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她的孔雀公主

“什么事?”周黑雨很想知道,但是她假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妈妈当然一眼看穿她的伪装。

她不知道自己即将说出的话该不该说,可是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带十六岁的孩子,犯错是常事。又或者,对错本来就难以分辨。

于是她还是说了。

她看着周黑雨假装困倦的眼睛,道:“从小到大,你一直不知道我们的工资或者存款是多少。每次你问起,我们就说得钱和物质是大人的事情,而你是小孩子,用不着知道那么多。”

“久而久之,你也不再问了。”

“所以,你对钱没有概念。收到新衣服不会看吊牌,只知道小卖铺的辣条五毛钱一包。”

确实如此,周黑雨从来不知道妈妈爸爸的收入水平,对整个家庭的收支状况更是毫无概念。

妈妈说道:“我们的本意是让你在童年不要承受金钱的压力。”

章敏想起周黑雨小时候的一件事:“比如,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很想要一个豪华版芭比娃娃孔雀公主别墅套装?”

妈妈更为仔细地描述,以唤起她的回忆:“里面有孔雀公主,有一只大象,它是公主的好伙伴,还有一个很大的,带游泳池的,粉色的公主别墅。”

事实上,这件事周黑雨不太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有一个孔雀公主的芭比娃娃。

妈妈继续道:“我当时说,如果你考到全班第一就给你买。其实我知道你肯定考不到,因为你从来没考到过。”

她笑了笑:“你小时候成绩不太好。”

妈妈继续道:“因为你没有考到,所以,理所当然,我们只给你买了孔雀公主,没有小动物,没有别墅。”

周黑雨心中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妈妈说:“但实际上这和你的成绩没有关系,只是因为,公主别墅的价格我们无法承受。后来等我们都涨了工资,你已经不喜欢玩芭比娃娃了。”

周黑雨想到,她确实已经很久没有玩过芭比娃娃了。

这是不是说明,大象,别墅,甚至是孔雀公主,当时她汲汲以求的,都不是那么必要的东西。”

妈妈的语气越发低缓凝重,“去墨尔本维多利亚当然是一次难能可贵的机会,而且你能被录取也说明了你的能力。”

“周黑雨……”她小心仔细地观察着周黑雨的表情,看护这个青春期的少女好像看护一盏隐生裂隙的瓷器,“爸爸妈妈想要全心全意地支持你。可即使我们这样想,我们只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给予你支持。”

她小心地没有提到任何有关于“钱”的字眼。

可是周黑雨已经明白了,维多利亚就像孔雀公主的大象和别墅一样,超出了这个家庭可承受的预算。

“我们不让你学美术,也有这方面的考量我们需要稳定,因为我们承受不起大的风险。如果你没有固定的工作收入,我们现在可以支持你的梦想,可是等到我们都退休了,你却没有收入,你怎么办呢?”

“我们只是不想让你生活得太落魄。”

周黑雨看着妈妈,又看向房间黑暗的角落:“我们其实很穷吗?”

这话太直白,也太像不懂事的小孩子的无知之言。

妈妈皱了皱眉,道:“如果你是说物质上的穷和富……那要看和谁比较了。”

周黑雨低头,发现自己的手指蜷缩在一起,揪住了手边的被子。她赶忙松开手,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犹豫什么,最后说:“这就和你考不到年级第一一样,是没办法的事情。”

周黑雨也沉默了,然后僵硬地提起另一件事,好让这次谈话结束得不那么沉重:“那为什么上周末你们不让我去吃德克士?”

妈妈脸上的紧绷的肌肉松快下来:“因为炸鸡吃太多对身体不好。你不想脸上长小痘痘吧?”

这话和周黑雨预想的一模一样:“那好吧。”

周黑雨躺下钻进被窝里:“我睡觉了。”

妈妈凝视着周黑雨的一动不动的侧脸,心中像被秤砣砸了一下那样难受。

她忽而开始觉得自己太残忍,忽而又自责起来自己不是一个好妈妈,即使每天劳碌,也没有办法让周黑雨去做自己愿意的事情。

或许她不应该告诉周黑雨这些无奈?那样,即使她会埋怨他们,但那是不是比让她无人可怨要更好?

她叹了一口气,手指按关了灯,走出周黑雨的卧室。

周黑雨听见房门关上时的金属音,在一片黑暗中翻了个身,从一片柔软的被子,翻到另一片柔软的被子。

被子很软,被窝很暖和,但是周黑雨辗转反侧,始终睡不着。

她突然想到申玉洁被她爸爸带走的那天,她同申玉洁的爸爸据理力争,详述了钱财和教育机会,应当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她说没有一个孩子应该因为贫穷失去教育机会。即使每天都有这种事情发生,也不应该。

现在想来,有些草人救火,泥船渡河的意味。

周黑雨的脑子很乱,她静悄悄地翻开被子坐起,蹑手蹑脚地来到书桌边。

桌子上放着那张列着十七条否决理由的草稿纸。

她试图把“预算不足”作为第十八个否决理由,并加以辩驳。

可是她坐在桌边,直到深秋的冷意让她感到手脚冰凉,她也没有想出任何语言,在这否决面前能够显得不那么苍白。

她从书桌旁边的柜子里翻出来一个箱子。

她把箱子盖打开,尽量避免发出咔嗒声。

里面躺着她的芭比娃娃。

娃娃带着蓝紫色的王冠,穿着蓝紫色轻纱的衣服,身后背着孔雀羽毛花纹的华丽翅膀。是孔雀公主。

公主脸上是一成不变的笑容

至少她已经有孔雀公主了不是吗?她捏紧了娃娃,把它的裙子捏皱了。

可是,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

第二天,高一一班的教室里。

因为前一天晚上的过度思考,周黑雨挂着浓重的黑眼圈瘫倒在桌子上。

陈漠河问她:“你被谁揍了?”

