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荀先生,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确定过荀彧的身份之后,曹操一行大排筵宴欢迎荀彧的到来。
此时为首的曹操早已喝得神志不清,直接省去了繁文缛节,整个身子都扑在了荀彧的案前,周遭更是东倒西歪了一帮人,倒也不显得他的行为出格。
“很早以前。”向来滴酒不沾的荀彧就这么看着曹操,十分清醒。眼前是他反复确认多次后最终认定的人,也是他未来将要追随的人。
主公。二十九岁的荀彧在心里默默喊了一句,这时的曹操恰好无意识嗯了一声,也算是歪打正着地应下了他的这声主公,然后曹操就这么趴着睡了过去。
这样睡肯定要着凉的,荀彧心想。于是这位司马新官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安排人将这群人事不省的酒鬼一一拖回各自的窝里休息。
经过一番折腾之后,荀彧看着沉沉睡去的曹操驻足良久。这时的曹操衣衫十分凌乱,领口更是大敞,荀彧又一次看到了曹操领口处的那几道疤。
那个时候……他应该很疼吧?
记忆中的那个曹操身着残甲,半边身子都染了血,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好像下一刻就要脱力昏厥,可他却挣脱着走进了营帐,怒斥着正在寻欢作乐的众人。
彼时的荀彧还是袁家客卿,他也在暗中打量着席间的人。荀彧看得分明,面对着曹操的义正言辞,有的人惺惺作态,有的人不屑一顾,有的人明哲保身,有的人若有所思。
……那么自己呢?在这个浑身浴血的将军眼中,自己又会是什么样的形象,一个只知趋炎附势、鼓噪喉舌的政客吗?
日落西山,曹操逆着光站在夕阳余晖中,就像个不服输的战士。荀彧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金色滚边,熟悉的纹理突然刺得他眼睛有些痛。
过了一会儿,荀彧回过神来,对着榻上的人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如今的曹操已是东郡太守,治下有数座城镇。若想将这偌大的一盘棋下活,就需要将合适的棋子安排到它本该在的位置上。
这些年来荀彧很少随军出征,反而以居中持重、知人善任为长。曹操常年在外征战,军国之事均交托给荀彧调度筹划。虽说曹操账下武将众多,可客卿多数都是荀彧招揽而来。
先是,彧言策谋士,进戏志才;志才卒,又进郭嘉:太祖以彧为知人。诸所进达,皆称职,陈群,杜畿,司马懿等人也都是当时名士,自此曹操账下囊括了济济人才,又兴修水利屯田,在当时的影响力很大,兵力也因此水涨船高。
只是事情并不总是一帆风顺的,老父的身死让曹操失了心智。怒火攻心的曹操谁也拦不住,屋里的一应物事被他砸了个粉碎。每个来劝他的人都是带着伤出来的,无一例外。
荀彧好不容易从公务中脱身,推门进来时看到曹操的一只手正淌着血,可那人却全然不知,只是一味瘫坐在地上。
“主公放心去吧,”荀彧半跪着从地上拉起曹操,专心帮曹操擦拭着手上的血:“臣等你回来。”
“你怎么不拦我?”曹操嘶吼得时间有些长了,声音沙哑得厉害。
荀彧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捧过曹操的手将药粉倒了上去,又扯过干净的布条敷在药粉上面,很认真地在为曹操包扎,并没有接曹操的话茬。
“回答。”曹操的口吻虽然很强硬,语气却带了几分无奈。
“第一,我忙了一天,现在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了。”荀彧瞥了曹操一眼,又低头继续包扎:“第二,我不想挨打。如此可够?”
曹□□死盯着他,状似癫狂,眼底却始终保持着一丝清明。他在等着荀彧的后话,可荀彧却没再开口,帮曹操包扎完就准备告辞了。
临走前他对曹操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主公,臣等你回来。”
第三,你这么用心做的局,我又怎会戳破呢?荀彧推门出去,反手又将门给关上。
老父身死是真,可如今他师出有名也是真。这事不仅是他荀彧看出来了,其实别人也看出来了。但总要配合着演上这么一场,如此才显得可信。
荀彧叹了口气,但愿曹操此行能一切顺利。而他的任务,就是守好城池等曹操回来。
凌空射来了数十支箭簇均被佩剑劈落,荀彧有惊无险地躲进屋里,反手便关上了房门。翻了翻桌上的战报,荀彧叹了口气。
好几日没有新的战报送来了,如今兖州遭逢剧变,耳目闭塞的他独木难支,只能拖延时间等人来。
那日曹操大军刚走,就有探马来报,说城外发现一支不明的游兵。即使荀彧下令加强了城门的戒备,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没多久就有一人求见,声称有要事相商。
诚如荀彧所料,城外的人正是吕布,而城中的张邈、陈宫之流大有迎吕布进城的意思,所以专门派一个人来探荀彧的口风。与此同时城中各处也被二人火速接管,明晃晃就要去迎吕布进城。
颍川多名士,被派来的说客名叫刘翊,说来与荀彧也算是同乡。荀彧和他虽算不上相交甚笃,可毕竟来自一方水土,所以终归要比常人要亲厚些。
荀彧也很配合这个乡党,并没有硬碰硬,而是假意迎合,暗中却派出了几路人去向驻守在东郡的太守夏侯惇求援。
信刚送出去没多久,就被截停了一路。荀彧的小动作被发现以后,几日来明枪暗箭没有停止过。
算算时间夏侯将军也快该到了。荀彧想了想,吩咐人请来了一位大夫。
“先生切记我的话,无论如何,一定要让我醒着。”荀彧十分郑重地行了一礼,那大夫本要挣扎着躲开,却被他按回到椅子上:“兖州必须要守住。君子一诺,我得等到他来。”
说完这话荀彧有些脱力,后撤了几步瘫坐在地上,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滴落,外袍的胸口也迅速染上一片猩红,与那一圈滚边的血色纹理看起来倒是一般无二。
“需要几天?你受的伤太重,撑不了几天的。”那大夫眉头紧皱,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若是一味拖下去,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只要三天,三天之后但凭先生处置。”荀彧勉强提了口气,说完就晕了过去。
当荀彧再次醒来时,那个蓄着山羊胡子的大夫正在将一根根银针刺进他体内,荀彧张了张口,却说不了话。
“血已经彻底止住了,可气血封住太久会伤及根本,你确实要这样做吗?”大夫解开一层层浸着鲜血的布条,伤口处已经洒过止血的药,可随着布条被拆开,一股血液又涌着将药粉冲散了。
那大夫又拈起一根银针,明晃晃的光照进荀彧眼中,荀彧却没有丝毫的躲闪。
“我忘了,现在你的穴道全被我封住了,所以现在说不了话。”大夫放下了那根针,拿过来一个瓷瓶,这时的失血已经止住了,所以药粉很容易就洒到了伤口处。
“我知道你很着急,但这种事急不来,”山羊胡子小心避开裸露在外的匕首,动作轻柔地给荀彧包扎,一边说道:“那匕首扎得实在太深了,凭借老夫的医术也并非不能拔出,但我没办法保证到时你还能醒着,毕竟手术要用到大量的麻沸散。”
华佗看出了荀彧的坚持,只好无奈地帮他盖上被子,掩上门出去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