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门后是一道深深的阶梯,女孩不知道它通向何处,她倚靠在台阶旁的墙壁上,嘴里含着着刚才女巫们扔下来的糖果(她挺久没吃过东西了,当然,没吃过糖果的时间更长)。
“喂,别一直在上面待着啊,下来吧。”有个声音从台阶下方传过来,在狭长的通道里回响。女孩根据声音判断对方是个小孩或者女人。
“你是谁?”她问。
“问别人名字之前不先说一下自己吗?”
“我叫普萝塔,今年十一岁了。”
“我叫尼古拉斯·梅林,比你要大一岁。”
“你也是被巫婆抓住的小孩吗?”女孩含着糖果,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啊,看来这下我要有个伴了,你别在上面待着了,能下来吗,我没什么力气说话这么大声了。”
“顺便带一点糖下来,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女孩抽出别在腰带上的手杖,摸索着台阶跌跌撞撞地爬到地窖底部。
“嘿,停下,你前面是油灯!”
男孩的叫声及时阻止了她把油灯打翻。普萝塔顺着声音传出来的方向转过身去,让自己面向男孩,“啊,谢谢,因为我看不见……”
“果然啊,我看你拄着根手杖下来,可也不像是腿脚不便的样子。来,朝我的方向走过来吧……好了,就在这,把手往前伸。”
普萝塔不知为何,觉得男孩的年龄虽然和她哥哥一样,但却显得比许多大人还要沉着。在过去的生活中,虽然她的眼盲从出生开始就被村民们熟知,但和她见面的村人们总是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她的残缺,不论是大声惊呼还是窃窃私语(再低的声音都逃不过她的耳朵)。同龄人们更是喜欢拿这一点来耻笑她,玩一些毫无意义的恶作剧,久而久之她便再也不愿意出门了,但是尼古拉斯得知她的眼盲之后却没有任何反应,似乎这是一件不值一提司空见惯的小事,就像是你今天不小心得了感冒一样的小事。
她伸出的手触到了冰冷的铁杆,她把手往旁边拨,又碰到了一根。“啊……”她对这种东西有印象,以前她父亲用木头做过类似的东西。“如你所见,这是一个笼子,啊,我或许不该说‘如你所见’这个词。”
“你被关起来了吗?”普萝塔一边用手感触着铁笼一边说。
“没错,不过聊天还是算了吧,我现在真的快饿死了。”语毕女孩便听见了男孩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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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拉斯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狼吞虎咽地啃着一小块奶油蛋糕,在这个时候他又变得很像这个年龄的小孩了。
风卷残云般地解决掉最后一颗糖果,但连日以来的饥饿还并没有被完全缓解,况且他也吃腻了糖果(等我出去了以后,这辈子都不会碰再碰甜食了,他暗自想到。)不过总比之前饿得快晕过去的状态好太多了,他稍微坐直了一下身体,端详着周围的一切。
“你吃完了吗?”笼子外的女孩问道,她穿了一身藏蓝色粗布的连衫裙,身上满是泥泞,肩膀上套了一条老旧的披巾,袖子上还有被雨水沾湿的痕迹,脚上的皮靴已经被磨得光了皮,从衣着上看她似乎来自一个手足成群的家庭,妹妹们总是穿着姐姐留下的衣物。
“吃完了,不好意思,你应该也挺饿了。”尼古拉斯把剩下的一点糖果和蛋糕从笼子中递出,他把目光移向女孩的脸蛋,她的头发乌黑茂密,不只是因为匆忙出门还是什么原因,没有编发,长发有些凌乱地披垂在肩膀了,因为淋雨的关系有几缕湿发挂在脖颈旁。
女孩的眼睛同样漆黑如墨,但瞳孔中透不出一丝亮光,他仔细盯着那双眼睛瞧,乌黑的瞳孔在油灯温暖的火光下闪闪发亮,很是漂亮,但那是如同石头一样无情的冷光。
“像是黑曜石一样。”他喃喃自语道。
“什么石?”
“没什么。”男孩摆摆手,他自言自语的声音非常低沉,但依旧逃不过女孩的耳朵,或许这是独属于目盲之人的天赋。
尼古拉斯在狭小的铁笼里躺下,因为对面是个盲人所以他也没怎么顾及形象,地面上的油灯闪烁着昏黄的光,在他头顶,所有的铁栏杆汇集成一个交点,这个铁笼就像一个巨大的鸟笼一样把他罩了起来。
“你是怎么被那些老妖婆抓进来的啊?”他问道。女孩把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的地诉说了一遍。“啊,那还真是可怜呢,”尼古拉斯一个起身,又开始仔细地端详起眼前的女孩,“你很勇敢呢,遇到了这么多事。”
“尼古拉斯你是怎么被她们抓起来的?”
