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早晨8时23分,天气晴。
郢都市协和医院住院部,某单人病房内。
前来查房的护士轻轻晃了晃王景升缩在病床上发颤的身体,脸色有些担忧,后者这才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他猛地坐起身,靠在床头喘着粗气。
他梦见一场地震。
原本王景升在教室里坐得好好的,还在语文课上偷偷写英语完形。正在他纠结 reach 和 arrive 的区别时,一阵眩晕忽然袭来。
那感觉很微妙。比起生病时昏昏沉沉的晕,它更像是晕车时那种天旋地转的感受。王景升的确有点晕车,因此对这种晃动十分敏感。他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一阵反胃,连忙捂着嘴想请假去厕所。
语文老师扶着讲台,似乎也有些站不稳。他有些奇怪,于是转头环视一圈其他人的状态。同学们或扶着脑袋,或疑惑地环顾四周,看起来都有着和王景升一样的感受。
教室一瞬间陷入了死寂,老师和同学都愣在原地,仿佛被定住了一般。王景升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直到饶青的声音颤抖着在他背后响起:
“地震了......”
地震。这在王景升的认知里是多么遥远的一件事。还没等他细想,天花板上的石膏粉尘便开始在晃动中簌簌落下,紧接着是大块的墙皮、混凝土块,最后是整片天花板。
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教室内也塌陷得也愈发厉害。王景升紧紧抓着桌脚,目之所及处,除了饶青以外,他已经看不见其他人。
“这是在四楼啊,要是塌下去,我们就都别活了!” 周围的噪音实在太吵,他只能高声对饶青喊着。
随后,他像是忽然想到一般:“岐徽呢?怎么看不到他?”
“等这一阵过去、等不晃了,就赶紧跑!” 饶青也高喊着回答,“岐徽是谁?”
似乎是为了配合饶青的话,震动果真逐渐减轻下来。
王景升来不及跟他掰扯岐徽的事,四周观察一阵,便试探着在一片狼藉的走廊里向下走去。
一路上,虽然偶然有小规模的塌陷,但好在没有对二人造成实质性的损伤。虽说能安全撤离是好事,但王景升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按理来说,在地震的规模不算很大,甚至目前还没有造成楼房坍塌的情况下,教学楼里不该像现在这样毫无生气,仿佛世界上只剩他和饶青两个活人。
在即将走出大门口时,他将脑袋探进一楼的某间教室看了一眼,却被眼前诡异的景象惊得头皮发麻。
简直是人间炼狱。
层层叠叠的石板、钢筋、和残肢断臂。明明天花板和墙壁都好好的,甚至门框也只是产生了轻微的变形,为什么这间教室里会是这样生灵涂炭般的景象?
王景升毛骨悚然。他退出门,看了眼门旁挂着的、崭新的门牌:一年级(2)班。
一年级?
他确信自己所在的中学并没有小学部,周围的设施也并不像他的学校。他努力思考一阵,也并未从记忆里找出和这里相似的场景。
忽然,熟悉的晃动感再次袭来。王景升一瞬间忘记了自己从前学过的所有地震避险知识,下意识拔腿就跑,却忘了饶青还在身后。
等他安全抵达操场时,再想回头时却已经来不及——
轰隆。
原本还算稳固的教学楼,在余震中轰然倒塌。
塌了。王景升摇摇晃晃地移向集合处,愣怔地看着操场那头飞扬的尘土。楼塌了。
岐徽不知所踪,而饶青在一楼,最底下,大门口,再走两步就能出来。
但是楼塌了,他走不出来了。
他朋友没了。王景升心神恍惚,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在流泪。他看着人声鼎沸的操场,那里似乎除了自己以外,根本没人在乎方才那场事故。
一股莫大的悲愤攫住了他。他扫视一圈,找到离他最近的、看装束像是救灾志愿者的两个人。他莫名觉得这两张脸十分熟悉,但一时间也没空在乎他们是谁。
王景升不管不顾地拽着其中一人的手,哭喊着指向身后坍塌的教学楼:“我朋友还在里面,求你们快去救救他!”
“哪里?”
“小学部教学楼!一楼,离门口很近,你很快就能找到他的!”
二人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王景升就被护士叫醒,于是才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他尽力平复着呼吸,手忙脚乱地找到自己的手机,点开社交软件时手指都打着哆嗦。
在看见饶青已经两天没回自己消息之后,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了一下。
他都好久没出现了,昨晚那个梦不会是什么......预知梦吧?
护士姐姐在给他量血压时,顺道给他递了两张餐巾纸:“做噩梦了?”
王景升点点头,用空着的那只手消息轰炸着饶青。
08:25
王景升:111
王景升:你还活着吗?
王景升:你好?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王景升:青!我的青!你怎么了!!!