她没精神地摆摆手:“没,昨天晚上没睡好。”

苏臻从前面转过来,惊喜地喊道:“你昨天晚上没睡好?是不是和爸爸妈妈吵架了?”

“你什么表情啊?”周黑雨觉得她好像盼着她家庭不睦一样。

苏臻凑过来,小声说:“你是不是实行那个计划了,年级第一?”

年级第一简直成了她们之间的某个暗号,每次提到,都会让周黑雨深感不适,眉毛皱成一团。

“没有,是因为别的事情,而且也不算吵架。”周黑雨闷闷地道。

“好吧,”苏臻神色黯淡了仅仅一秒,就又积极地提起这个计划:“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实施?如果天一联考出成绩再开家长会,这个方法就不好使了,你一定要抓紧机会。”

对于这个和苏臻自己毫无关系的计划,她莫名其妙地很激动,但是又要按耐住激动,小声地不让旁人听见。

“事实上,我想过了,却是不必要是年级第一,年级前十也可以,只要让你爸爸妈妈对你的学业前景产生不切实际的期望就可以了。另外,我觉得你在提及你的成绩的时间后,一定要装得很像………”

周黑雨在苏臻的小声絮叨中按了按眉头。

虽然周黑雨之前认真地考虑过这个计划,但是她深觉那时候的自己是猪油蒙了脑子,才会认为这种骗人的把戏能起到什么作用。

而现在,周黑雨预感这个计划再也不会有机会执行了。

可是苏臻频繁地提及它,颇有誓不罢休地味道。

她打算挑个合适的时间,让苏臻放弃劝说自己执行这个可笑的计划。

当然,时机和力度都要把控好,千万不能伤害到苏臻的好心。毕竟她也是设身处地地为自己着想。

她打断苏臻的话:“停!”

苏臻住了口,看着周黑雨有点不耐烦的神色,好像意识到了让人伤心的事实,表情马上就要像枯萎的花骨朵一样凋谢下来。

好吧,现在不是时候。

周黑雨换上一副笑脸:“我是说,我想去上个厕所,回来咱们再说这件事吧。”

苏臻的脸色瞬间回暖,欢快地点点头。

周黑雨站起来,快速溜出教室,打定主意在女厕所赖着,躲避苏臻无意识的“言语攻击”,直到课间结束,上课铃响。

事实上,她纠正了一下自己,不应该是上课铃,而是预备铃。预备铃,顾名思义,是提醒同学们预备上课的铃声。

预备铃一响,代表距离上课时候两分钟的时间,这时候同学们都要急忙地跑回到座位上去,否则就会被值日班长怒目以对。

如果一个班级在打了预备铃之后,还是乱哄哄的,那么很可能被巡查老师记下来,扣除班级量化,进而失去这一周的流动红旗。

所以,这铃声和上课铃没什么区别,老师们也默认这铃声一响就可以上课。所以,这就是上课时间提前了两分钟。

当然,这铃声也有些显而易见的好处。

比如,上一节课的老师的可拖堂时间也缩短了两分钟。

“叮铃铃铃铃!”

周黑雨冲出女厕所,飞奔回教室。

走廊上也一片兵荒马乱,衣角翻飞。同学们都和她一样,匆匆奔忙,急切奔跑。

那金属质感的铃声好像一股急流,打着卷从狭窄的走廊上冲过去。噪声无形,挤占了一切这空间里的所有角落,让人无处躲避。

它所到之处,人们纷纷感觉心慌意乱,而不得严整形容,加快奔跑的脚步。

可陈漠河从容地站在走廊上。

等到那响彻整个学校的刺耳铃声终于作罢,他敲响了林顺顺办公室的大门。

“咚咚咚。”

“请进!”

林顺顺坐在办公桌前,翻阅着一份表格。

他见是陈漠河,放下手里的东西,笑道:“你来了,坐。”

他站起身,从办公室靠墙的柜子里拿出来一包纸杯,从中掏出一个,放上茶包,冲上热水,放在陈漠河的面前。

茶包入水,在袅袅的蒸汽里,散出烟雾一样的细小分子,直到撞上纸杯的杯壁才停下,很快将整杯水染成茶色

陈漠河记忆深处响起不知是谁的抱怨,说林顺顺办公室里的茶很难喝。

但他礼貌地笑道:“谢谢。”

林顺顺重新坐下,脸上流露出看意图不明的笑意,对陈漠河道:“你最近,做了不少事情啊?”

他们像手中拿着红布的斗兽师和闲庭漫步的猛兽那样相互对峙,在圆形的斗兽场内谨慎地迈步,密切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经验丰富的斗兽师更富耐心,可年幼的猛兽也游刃有余。

陈漠河无辜地道:“您是夸奖我最近变得安分守己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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