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囚于禁陇

羲和元年,这是云昭踏入契林的第五年,也将是她有机会踏入的最后一年。

是日,天朗气清,云昭跟在一众弟子末尾,轮流去向族长殳没行礼。

队伍走得不慢,不消一炷香,云昭就走到殳没面前,来过五年,她早已轻车熟路,双手一拱先行拜礼,后执笔蘸墨欲在簿本落名姓,表明她自愿入契林,生死皆不怨。

不料,她的笔尖还未触及纸帛,殳没族长就先开了口,“孩子,且慢。”

族长发话,云昭不敢怠慢,停笔问:“族长,可是有事要向弟子交代?”

殳没不说空话,直入主题:“摊开你右手掌心,让我再瞧瞧。”

云昭将毛笔放回笔山,依言照做。

白嫩掌心间,一玉杏大小的绵羊魂像若隐若现,似随时会消失一般。

殳没面上忧色尽显,叹息道:“魂像还是不稳。”

对于云昭魂像不稳一事,族内各位长老都看过,但谁都查不出原因。

族内便不禁有了传闻,说她是上辈子被人夺了魂,这辈子才不得完整。

“魂像不稳,契缘难成,你确定还要再走这一遭吗?”

成为伏妖师,是云昭毕生所愿,面对殳没的问题,她毫不犹豫,坚定地点了头。

“既是如此,那就落笔吧。”

云昭再次执笔,将名姓缀于簿本末端。

伴着昭字收尾,啪嗒一声,一朵絮状白花轻落笔尖。

云昭抬手轻拂,白花却蓦地化作水滴,洇湿了簿本上名姓。

这六月的天,哪来的飘雪?云昭不禁惊疑,抬首望天。

忽如千树万树的梨花散落,飞雪竟真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不消片刻,周遭花草树木就都披上了银装。

朗晴的天突变,未有任何先兆。

一旁的殳没眉间微蹙,不禁担忧:“近来妖物横行于世,民不聊生,六月飞雪,异象连连,当真是多事之秋啊!”

身为族长,他身肩护佑子民重则,转身再度叮嘱:“契林虽有封妖印庇佑,但外面不太平,林中也不乏有意外突现,此番进去,定要多加小心,明白吗?”

云昭双手一拱,福身再向殳没揖一礼,“弟子谨记族长教诲!”

话音落下,古钟鸣来一声响,这是催他们入契林。

闻声,云昭不敢耽搁,向殳没拜完别,便匆匆向入口去了。

许是跑得太急,亦或是她这个人就像那不稳的魂像一样,笨手笨脚地走路也不稳当,云昭一进契林就摔了个狗啃泥。

开局不利。

云昭啐掉口中污秽,抬眸看去,眼前只有同门弟子远去的背影,没人愿搭理她,更没谁愿与她同行。

对此,云昭早已习惯,拍拍灰尘起身,开始盘算:此番入林二十人,按照五进四的规则,那林中妖兽有十六只,如此,至少有四人要淘汰。

按照修为,逊于我者,没有;与我旗鼓相当者,有两人。云昭数算一遍,发现一残忍事实:单论修为,她毫无胜算。

但论经验,她可拔得头筹,毕竟大多数人顶多三次就能结契成功,像她这般来过五次的,可是再找不出第二个人。

添了这份自信,云昭心情稍悦,好运也相继而来,不久,她便在灌木丛嗅到了妖气。

察觉妖兽存在,云昭顿时敛声屏气,向灌木丛缓步靠近,后于半丈远处停步。

妖兽头顶两角,身披花色,是只麋鹿。云昭暗自比较一番,论属性她与麋鹿势均力敌,边感叹此次运气不错,边抬手集灵力。

待灵力蓄满,其掌间魂像蓦地一亮,后嗖地朝妖鹿飞去。

只要魂像能像印花一样印在妖鹿身上,就已成功一半,若她能把妖兽成功带出契林,这契缘就算结成了,只要契缘一成,除非她身死,否则没谁能夺走妖兽。

云昭眼瞅着魂像离妖鹿愈来愈近,暗自祈祷能结契成功,结果,这方祈求的话还未讲完,那厢飞出的魂像就哗啦,香消玉殒了!

