工作过，可能不太了解，”温佳玉还想再替宋韫说几句好话，“宋院其实还是很可爱的，您不能光听他说话不好听，毕竟天才有点狂也是正常嘛！”

霍远敷衍点头：“去把他请出来吧，就说梁老醒了，我来接他去看望。”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厅里所有人基本都听见了，一个个抬起头。

“梁老终于醒了！？”

宋韫被叫出来，他丢掉发套和手套，脱了白大褂，洗了三遍手，朝着霍远走过来。

“走吧。”霍远看见他就觉得脖子疼。

宋韫还是那副平淡到了极点的表情，站在霍远旁边等电梯。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温佳玉跑了过来，把一个纸袋塞到了霍远手上。

“上将！我自己烤的小饼干，虽然样子有点不好看，但是味道还行，您拿着尝尝！好吃的话我再给您烤。”

宋韫丝毫没有为上司挡一下电梯的意思，霍远一个愣神的功夫，电梯门已经在所有人面前关上。

“……”

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空白了。

齐主任眼疾手快跑了两步摁住电梯下行按钮，干笑两声：“哈哈，我们宋院真是的，陈老师临时不在不太习惯了吧。”

电梯门重新打开，宋韫双手插兜，甚至连摁个开门按钮的意思都没有。

霍远也不在乎，他迈着长腿进去，摁了楼层按钮，然后在反光里看了宋韫一眼，扯开手里的纸袋，塞了两个饼干进嘴里，又递到宋韫面前。

“吃吗？”

宋韫摆手拒绝了：“不吃了。”

“怎么？我记得资料里写了，你爱吃甜食，不吃，是要控制身材吗？”霍远打量着宋韫的身形，觉得他大腿都不见得有自己胳膊粗，笑了。

“我怕被人下毒，不吃来路不明的东西。”宋韫说道。

“那你可以放心吃了，”霍远说道，“这里面最多最多有点chun药。”

“……”

霍远亲自开车，把宋韫带到了医院。

住院部一片祥和，护士们脸上带着笑容，宋韫敲门，是齐方开的。

他的脸上也是笑意。

梁老半躺在病床上，也许有缠绵病榻的缘故，比从前苍老太多，连精神头也萎靡了。

“宋韫来了？”

宋韫连忙应了一声，这一声简直堪称乖巧。

“快过来，让我看看……怎么又瘦了？”梁老脸上带着笑，又是骄傲又是辛酸，攥住了宋韫的手。

宋韫反攥住他冰凉的手：“老师，我一切都好。”

齐方小声说道：“上将，我们出去吧，让师徒俩叙叙旧情。”

“把你调去南城基地那天，你师母其实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海鲜面，那是我们结婚这么多年她第一次下厨，可惜，没来得及吃。”梁老念叨着，眼中全是心疼。

宋韫眼眶微微泛红。

明明面前的老人才是那个缠绵病榻、从鬼门关来回不知道走过多少遭的人，看向宋韫的眼神却总是那么的怜爱。

当年，宋韫流落到他身边的时候，只有十三四岁，在那个混乱的世道挨了很多饿吃了很多苦，像只瘦骨嶙峋的小猫，只有睁着漂亮的眼睛，却连靠哭来争取怜爱都不会。

后来，梁勇全夫妇把他拉扯大，丁克了一辈子，虽然从没认领过父母这个头衔，却已经把这个少年当成自己的孩子。

宋韫也不负他们的期望，从小就在物理学专业领域表现出了巨大的天赋，选择了跟随自己继续前行。

梁勇全记得自己曾经告诉他。

向前走，前方会有一路荆棘丛生，许多辛酸难处，这条路上有鲜花掌声与荣誉，也有无望绝望与诋毁，但是一旦走上，就是将人类的希望抗在肩膀，无法回头。

所以，宋韫像他一样，就算有再多的难处，也不曾回头。

“老师，我一定会找到解药的，您再等等我。”宋韫眼里有泪，像个脆弱不堪一击的孩子，仿佛什么都承受不住。

梁勇全叹了口气。

“过两天，政治中心工作汇报要通知下来了，你替我去，去了看看你师母，帮我带句问好。”

宋韫点头，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掉下来。

“解药的事儿随缘吧，保重你自己为第一优先级，基地就没打算救我，我这把老骨头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梁勇全抽了两张纸，递给他。

老人看事情总是透彻一阵见血的。

“是不是霍远一手主导的？”

梁老摇头：“他没那么重的心思，可能是上面的意思，他本人只能照做。”

宋韫不是很相信：“心思怎么说得准呢？”

“你千万别和他对抗，这种人咱们惹不起。”

霍远进来的时候，宋韫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哭过了。

梁勇全让宋韫扶着自己又稍微坐起来一点：“小霍啊，过来坐。”

霍远走到病床前。

梁勇全又给宋韫使眼色，让他削水果。

宋韫那双经常触碰精密仪器、机密文献资料、别人泡好的咖啡的手，第一次在霍远面前拿起水果刀。

“梁老，您好点儿了吗？”

