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脱困

本朝孝治天下,令仪丧母,本该守孝三年,再图婚姻之计。但阮致修以吴秋影才是令仪真正意义上的母亲为由,力主作速成婚。

再则令仪是闺阁中女子,又不做官,遵循这些礼仪除了耽误她的婚事外并无益处,因此阮致修预备仍按旧约于十日后将令仪送进严家。

虽然太妃薨逝,国丧中不宜婚嫁,但因仍然有人偷偷娶亲,因此严阮两家都不在意。

这几日令仪一直在灵堂为柳氏守灵,只在每夜里与慧舟换班,此外便无人代替。

她在连日的悲痛和劳累打击下病倒了,但即使如此,也得支撑着病体去灵前守着。

令曜和令佳有时来探望她,担心旁人看见,都是匆匆见一面就离开,更别提帮忙了。

唯一的好处是,阮家加诸她身上的禁锢松了不少,门房就这样捎来了渊柔的消息。

“事已查明,静待后效。”看笺纸上语焉不详的八个字,令仪本就混沌的大脑中更成了一团浆糊。

慧舟接过信件,把信纸凑在火上翻来覆去地看,也没看出一丝端倪。正迟疑间,火苗猛地一跳,燎着了纸页。

慧舟大惊之下跳起身,把它扔在地上踩了又踩,火才熄灭。令仪拾起那张纸,只见火烧后的纸背又现出一句话。

“齐询问你安否。”

这句话像是在暗无天日的低谷中,骤然现出一轮照进谷底的暖阳。

她甚至没有深究,他是幸灾乐祸,还是真的关心她。

从所未有的感动击溃了令仪的心理防线,她突然开始想念他。

泪水滚滚而下,无论她怎么擦都擦不干。

说是为了复仇一直在骗他,但欺骗也要耗费很多心力。人总会为了自己的付出难以舍弃某样东西的,何况这份仇恨现在也画上了问号。

如果他们都是落入敌人的陷阱自相残杀的同伴,还有必要再把恨意延续下去吗?

令仪把这封信珍而重之地叠好放入怀中,如果她能顺利渡过这次难关,她一定要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

八日后,严家旧仆向大理寺状告主人在国孝家孝中背旨瞒亲,逃避卸任回乡守制,还暗地里准备纳妾,实在枉为人子。

大理寺卿苏文卿呈上双方证词,齐烜阅后问严尚书:“车夫严大有是你府里的人吗?”

严尚书结结巴巴地回答:“那个刁奴惹了祸,老夫早把他赶出去了,他说的皇上可不能尽信啊。”

齐烜冷笑道:“那就是真有这个人了。”

严大有自上次背了黑锅被令仪一掌打晕,便自以为得了主人重用,在府里横行无忌,酗酒后又常胡吹大气,得罪了不少人。

一次他又酒后失言,被人告了一状,严尚书气不过,便把他逐了出去。不知渊柔如何把他搜罗了来,告了严家一状。

严家四处奔走,希望把这场官司消弥于无形,谁想严大有的供述又牵扯出严家贪赃枉法及十几年前的柳家诗案。事关重大,苏文卿只得如实禀告皇帝。

“尚书大人十几年前还是郎中令的时候,就受了贵人的恩惠,污蔑柳侍郎写诗怀念伪朝,借此上位。后来他仗着贵人威势大肆盘剥下属,结党营私,我全都听见了。”

齐烜震怒,朗声问严尚书:“柳侍郎的诗你是从何处得来的,你到底受了何人的恩惠?”

当时诗案事发,柳家下狱,林静姝却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说那是给幼子的贺诗,是自己不小心丢了。

齐烜心知此事十分敏感,不敢让她出头。谁想流言还是传了出去,说整件事是她揭发出来的。一时人人自危,都对贵妃敬而远之。

贵妃受了这么多年责难,齐烜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此时见有机会为她翻案,眼睛立时亮了起来。

严尚书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一声。

苏文卿禀道:“有一名当时伺候贵妃的太监答应作证,但现在人不知去了哪里,请皇上下令搜查。”

齐烜道:“那就让御林军搜查乱党的时候一并搜了。”