就差一点!

期待落空,云昭暗自惋惜,再想重结灵力下手,却发现眼前妖鹿受了惊动,早四蹄齐踏,哒哒跑远了。

云昭这方失意,别人却是旗开得胜。

萧萧两声凤鸣传来,竟是有两名弟子同时出了契林,云昭抬头望天,暗自慨然:少了两只。

妖兽所剩越少,林中竞争就越发激烈,云昭魂像不稳,体内灵力不足,为能将那点灵力用在刀刃上,她不敢随意挥霍,前进都是靠两条腿。

奈何契林疆域辽阔,四腿妖兽跑起来甚是难追,云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一豺舅逼至死角处。

她迅速抬掌集灵,再将魂像拍出,万幸的是,这次魂像没散。

看着魂像嗞嗞地在妖兽身上打转,云昭既兴奋又紧张,满目期待魂像停下的那一刻。

十、九、八···云昭激动地在心中暗数,五、四、三、二···

啪唧!

清脆一声响传来,云昭眼睁睁看着旋转的魂像猛然被人抽了巴掌,顿时四分五裂,嘭地一下又散了。

“真是冒昧了,这只妖兽归我了。”人未现声先来,此人声音似银铃,但云昭听来却并不悦耳,毕竟那人嘴上说着抱歉,语气中却没有丝毫善意。

云昭转头望去,随之便见一身姿曼妙、眼尾缀羽的紫衣女子飞来。

此人名为含烟,小云昭两岁,属性为狐,是火赤长老的独女。

妖兽被截,云昭十分不悦:“含烟姑娘为何要抢我契定的妖兽?”

“契定?”含烟笑中带讽,“那你看看这只豺舅它听你话吗?”

说完,含烟将纤手一握。

接着,云昭就见那只豺舅扭头一转,颠颠地朝含烟跑去了。

对方摆明了是在挑衅,想借此浪费她的时间,云昭并不上当,压下怒火,大方地向人道贺:“恭喜含烟姑娘喜得契缘,云昭还要再寻他兽,恕不奉陪。”

辞了含烟,云昭开始反思:依我现在修为,盲目追猎并不是明智之举,不如试下瓮中捉鳖?

一经决定,云昭立即动手,刨坑、捡树枝、铺落叶,历经半个时辰,云昭的陷阱终于大功告成。

但是期间,凤鸣之声接连响起,此时林中妖兽仅剩三只。

形势紧迫,累至气喘吁吁的云昭不敢休息,陷阱搭完便紧锣密鼓地继续找寻妖兽踪迹。

好在,被各路同门追着跑了大半天,妖兽也都乏了,速度显然不及从前,云昭借此优势拼命将妖兽往陷阱处赶。

但赶兽之路并不顺利,她时而被绊倒,时而迷了方向,一次次努力付诸东流,很快,林中仅剩最后一只妖兽。

此时的云昭体力已消耗大半,喉间隐隐漫上血腥味,双腿也如灌了铅,愈发沉重。

但她不能放弃,便借回忆转移注意,那是她来共生谷的第一天。

繁茂菩提下,族长问她为何要来共生谷?

她说她想成为伏妖师,护佑天下。

她不知这句话能打动族长几分,狂跳的心扑通乱响。

扑通扑通···噗通!

一声野猪嚎传来,云昭恍然回神,她的陷阱起作用了!

云昭连扑带爬地奔至陷阱,确认野猪在其中后迅速抬手,她知成败在此一举,便孤注一掷般地集结灵力。

汩汩灵流于全身融集,后齐齐汇聚于云昭掌心,其间魂像愈发明亮。

待觉差不多了,云昭猛地挥臂,欲将魂像拍出。

啊!