“我吗?只能说我太不小心了吧。”
“不小心?”
“嗯,我是从首都离家出走过来的,本来想在这里投奔亲戚,但到了以后才发现这里是鸟不拉屎的乡下,除了森林什么也没有,本来我看到那三个老妖婆,也只是想跟她们打声招呼,逗她们玩玩顺便问问路,结果我被抓住了,我还是太高估自己了,那两个驼背巫婆没什么用,但那个高个子的,叫维多利亚,确实有点本事。”
“诶,首都?”普萝塔从没听说过有人从首都来到诺亚丘陵,“为什么会从首都来这里啊?”
“因为我想报复我老爹一把。”
“诶?!”女孩再一次发出了惊讶的声音,看来这种事对于她来说是不可理解的,尼古拉斯已经很久没有和自己的同龄人说过话了,他倒也不介意再吓跑一个小孩。
“因为我很不爽他啊。”女孩用黯淡无光的双眸正对着他的脸,尼古拉斯猜测她是根据他嗓音的方向来转头的,但还是不禁开始怀疑她是否真的是双目失明。
“我有点羡慕啊。”女孩轻说道。
“啊,你说什么?”
“我真羡慕你啊,”女孩在铁笼前手抱双膝地坐下来,“我因为眼睛看不见的关系,什么活都不能干,只能每天待在家里,别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都已经开始帮家里做事了,再大一点都可以出门做见习帮佣了,但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永远躲在家里浪费他们的钱……我爸爸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他是不开心的,他几乎从来不跟我说话,只和我哥哥讲话,唯一一次和我讲话的是我出远门的一次,所以我有时候也很想逃走,我想如果我逃走过,再回来的时候他或许就会和我说话了……但是,实际上我连走出家门都做不到。”
尼古拉斯开始认真地端详起眼前的女孩,他想,或许离家出走是个挺对的选择,原来在遥远的地方,还有那么多他从未想象过的事情,“唔,别说这么悲伤的话题嘛,让我都不好意思了,啊,对了,你听说过盲乐师吗?”
“什么?”“首都那边的盲人一般从小就会学乐器,以弥补他们先天的缺陷,为了让失明的人也能够凭一己之力生存,首都的乐队向来都是盲人优先的,还有你知道圣翼教会的盲女占卜师吗,因为教会规定,被赋予神力的巫女在返俗之前是不能用眼睛看的,必须整日用黑色的布条蒙住双眼,所以许多人都把自己的盲人女儿送入教会,你看,即便是盲人,完全也是可以自食其力的,所以,虽然你还小,但你不要以为自己只能永远待在家里,你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出去的。”
“真的吗?”
“真的。”
“但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出去了呢……”女孩低下头,用一只手摩挲这衣摆。
“别怕啊,那些家伙不会立刻把我们杀死的,他们要等到满月的时候再做献祭,离现在还有七天时间,我们一定能找到机会逃出去的。”
“是吗?”女孩的声音很轻,感觉并没有真正相信他的话。
“是啊,她们以为我们一个是盲人,一个被关在笼子里就可以掉以轻心了,但就像我刚才说的,就算是盲人,也可以做到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我们完全可以逃出去的,再说了,她们的魔法也什么可怕的,比我会的简单多了。”
女孩沉默了一瞬,接着把头抬起来,“尼古拉斯,你明明和我哥哥一样大,但是知道好多啊,像大人一样,首都人都是这样的吗?”
“哈哈,不用这样夸我。”尼古拉斯并不觉得自己像个大人,他觉得这只是成长环境的差异罢了,他并不喜欢那些无论何时何地都显得童真有趣的小孩,他觉得那只是没心没肺不愿意思考的家伙们才会做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期待他能够变得有趣一点。他的家庭教师在他12岁生日的时候送了他一本童话书,而他一直以来都只想要魔法书,他一直以来都很尊敬自己的老师,但没想到就连老师都没法好好理解自己。现在想来,或许这也是他出走的诱因之一。
“呼……”女孩似乎有些困倦了,想必连日奔走的疲劳和过多的惊吓令她筋疲力尽,她在铁笼旁边侧卧,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像初生的婴儿般蜷缩起了身体。
“晚安,尼古拉斯。”
男孩把思绪从回忆中抽回,也决定休息一下,他抬起左手放到嘴边,将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然后合上双眼,在脑海中默念咒语。
“呼。”他往两根手指中间吹了一口气,油灯熄灭了,黑暗像一只巨大的手掌笼罩住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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