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位于南半球的墨尔本正值晚冬,窗外灿阳明媚,实际温度却没那么宜人。
沿着著名百年老街克林街由东向西,在某个下坡拐进支路玫瑰街,便能见到一家咖啡馆赫然矗立,“Zed's Coffee House”招牌简约利落,挂在座维多利亚风格白墙红窗的小楼外。
小店门口立个“咖啡活动,今日不营业”的英文牌,落地窗里挤了不少人。
室内暖气十足,热闹温暖。
季夏坐在Zed's的角落,对面坐着一位穿着传统服饰的土耳其老爷爷。
“这位美丽的小姐,您的咖啡喝完之后,可以将杯子扣在碟子上。”
季夏:“……”
“Hello?Stella?”
季夏这才回头“啊”了声:“不好意思,您刚说什么?”
“土耳其咖啡的精髓,即是最后一步,用咖啡渣占卜。您的咖啡喝完了,现在可以将杯子倒扣。”老爷爷以为她听不明白英语,放慢语速耐心解释。
“哦、哦!好的。”季夏心不在焉,依言照做。
从进屋开始,她的所有感官全集中在聚会的另一侧角落。
在那个角落,一个亚洲面孔正在和一个白人小哥相谈甚欢,时不时传来笑声。
她努力竖起耳朵希望听清楚二人的对话内容,然而未果,室内实在太吵。
熙熙攘攘的咖啡师们均数挤在这不大的咖啡馆中,有人在表演手冲,有人在做杯测,人人手上端着杯咖啡,扯着嗓子和彼此寒暄。
澳洲大嗓门,果真是名不虚传。
“这份咖啡渣的预言,非常有意思。”老爷爷的声音再次响起,将她思绪稍拉回:“一棵树、一条蛇……杯壁上还形成了非常完整的管状图样……”
“什么?”
什么树啊蛇的?
“‘树’寓意着你即将迎来事业的发展,这是大喜的征兆……不过呢,同时又出现了一条蛇……”老爷爷耐心解释。
季夏耳朵捕捉到“大喜”,瞬间回神,双眼发亮:“是的金钱上的大喜?”
老爷爷拈了拈山羊胡:“这倒是并没有直接……”
糟糕,他们俩起身了,似要往外走。
季夏转头握了握爷爷的手:“谢您吉言,这把一定发财!祝您今天拥有美好的一天!”
“嘿等等!我还没说完……”
季夏已往外快步走去。
咖啡台上有咖啡师正做手冲,有的做意式,每位表演者周围都围了不少人。
他们大部分是季夏十分熟悉的面孔,都是在墨尔本叫得上名字的咖啡专家。
然而,他们中没有季夏此行的目标。
追出小屋,前路上没有了两人踪影。
糟糕,总不至于被带走吧?
她连忙瞥了眼路边,还好,车还在。
季夏又想到什么,拔腿向小屋后侧奔去。
绕过拐角,她差点撞上个高大身影,紧急刹车。
“小姐姐。”标准的中文,一个男人声音响起,“这么着急跟出来,是想我了?”声线低哑懒懒拖长,尾调上扬和室外斑驳阳光交辉相应。
男人倚靠在墙上,手指夹着烟,正是屋内二人中的那位亚裔脸孔。
自恋又不要脸,除了屈泽还有谁?
季夏瘪了瘪嘴,不慌不忙调整气息:“少了屈老板这位大帅哥,我在里面待着还有什么意思?”
屈泽嘴角微扬,像是真的信了:“季小姐谬赞。”
“Eric也在。”季夏仿佛刚刚看到屈泽身后的白人男子一般,无缝切换成英文和他打招呼,“刚刚你的手冲可太棒了,口味均衡得非常好,我还意犹未尽呢。”
季夏绕过屈泽朝Eric走去。
Eric见季夏过来,也拧灭了烟头:“谢谢你的喜欢。不过我一直以为你不抽烟。”
季夏笑道:“我不是来抽烟。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
“不知道你注意到屈老板请过来的那位土耳其咖啡师没?听屈老板说,他是这个街区最有名的占卜大师。我刚请他用咖啡渣帮你卜了一卦。”
“哦?”
“他说看见了一棵大树,你知道‘树’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树可是非常好的征兆!寓意你要迎来工作上的成功,事业更上一层楼。”季夏循循善诱,像哄孩子似的,“好像还有什么,我也没听懂,你要不要自己去问问他?”
“Oh 那我得去看看!别忘了,明天你们都要到现场哦,我的神秘咖啡豆的首次亮相,我不希望你们俩任何一个错过!”
季夏比了个OK,屈泽则笑着点点头。
季夏见Eric身影行远,转头对屈泽笑道:“屈老板,不好意思了。”
屈泽不以为然哼笑:“季小姐,‘这个街区最有名的占卜大师’?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这种话。”
季夏耸耸肩:“哦?是吗?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和Eric单独聊天的时机被季夏打断,屈泽也不恼,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修长的手指捏着烟盒不急不慢地打圈:“季小姐光防我可没用,Eric那款豆子,一旦明天面世,马上会成为香饽饽。”
季夏笑得无所谓:“所以我一定会第一个得到它。”
“我很好奇,季小姐为什么对这款豆子这么执着?”
季夏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默了会,煞有介事道:“因为这是我们全村的希望。”
“?”
