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之前听林文功说过自己打工赚钱攒学费的事情，但万万没想到，这点儿上学钱也会被他家人打主意。

江昭以C大林文功为关键字搜索，找到了他高中学校，然后在一些论坛上搜索他高中学校，果然搜到几年前一篇帖子。

看幸灾乐祸的语气应该是讨厌林文功的人发的，不难从那些谐音字里面拼凑出当时情况。

李念没骗她。

攒钱读书，学费还被父母盯上，江昭觉得林文功长成现在这样可真不容易，不爱说话不是毛病，没一腔愤懑刀了他家人再报复社会就很了不起了。

林文功的电话一直没人接，江昭去办公室找到林文功辅导员了解情况。

辅导员大概是听说过上次那场闹剧，看着江昭的眼神明显戴有色眼镜。

江昭说，我可以资助他。

辅导员本来还有几分犹豫，闻言说出了实情，事情和李念讲的大差不差，不同之处在于林文功家人已经给学校打过电话了，要学校给七十万。

辅导员在这儿干了快十年，没见过这种家长，“林同学怎么会有这种父母？他好不容易拿到普克中心的全奖邀请，他家人居然说如果学校不给钱，就不许他继续给学校念书。

这书是给学校念的吗？孩子的前途是能随便糟践的吗？”

江昭连连道谢，“老师，还希望学校能保护他，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麻烦您费心了。”

她给桌面上放了一个信封，“多谢您一直照顾他，您喝茶。”

·

从办公楼出来，江昭深深呼出一口浊气。

两旁种满梧桐树的路上人来人往，年轻的朝气蓬勃的脸庞，林文功本是其中一员。

江昭想，如果林文功有个稍微正常一点的家庭，或者说是个孤儿，凭他一边打工一边上学还能C大物理系第一名的资质，他应该是十几岁上少年班，二十岁博士毕业的那种人。

希望这是他人生最后一层大磨难。

她发了消息，“林学长，我在孔子像前面，你可以过来吗？”

林文功在孔子像前面没见到人。

“学长！”

江昭坐在对面花坛上，牛仔裤冲锋衣，手里拿着一盒冰淇淋，笑着向他招手。

林文功走到她身前。

“学长，你是不是有事在忙？来得好慢呀。”

“没事。”

“我就和你说几句话，很快的。”江昭拍拍旁边，仰头笑着说，“坐这儿。”

林文功席地而坐，看着江昭。

江昭起身和他并肩坐下。

影子投射在地面，像是他们在此刻亲密无间。

林文功很想拿手机拍下来，唯恐一动会破坏，他仔细地看着影子轮廓，想将此时刻入脑海。

这是他和江昭最后一次见面。

赵素萍在电话里说出的那句认识有钱人，女娃好哄，让他心惊胆战。他不能再和江昭有联系了，他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甚至今天都不该来。

最后一次，他在心里默默地想。

江昭啃完一个冰淇淋，嘴边沾了一点奶油，林文功递给她纸巾。

“谢谢学长，学长，你去德国念书，签证办好了吗？”她一边擦嘴一边问。

读书，签证，经过那通电话，读书和签证恍若隔世。林文功一时没回答。

江昭以为他还没办，“你把材料给我，我给你去办签证。

签证办好之后你就先飞德国适应适应，这两天我会给你租好房子。

学费生活费这些你不用操心，之后学校一些手续我帮你弄。”

江昭站起身，将空了的冰淇淋盒扔进垃圾桶。

这是她想到的办法，林文功留在国内，很容易被他家人找到，去德国就不一样了，他家里人肯定过不去。

反正原定也是这学期结束之后过去，现在早点儿正好可以让林文功提前过去适应。

她不可能替林文功给他家里钱，那种吸血鬼家庭，钱扬了也不可能给他们。

但她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林文功因为这种事被埋没，他甚至都不该为此耗费心神。

她爸转给她的零花钱够林文功在德国活着了，这对她是举手之劳。

能帮林文功解决一点实际问题，江昭心里轻松很多。

“走啊学长，拿你的证件办签证。”

林文功眼白布着血丝。“你为什么会知道？”

“这不重要，咱们先解决问题。”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知道他不体面的内里，他不堪的家庭。