严尚书乌纱帽不保的消息传到令仪耳中时,她正为柳珠弦出殡做准备。听闻严尚书为娶她而铤而走险的诡异举动,她初时觉得不可思议,想了想也便了然。

严尚书表面上色迷心窍,实际上是急着帮齐谌处理掉自己这个烫手山芋,为以后的仕途积累资本。加上他确实有把柄握在齐谌手里,这种行径更多了一丝自保的意味。

事实上,朝中有不少大臣揣摩圣意,都把齐谌当作即位的唯一人选,暗地里偷偷讨好这位下任储君。在齐烜众皇子中,齐谌是最贤能最受宠的,他们会提前下此定论也是情理中事。

前世若不是她插了一脚,改变了齐询与齐谌兄弟二人的势力格局,也许后来齐谌真的会即位。

可惜前世她一直没有看破齐谌口蜜腹剑的本质,还一直以为齐谌是她的好妹夫。

令仪一边思索,一边与慧舟扶着柳珠弦的灵柩前往阮家郊外的祖坟安葬。为了面子上好看,阮致修派了一队家仆陪伴二人同行。

因柳珠弦在京中一无亲眷,二无朋友,令仪以为路上不会遇到设路祭的人,没想到竟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程远扬立于道旁款款施礼,向柳珠弦灵柩遥献酒食,鼓乐队在他身后奏起欢乐的曲子,以安慰逝者在天之灵。

令仪下跪还礼,程远扬上前虚扶起她,在她耳边悄声道:“等会儿我在路口等你,你就不要回家了,以免他们对你下手。”

令仪耸然动容:“严家的事难道还有转机?”

程远扬皱眉道:“皇上龙颜震怒,姓严的革职是一定的了。只是诗案的人证还未找到,严家还在四处游走。只要他们一天没被治罪,你就仍然危险。”

令仪心一沉,料想齐谌必定也在帮严家贿赂官员、追杀作证的太监。如果证人被灭了口,柳家便不能翻案。而阮致修这个软脚虾,因忌惮齐谌威势,自是什么都做得出。

她定了定神,回答:“你和渊柔已经帮了我很多,你带我走,阮家会借机生事,我不能再麻烦你们。”

程远扬心痛地道:“你承诺会陪我一起习武喝酒,到现在还没有兑现。你若还当自己是我妹妹,就别提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令仪含笑道:“好吧,让我先把柳姨娘的牌位供奉到阮家的祠堂里再说。”

程远扬大惊道:“一个妾室,怎么能入祠堂?他们一定不会答应的。”

令仪嗤然冷笑:“我才不管他们答不答应,我要他们每次祭祖,都得给她跪下。”

程远扬担忧地点点头,退到一边给送葬的队伍让路。令仪举步正要走,忽然转过头问程远扬:“对了,齐询还好吗?”

程远扬低下头答道:“不好,听说整个人都没了精神。”

令仪眼角含泪,默默转过头向前走,身影慢慢消失在程远扬的视线中。

齐询最怕被人抛弃,但他最信任的人,又精准地在他的伤口下死力踢了一脚。旧日的伤口迸开,又怎么能不痛呢?

荒凉的原野中,有翠柏森森,杂花生树,便是阮家祖坟的所在之处了。

这个地方比程家祖坟要小很多,但是比起那些铺盖一卷就地埋了的贫民来说,阮家人的待遇也算好很多了。

众仆一齐发力,给柳氏掘了一个刚好可以放下棺材的坑,然后抬着棺材放了进去。

令仪和慧舟扑在上面嚎啕大哭,不忍与柳氏阴阳两隔,众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两人拉到一边。

一抔接着一抔的土落在小小的棺木上,也在嘲笑着人生命的脆弱。

令仪回忆着初入阮家,她对柳姨娘从轻蔑到感激,再到由衷地叫出那声“母亲”,她对这个苦命女人的善意之回报,实在只是万中之一。

她俯伏在地,流不尽的泪水洇湿了面前的泥土。指甲深深掐入了她的掌心,她暗暗起誓,一定要除掉罪魁祸首齐谌和为虎作伥的阮家夫妇,为柳珠弦报仇。

“走吧,不要回头,不然会冲撞了逝者的魂魄。”慧舟扶起她,两人相携向外走去。

婆娑泪眼中,她瞥见树后一个人影一闪,不由停下了脚步。

渊柔扶着树干,望着那孤零零的坟墓,忽然露出了一抹凄凉的笑意。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慢慢滑落,流进了衣领,和她的心一样冰冷。

令仪捧着柳珠弦的灵位上前,向她道谢:“谢谢你帮我的忙。”

渊柔抚摸着灵位上的字迹,一字一顿地道:“我只是为了完成她的遗愿罢了。”

令仪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严大有的?”

渊柔长叹一声:“严大有被赶出来后,常在街上生事,下人看见就把他带回来了。”

她想了想,又道:“当时他刚在鸿宾楼和伙计打了一架,口口声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主子是谁,让他来见我,别用完了就扔’,你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令仪把当日严大有给她赔罪、齐谌在暗中窥视一节说了,庆幸地道:“要不是程家人及时发现,他恐怕就被齐谌杀死了。”

渊柔点点头,陪着令仪向来时的路走去。

令仪忍不住回头望,只见一只鸟从树枝上腾地飞起,冲向了广阔的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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