谁料,变故突生,云昭的手臂被硬物格挡,连魂像带人都被掀飞出去。

身上痛意还未缓解,耳边就传来嘈杂脚步声。

云昭担心妖兽再被抢,立即翻身起来,欲往回赶。

但祸不单行,她脚腕被一藤蔓死死缠住,令她无法前进半步。

云昭知这藤蔓不是林中之物,便循着看去,随之便在蔓条那头看到了含烟。

“你,你怎么没出契林?”

含烟浮在半空,居高临下,没直接回答云昭,而是将手中蔓条一拉,云昭腕间顿时绷紧,脚底一滑重新栽回地面。

云昭气恼,起身吼道:“含烟,你究竟想做什么?!”

含烟面上得意尽显,仍是未说一言,抬手指了指旁边,示意云昭自己看。

云昭心生疑惑,循着看去,随之便看见三名弟子正围在陷阱口,争先恐后地拍出魂像。

不消多说,云昭也知道了含烟没出契林的目的,是铁了心不让她结契。

思及此,云昭心中更恨,拼命挣扎要回陷阱处。

谁知,那边的野猪却是受不住几人的轮番争抢,“嘭”地一声自爆了。

她彻底没机会了。云昭怔在原地,愣愣地望着陷阱。

“啧啧啧,最后一只妖兽就这么没了,真是可惜了!”含烟将手中蔓条一扔,拍拍手,幸灾乐祸地感慨。

闻声,云昭从怔愣中回神,转头看向含烟,眸底蓄着言不清的感情,伤心、愤怒,还有几分筹谋。

“你这般瞧着我做甚?”含烟摆出一副事不关我的姿态,“瞧我也没用,是你自己无能,弄丢了妖兽,怪不得别人。”

“不是最后一只。”云昭沉声道。

“你说什么?”

云昭将视线转至含烟的那只豺舅上,重复道:“我说,那不是最后一只。”

说完,不等含烟做出反应,云昭直冲豺舅而去。

见状,含烟先是一惊,旋即恢复如常,她认为云昭这是苟延残喘,对她造不成任何威胁。

而此时的云昭却不知哪来了力气,竟一下抓住了妖兽的前蹄,为不让之逃脱,她手脚并用将其缠住,后瞅准含烟魂像所在,灌注灵力要将之摘下。

“别痴心妄想了,你不可能取代我的魂像。”含烟冷哼一声说道。

而云昭却似没听见含烟的嘲讽,继续手上动作,结果,本是十分牢固的魂像竟真的有了松动。

见此情形,一直作壁上观的含烟也有些坐不住了,甩手一挥,向云昭袭去一击。

与含烟硬碰硬,云昭没有胜算,但她要的就是含烟这一击。

只见,就在含烟的招数即将射向她时,云昭身形一转,与妖兽调换了方向。

可恶!此时含烟也知自己中计了,但却已是来不及收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招数撞上豺舅之身。

未出契林的结契是不牢固的,经此一撞,豺舅身上的魂像瞬间脱落,恢复自由的豺舅顿时活跃,四蹄并用如剑般逃走了。

丢了妖兽,含烟也不再淡定,脚下生风欲追妖兽。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一向如巨山般稳固的契林竟莫名摇晃起来,且幅度愈发剧烈。

伴着一声崩裂巨响,地面于顷刻间现出一巨大豁口。

紧接着,汩汩妖气从中迸发而出,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整个契林。

一阵寒风凛过,云昭脚下的土地顿时结了一层霜,她忽地想到林外的大雪。

难道飞雪与这妖气有关?可这妖气是从何而来?

不等云昭自行猜测,眼前之象便给了她答案。

只见,幽幽巨渊口,一只斥满肆虐杀气的巨狼从中闯出,嘶吼之声撼天动地,似要把这整片契林都给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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