“好多啦。”梁勇全伸手，霍远就弯下腰凑近了些，让老人摸自己的头发。

“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你的抓周宴上，你爸爸跟你说过你抓了什么吗？”梁勇全明显话说多了，有点发喘。

宋韫赶忙放下刀和苹果：“您说慢点儿。”

“说过，但是我好像忘了，应该是枪支弹药什么的吧。”

梁勇全摇了摇头：“你抓的是个大包子，当时那么小，包子比你脸大，你抓了就往嘴里塞。”

霍远跟着笑了：“我小时候这么二呢？”

“当时人们都说，这孩子以后吃穿不愁，长大了肯定顾家疼老婆。”

梁霍两家在很久以前是世交，霍远的爸爸是梁勇全父亲的干儿子，有这层交情在，霍远还是很听梁老的话的。

“那我可借您吉言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这破世道早点结束，我到时候老婆孩子热炕头隐退了就得。”

宋韫把一颗圆润的苹果削得歪七扭八，递到霍远手里。

“嘿！感谢宋教授送来的苹果核！”

宋韫伸手就要抢回来，霍远腾地站起来，将近两米大个儿，咔嚓咬了一口果肉高高举起来。

“看不上还我！我还不愿意给别人削呢！”宋韫这辈子第一次削苹果。

“怎么看不上呢？我抓周的时候要是有这颗挨千刀的苹果，我还啃什么烫嘴大包子！”

梁教授笑着朝宋韫摆了摆手，说道：“你去找一趟我的主治医生，我单独跟他说说话。”

宋韫不用想也知道，无非是拜托霍远照顾自己。

他想出声说我不用任何人保护，可看着梁老的眼神，又停顿住了，出去的时候带上了门。

门内的声音就在身后。

“不说笑了，霍远，我其实有件事想托付给你，我这病时好时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离开人世了。”

霍远：“您千万别说这话。”

“我这辈子没有孩子，只有我妻子和这个学生，对我来说，他就像我的孩子，我不求你能一直护住他，但求你一件事。”

“您说。”

“未来如果他陷入危险，而你又恰好在，拉他一把就够了。”

霍远收了逗老人开心的玩闹笑容，沉默片刻，说道：“我答应您。”

“感谢你。”

门外，宋韫接起陈林打来的电话。

“老师，您说的那份调查行动我们查到了，是核心区领导直接插手的调查，霍上将没有参与，也没有查看的记录。”

这么说，霍远毫不知情的概率更大了。

看着他这幅天衣无缝的毫不知情样子，还是决定试探一下。

为了方便关注梁老的病情，主治医生办公室就在对门，助手开了门。

“我们赵医生刚刚去查房了，您坐会儿吧。”

宋韫说道：“把梁老相关的病历资料给我看看。”

助手把桌面上摆着的蓝色文件夹交给他。

宋韫翻了两页就拍在了桌子上：“拿假的糊弄谁呢？”

那助理被他这架势吓了一跳，结结巴巴说道：“这就是真的！”

宋韫看了他一眼。

“我做不了主啊！”

“打电话，把你们赵医生给我叫回来。”

赵岩从外面急匆匆地赶回来，看到宋韫的时候脸上恰好浮现一种温柔的笑容。

“上次匆匆擦肩而过，没能见面详聊，这次终于——”客套话被宋韫直接打断。

“梁教授的中毒你们怎么治的？”

“呃——”

“谁在找解药？”

对面一阵沉默。

“你们基地的霍上将指使你们这么做的？”问出这句话，宋韫随时做好听完答案就回溯时空的准备。

对面沉默半晌，艰难开口。

“这件事其实已经上报了，但因为上将曾经和嫌犯关系太好，出于避嫌需要，领导讨论的最终结果是决定不告诉上将，所以上将并不知情，您也必须保守秘密，不然可能损失更惨重。”

宋韫满脸难以理解。

“这么一件大事，你们能瞒住他？”

赵岩连忙说道：“他不懂医学，看不懂病历单，至今没怀疑过……”

真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了。

但是霍远身边的亲信，居然一个有文化的都没有吗？

“那基地派谁救梁教授？”宋韫问道。

赵岩摁住了他的手，被宋韫一把甩开。

“我特别能理解你作为病人家属的心情，但是你冷静一点。”

“现在没有把你们宰了，已经是出于最大限度的冷静了。”宋韫说道。

赵岩说道：“嫌犯是从军部叛逃的高级军官，也是霍上将曾经关系最近的朋友，其狠辣程度不可小觑。发生下毒事件之后，领导们人人自危。”

“不敢告知，一方面是怕霍上将被嫌犯策反，到时候基地将彻底沦为水火炼狱；另一方面，是怕霍上将手段狠厉，激怒嫌犯，导致更大范围的投毒。”

宋韫觉得荒谬极了，他单手揪住赵岩的领子，砰地一声把他抵在墙上，咬牙切齿：“你们这是在杀人！”

赵岩没想到自己对上看起来清瘦的宋韫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他眼含哀求：“这件事真的不能告诉上将！”

宋韫竟然对霍远生起一种怜悯。

[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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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Chapter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