“总之就是,家里揭不开锅了,我等着这款豆子回家呢。”
屈泽感受到她的敷衍,笑了笑,不再追问。
俩人说着走回屋内。
作为一名咖啡寻豆师,季夏不得不承认这是她碰到过最棘手的一个case。
自上个月听说墨尔本这儿出现一款神秘的咖啡豆,她便马不停蹄排开其他工作,从云南赶了过来,找到Eric的咖啡厅Peak,在他对面住下。
说它“神秘”毫不夸张,只因为这款豆子和寻常已经商业化的豆子不同,它没有庄园,没有量产,也没有商标。
所有有幸窥得这款豆子一二的人,都只在Eric这儿喝到过。
季夏在这儿蹲了一个月,只被邀请参加过一次杯测会,除此之外,她什么信息也没有。
这款豆十分独特,带有清爽的玫瑰香调和柑橘风味,以及一种上扬的激爽辛辣,但这辛辣转瞬即逝,接下来只余留明亮饱满的酸质,明朗柔滑的口感,接着是焦糖的回甘萦绕口腔,榛子风味久久停留,整体顺滑饱和。
比寻常瑰夏咖啡层次更分明,口感明确鲜亮。
喝过和听人描述过它的人都猜测,它或许是瑰夏咖啡的一个分支,此前从未被发现。
Eric在寥寥数次内部杯测会上完成初步建议收集后,又将这款豆子死死捂住,生怕被外面这些豺狼虎豹抢了去。
-
季夏回屋,倚上咖啡台,顺手捞起杯做好的拿铁跟屈泽闲聊:“我说,现在的咖啡师为了夺冠可真是豁得出去,自己跑到深山老林里直接找咖农要一手豆源。”
她盯着不远处的Eric若有所思,Eric正围着土耳其爷爷左问右问,脸上时而欣喜,时而愁苦。
她这个月打听到为数不多的消息,便是Eric为了夺得今年冠军,亲自去深山里寻豆。
至于去哪里?找的谁?哪个庄园?一概不知。
屈泽点点头:“嗯,很谨慎。在比赛前防得滴水不漏。”
季夏试探:“不过真要是瑰夏的话,或许在哥伦比亚?”
“如果是刚发现不久的杂交豆株,在埃塞也未必。”
“巴拿马呢?”
“也有可能。”
季夏挑眉,看来屈泽知道的消息并不比自己多。
她又说:“Eric已经准备得很充分了,起码在我见过的各地区冠军中,他是最有希望夺世冠的,但怎么看起来还是慌得很?”
屈泽默了会,像是在思考什么。半晌,又开口,语气似有若无地加重。
“好像是因为奶咖这块,他还没决定用什么奶。”
季夏闻言,愣了愣:“今年开放了植物奶,估计很多选手会尝试。”
琢磨了会。
又道:“可是风向归风向,评委的喜好很难说……用植物奶完全是不同风味,风险很大。”
她问:“你怎么不给他点建议?”
“我?”屈泽挑挑眉,“我可不能和他聊这些。”
“为什么?”季夏疑惑。
屈泽:“没什么。明天就比赛了,比赛现场豆子的信息会公布。你这房子准备租到什么时候?”
Zed's的一楼是咖啡厅,二楼民宿,她这个月租住在此,老板都是屈泽。
提到这个,季夏暗叹口气。谁能想到她都在墨尔本住了快一个月,愣是没能把Eric豆子的信息套出来。
“不确定。不过放心吧,房东大人,我走之前房租会结清的。”季夏挥挥手,踏上角落的楼梯准备上楼。
屈泽正走到咖啡机旁,抬头问她:“不喝杯我的特调再上楼?”
季夏讪笑:“额,不必,谢谢。”
上次喝他咖啡的惨痛记忆又浮现眼前。
-
半个月前某个下午,夕阳金灿灿地洒满街区,季夏从对面Eric那边回来。
软磨硬泡不管用,她直接在Eric那应聘了兼职咖啡师,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
却是做了一天咖啡,什么也没查到,她浑身疲惫,在楼下便遇见屈泽在研究新品,便倚着咖啡吧坐下。
等她回过神来时,屈泽已经将一杯特调摆在她面前:“新研发的‘脸红红’,试试?”
季夏:“‘脸红红’是什么?”
屈泽:“拼配意式浓缩,加了朗姆、青柠气泡水和葡萄汁和蔓越莓汁,喝完脸会稍微有点红。”
朗姆……她有些犹豫。
反正他都说了只是“稍微”,喝一口又怎么样。
朗姆本就是甘蔗酿的酒,再加上几种甜味果汁混合,她没多久就喝到底,喝完还意犹未尽砸吧两下嘴,“很甜。”
抬头问道:“屈老板,你朗姆酒放了多少?”
“不多,40ml。”
40ml听起来是挺少的。
她抬眼看着屈泽如同做实验般倒腾各种颜色液体,一件清爽白T外罩着件小立领休闲白衬当外套,口子扣到第二颗,袖子挽到小臂上,小臂肌肉仿佛小鱼跃出海面,形成一条好看的弧线。身形瘦削,衣服里空空的。
或许是灯光迷离,那瞬间她觉得这张冷脸格外柔和。
其实屈泽脸型精巧线条却不锋利,五官立体,眼窝深邃,照理是对深情的眸子,但奈何眼眸清淡,仿佛没有任何**,再加上如瀑布泄下的眼睫,将所有情绪与外隔绝,整张面容,清冷而疏离。
不知道他在这儿呆了多久,但澳洲的阳光似乎放过了他,皮肤白得透光,在夕阳下仿佛一戳就会破。
某一刻,季夏晃了神,嘴巴仿佛不是自己的,不受控制地开口:“屈老板,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长得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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