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开羽,你看我这儿虽然穷,但日子过得也算有滋味儿,不缺吃不少穿,以后有你帮我,我们还能过得更好一点,”白拙一边给郑开羽擦药,看着他龇牙咧嘴的忍着疼,一边说:“以后我也不以奴仆身份要求你,你在家就自在些,出了门就做做样子,听见什么遇见什么你也不必在意,你说我这儿是不是也挺好,要不你别走了。”
郑开羽趴着,看不见白拙眼中微微泛红,只以为白拙又要改主意,连忙说:“主人对我有大恩,可是……家国天下,郑开羽的一切都在那边,若要割舍如万箭穿心,万难做到,还求大人……”
“我一开始被、来了小吉镇,也是这也舍不下那也舍不下,后来还不是一个人过的好好地,有些事我们自己以为自己割舍不下,其实根本没什么是不能放下的。”白拙叹道。
“主人今日这是怎么了?”郑开羽疑惑,“莫不是想起了往事,遇到了故人?”
药涂得差不多了,白拙拿了软垫过来,摇头,站起身来,“吃饭,不管发生什么事,吃饭最重要。”
郑开羽站起来,只是陪着白拙吃饭,他对白拙了解的太少了,猜不出她为何会这样。
“喝点酒,想必你很久没喝酒了吧?”白拙又劝着郑开羽喝酒。
郑开羽一杯酒下肚,顿时觉得胸腹间一阵火辣辣的,他还是第一次喝这么辣的酒。
“这酒啊,是整个朱雀最烈的,只需要喝上三五杯,就能醉倒一个人。”白拙说着又喝一杯。
“我可是千杯不倒,我陪大人。”郑开羽给二人斟满。
白拙摆手,“千杯不倒?那还喝个什么劲儿?”
“大人想把我灌醉?”郑开羽问,“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人不妨说与我。”
“不灌醉,我怕你接受不了。”白拙目光幽幽,似有无尽深意。
郑开羽下意识的将挽起的袖口放下,他记得白拙买他可不仅仅是要他干活,还要在那方面伺候她的。莫不是她太过气愤想要把他……
摇摇头,我是青龙人,郑开羽告诉自己,在青龙应该是男人强迫女人,我有什么好怕?若她真想……郑开羽脸上有点微红,其实,他对那些事也是十分好奇。
“大人尽管说,能、能答应的,我、我可以考虑。”郑开羽红着脸说。
白拙喝了三四杯,郑开羽千杯不醉,她却不是,此时目光已经有点浑浊了,思路也不甚清晰,“我早晨出了门口不远就看到了告示,左思右想一上午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青龙已经被三国联军灭了。”
郑开羽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只觉得全身血液像是被抽干了一样,连心脏都一遍一遍的翻腾着,但他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身体,他还在想青龙已经被三国联军灭了是什么意思!
青龙,被灭了?他试图从白拙眼中看到些别的,揭露白拙是欺骗他的,然而白拙十分坦诚。
“朱雀、未央、雌旋三国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同时进攻,青龙不过弹丸之地,不到六天,就灭了。”白拙继续说:“算下来应该已经是二十多天前的事,小吉镇消息闭塞,我竟是今天看到有大批被俘军士五日后出售才知道青龙已经被灭了。想来是俘虏了不少男人,现在女人国都缺男人,上头觉得与其杀了不如低价卖给娶不起亲的穷人,所以就地发卖了。”
白拙已经说了很多,郑开羽仍是一动未动。
“真、真的?”郑开羽嗓音沙哑。
“我怎么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白拙又给自己添了一杯酒,仰头喝下。
郑开羽心里有什么东西塌了,似乎是一直以来支撑他的信念,似乎是他对男尊女卑天道如此的坚持,似乎是他活下去的希望。这一刻,郑开羽心中天崩地裂。
他双腿一软就坐在了凳子上,甚至完全没有感受到臀部伤口的疼痛,青龙被灭了,被灭了?
他这些日子的坚持和抗争简直就是一个笑话!原来在被买来之前,就已经没有青龙了。也没有将军了?想到最后的大战会如何惨烈,郑开羽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叛徒。
郑开羽怔怔地出门,仰天长啸,但还是不行,还是没有办法让他明白什么叫青龙灭了,没有青龙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到了井边,打了一桶水,水冷的刺骨,郑开羽却丝毫不知,一桶水从头淋到脚,郑开羽跌坐在井边,放声大哭。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国破家亡可到了该呜呼哀哉的时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郑开羽感觉好了一些,他试图不去想太多,回头,才发现白拙一直在身边等着他。
什么青龙国的大男人,征战四方,没有了。他现在唯一的身份,就是白拙的奴,他还坚持着从不以奴仆自称,也不称呼白拙主人,原来从第一天开始,白拙就是他真真正正的主人,没有条件,没有期限。
感觉到一阵来自背后的温暖,郑开羽才发现自己正冷的发抖,是白拙从背后轻轻抱住了他,她如此温暖,让郑开羽不自觉的往她怀里缩了缩。
“你国破家亡,我众叛亲离,我们抱在一起,很恰当。”白拙在郑开羽耳边说。
“对不起,我……”郑开羽也不知道对不起什么,“能带我去看看那告示吗?”