直到查房结束,护士给他的留置针里插上输液管后,饶青也还是没回他消息,这让王景升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这时,病房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吵吵嚷嚷的动静,使他不由自主地朝门口看去。
左凝玉大摇大摆地领着一行人走进来,阵仗大到令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查出了什么绝症。岐徽正跟在她身后,与她十分激动地聊着什么,两人在他面前相见恨晚般握着手,王景升看了只觉更加匪夷所思。
接下来走进病房的人却给了他一个大惊喜——饶青,居然是活着的饶青。
接着跟进来的两个人,他没怎么注意,眼神全都放在饶青身上。如果不是手上还扎着针,他真想飞扑过去狠狠抱他一下。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相信对方可能死了这件事,但饶青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他是这么想的,他也这么说了,然后整间病房都沉默了。
“饶青!我还以为你死了!”
“你说我死了?” 饶青指着自己,表情有些错愕,“这么大的事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不是,我昨晚梦见你死了,然后你又好几天不回我消息......” 王景升手忙脚乱地解释着,饶青的脸色却有些奇怪。他走到王景升的病床跟前,脸上挂着他的招牌微笑,柔声细语地开口:
“王景升,你他妈是不是大傻逼?我手机被收了,怎么回你消息?”
哦、哦这样啊。王景升十分尴尬地搓着被子,不敢与饶青对视:“那你就当我烧傻了呗。”
他忽然又想到,饶青手机被收这件事,似乎跟自己关系也挺大的。
“啊哈哈,那个,妈,我早饭吃什么?” 他连忙转移话题,眼神落在左凝玉手上、那个似乎装着早餐的塑料袋上。
“不知道,楼下挺多早餐店的,你自己去看呗。” 左凝玉一边说着,一边拆开了手上的两盒生煎包,香气立刻充斥了整间病房。岐徽立刻凑上前去,用竹签挑走了两个;饶青虽然表示自己已经吃过早餐,但也在左凝玉的盛情邀请下拿了一个。
接着,他们三个围着王景升的病床,开始吃起了生煎包。
王景升的肚子非常适时地叫了一声。他看着面前的三人,声音里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你们三个有病是不是?让我一个病号拎着输液杆下楼买饭?”
“哎呀,小姨开玩笑的啦,看给你气的。” 这时,病房的另一个角落里传来男声,那声音婉转动听、极具个人特色,一听就知道是谁。
左彻,艺名左文旌,国内有名的音乐剧演员,是左凝玉的外甥,也是王景升的二表哥。
他和左凝玉长得很像。一双眉目含情的上挑眼,眨眼时长睫毛扑簌簌地上下扫着,总无意间流露出一股勾人的意味。这么一双含情眼,配上一对凌厉的细眉,和鼻梁上的小痣一颗,显得他既锋利、又柔美,像一把流水制成的利刃。
无论做明星还是做演员,他都很有天资,只可惜身高矮了些,不过只看他的脸也够了。
而站在左彻身边,被他的体型衬得十分高大的,则是桓尧。他是饶青的养父,还是身边那位的同事,王景升一直怀疑他们两个在搞暧昧,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也没个结果。
桓尧的长相,虽说没有左彻那么美得引人注目,但也是好看的。
很奇怪,王景升觉得他好看,但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好看。他的五官似乎并没有什么很突出的特点,只能说它们都在自己该在的位置上,长着自己该长的形状。
硬要说的话,桓尧好看,是因为他长得像个人,一个很标准的人。
前些年,因为一场事故,桓尧的右胳膊没了,但这并没有影响他的演艺生涯,反而让他更火了。
王景升之前还在网上刷到过他粉丝的发癫文案,全方位、多角度地诠释了桓尧如何在残疾之后,魅力反而更上一层楼。
因为这篇帖子的野性和冲击力实在太强,它还在互联网上小火了一段时间。
左彻从桌上拎了碗南瓜小米粥给王景升:“饿不着你。”
算你们识相。王景升拆开面前的塑料小碗,端起来小口小口喝着,这才想起来问左彻:“你俩来干什么?不怕有人偷拍啊?”
“我送饶青来的。” 桓尧率先回答。他话不多,平时性子也有些闷闷的,“拍就拍吧,证明我还活着。”
他近期状态似乎不太好,已经很久没有在公众场合露面。关于这点,饶青应该知道内情,王景升之前打听过,不过被前者十分含糊其辞地敷衍过去了。
“谁乐意拍我们啊,你以为音乐剧很热门吗?” 左彻一如既往地不着调,“听说你妈又要结婚了,咱特地来捧个场。除了大哥家以外,你们这的瓜我最爱吃了。”
不怪他说出这句话,左凝玉的情史着实精彩。要不是王景升亲眼旁观了母亲十几年来的辉煌战绩,他真的不会相信,一个人一辈子能离那么多次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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