那个在校门口站着听家里人撒泼打滚要钱的下午已经过去很久，他早就不是曾经只能低着头接受一切的无力的高中生。

在燕市的日子，他打工赚钱，和曾经的地方远隔千里，遥远的过去只是过去，他在这里只是一个比别人穷一点的学生，除此没什么不同。

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些不堪。

他一无所有，但是他想保有一点点浅薄单纯的尊严一点点体面，至少在江昭面前。

他连最后一点蒙蔽自己的遮羞布都失去了。

那个下午没有过去。

林文功自嘲一笑，“谢谢，我已经办好签证了，过几天就走。”

“那就好那就好。”江昭挺高兴，“你什么时候走？我送你。你身上钱够吗？我给你。”

“不用了。”林文功说，“以后……”

“嗯？”江昭抬头看她，白皙的脸被燕市的风吹得有些发红。

他想说以后别联系了，但是几次张口说不出来，面对江昭，他说不出别联系了这种话。

算了，等他走了，江昭很快就会忘掉他。

江昭还想和他多聊几句开导开导，但是林文功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借口有事匆匆离开。

·

林文功已经和教授商量好，尽快飞德国，手续马上办好，他订了下周的机票。

七十万是一笔他不可能拿得出的钱，他沿用以前的办法，一点点给钱，稳住家里。

相比七十万，林文功抽骨剥髓给的钱太少，显然他的家人不肯接受。

赵素芹说自己会亲自来学校讨个说法，学校竟然不帮助家庭困难的学生，准是老师黑心。

他们曾经在林文功的高中要出过钱，高考之后，那一笔几万说是什么奖学金。

学校是能要出钱的。这个观念深植在林家人脑子里。

高中都有奖学金，大学更得有，林文功肯定有钱。

辅导员找林文功谈话，委婉表示林文功家人给学校造成困扰。

林文功道歉。

辅导员态度倒是出乎林文功意料之外的好，表示要林文功保护好自己证件，学校这边不会因此对他有看法。

只要熬过这些天就好，林文功想。

这对林文功不是第一次，但他相信是最后一次。

离他飞走只有三天了，马上能从中解脱。

·

“您好，您是林文功吗？”

去复印资料时，林文功被一个女孩子怯怯地拦住路，她声若蚊呐地问。

沾着油印的褪色碎花上衣和蓬乱的头发在这座城市这所大学中格格不入，女孩自己似乎也意识到这点，缩着肩膀，下巴几乎要低进地缝里。

林文功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站住脚步，“我是。”

“我妈妈被你家车撞了，大夫说要做手术，我们没有钱看病，你能不能先给我们一点钱？”

她眼里闪着泪光，充满希冀，“求求你了，我妈在ICU，我们实在没钱了。”

关于那场事故，赵素芹所描述的是林父被撞受伤，对方车子被撞坏要赔钱，耀武扬威找了一群人去医院讹人。

林父开的是轿车，撞了卖菜的电动三轮车，混乱中将油门当刹车，将电动三轮车连人带车撞到山壁上。

开车的女人被撞成重伤，又因为林父肇事逃逸，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危在旦夕。

女人在医院等着钱救命，林家全家人不露面不接电话，她不到十五岁的女儿被逼无奈，一个人四处求助，知道他们在另一家医院住院，上门去要钱。

她被赶出来的时候听到林家人说我们没钱，你要钱找林文功去，林文功有钱。

“你们家让我来找你，你在大城市有钱，你能不能让我妈先看病？谅解书我已经给你们了啊。”

像是被天边的雷重重捶到鼓膜，林文功一时之间反应不得，在小女孩哭声里，他拿出自己身上所有钱，红的绿的薄薄的一沓，手机里面还有钱，要转给女孩。

他这些天准备出国，给家里安抚，已经所剩无几。

一共六千七百三。

不够 icu 一天的钱。

女孩哭得撕心裂肺，“这钱够干嘛的啊？我妈要死了，医院要好多钱，好多钱！都是你们家害的！是你们！”

她声嘶力竭地吼着，不少路过的学生侧目。

林文功的脑子从未有过的空白，一遍遍重复对不起。

他说他会想办法。林文功见到过街角巷尾蓝色围挡上面铺天盖地的广告，他还能换钱。

他说给他一天时间，他一定会拿钱给女孩。

女孩根本不信。

如果说来的路上她有希望，她来这儿见到林文功就能有钱救她妈妈。

但是一看见林文功，她的希望就所剩无几，林文功没有林家人说的有钱的样子，没有开好车，鞋子旁边裂开了。

而现在，六千块钱让她彻底没有任何侥幸，她的妈妈，要花好多钱才能活下来。

她失去了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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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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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