“嗯,现在已经宵禁了,明天我带你去。”
“大人,你可、可知道杜明将军的下落?”郑开羽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急匆匆的问。
白拙摇头,“此等军国大事,不是我能知道的。即使有些消息也只是流言蜚语,不值得信。”
天已经黑了,民巷里炊烟袅袅,随着晚风传来的都是饭菜的香味,不像军营,永远都是停不下的操练和漫天的血腥气,迎着幽幽星光席地而坐。
“多谢大人告知我此事。”郑开羽回避着白拙的目光,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神情,“其实这已经是我第二次被卖了。青龙百姓生活得很苦,赋税、徭役、天灾**不断,我五六岁的时候,连年大旱,又不停的打仗,家里过不下去,先是把我姐姐卖给了大户人家当丫鬟,换了点钱。第二年我父亲在我和我哥哥之间选择了我留下哥哥,因为他当时已经十二岁,只要旱灾一结束,就可以顶一个劳力,帮家里干活,而我才七岁,还要养几年。”
白拙静静地听着,她只知道郑开羽从小在将军府长大,以为他养尊处优,却想不到他有一个如此凄惨的童年。递给他一杯酒,郑开羽一口喝下。
“家里吃不上饭,我们饿的皮包骨,我当时其实没有那么反对父母把我卖了,因为我姐姐在大户人家,虽然每天挨打挨骂,但是竟然也偶尔能吃到几颗糖,或者一块肉,我当时想,哪怕被卖了之后十日八日就被打死,只要中间能吃到几块肉,就值得了。”郑开羽紧紧皱着眉,“是不是命很贱?好在,好在后来将军遇到了我,看我练武资质不错,将我买了下来养在将军府里,跟将军的幼弟长子一起。要是没有将军,我只怕那时就已经死了。其实将军对我们挺严厉的,每天从天不亮开始练武,还要学习兵法,到天黑透了才能休息,少将军吃不了苦经常被骂,我却觉得一切都太美好了,因为每天我都能吃到肉,冬天里还有棉衣穿。”
“十四岁那年我随将军出征,又结识了军营里的一帮兄弟,”郑开羽继续说:“每一场大小战役,都会失去几个,然后从民间征调,再多几个。我知道可能第二天死的就是我,谁知我领兵深入时没有被一箭穿心,反而重伤被俘,她们审了我一个半月,见我始终不肯开口,以为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就把我按着普通俘虏处理,给卖了。”
“将军告诉我,好男儿就应该征战四方,为奴为婢不是大丈夫所为,我这辈子最信将军,我也觉得做人奴仆不如一死了之,可是我忘了,我从一开始就是他的奴。”
“那只是一个身份而已,并不能决定一切。”白拙拍了拍郑开羽肩膀,想给他一点力量。
“对,我很幸运,被卖了两次,两个主人都没拿我当奴隶,你们、你们都是好人,可是,可是青龙没了,将军只怕也……就这样没了,我没有家了。我一无所有了。”郑开羽喝了七八杯酒,加上受了刺激,此时并不太清醒,他忽然像个孩子一样趴在白拙怀里放声大哭。
“大人,我真的一无所有了。”
郑开羽哭到一半,就晕了过去,也可能是醉的睡了过去,白拙摇晃了几下,见他没有清醒的意思,只好把他带到床上。又弄了些热水,把郑开羽脸上残留的眼泪擦干净,换了一套湿衣服。
没有了青龙,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任何一个角落能让他做一个他想要的大男人,想要活下去,必须摒弃掉之前二十年刻在他身上的一切,学会依附在妻主身边成为她的附庸,而郑开羽是一块钢,他宁折不弯,白拙不知道他能不能面对。
这或许就是青龙虽小却能困守百年的原因吧,那些男人守护的不是一块土地,不是个皇族,而是他们最后的一片自由之地。
现在,那一切土崩瓦解了。
白拙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她是朱雀的人,从小就恨青龙,到了小吉镇更是有几个有些交情的朋友死在战场上,青龙被灭,对她是个好消息。
可是看郑开羽如此痛苦,她无论如何开心不起来。
白拙也很困乏,可是她还要准备第二天的馅料,买来郑开羽后给他看病买药花了不少钱,出去打猎又分文没赚,现在她手里,只有一百多文,若不赶紧赚钱只怕没几天两人就要喝西北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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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国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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