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空气不流通的箱子里,为了保持体力,令仪大气也不敢喘,一直闭目养神。不知行了多久,车身一抖,停了下来。
令仪听见周围有响动,感觉身处的箱子被人抬了起来。开锁的声音响起,一丝迷蒙的光线照进来,她透过眼帘的缝隙望出去,原来已入夜了。
一个老迈的声线传来:“咱们就在这家客栈歇息一晚。把她叫醒吃几口饭,别让她饿死了。”
开锁那人恭声答应,狠狠推了令仪几下,她便假装揉着睡眼醒来,大惊失色:“你们是谁?我现在在哪里?”
因背着光,她看不真切眼前那人的面庞,但透过语气亦能猜出他此刻的愤恨:“若不是你,我家老爷怎会遭此横祸?阮家人已把你交给我们处置了。”
令仪忖度现场有几十号人,她贸然逃跑也占不了上风,不如等夜深人静时再做打算,便跟在那人身后进了客栈。
令仪坐在一群彪形大汉中间捧着碗大口大口吃饭,任由他们不怀好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脸不在意的样子引得几人连连发笑。
“这小娘儿们不认生,有趣的紧,不知道晚上是不是也一样带劲呢?”听完其中一人的话,整张桌子上的人笑作一团。
领头的人忙走过来怒斥喧哗的几人:“你们几个发什么疯,给我把人看好了!”
刚才打趣的那人问:“老张,她都死到临头了,难道我们还不能动她?”
老张嗤然冷笑,给了那人一拳,他只得连声求饶。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咱们要把她押到严家祖坟杀了。在这之前,她少一根汗毛都不行。”
老张说罢便走了,那人嘴里还不干不净,“会不会便宜了张老头”等语听得令仪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只恨不能立即把他的舌头割了。
吃完饭,令仪被几人牢牢捆成粽子扔进了丫头媳妇的屋子里,就连如厕也要受人监视,只得假意顺从,等待熄灯后伺机逃跑。
到了后半夜,人声才渐渐停止。屋中众女鼾声渐起,令仪悄悄直起身,一步一挪地下了通铺。
未熄灯时她观察屋内并无锐器,只有桌上有人随手撂下的火柴或可一用,便小心翼翼地用嘴把火柴盒子叼到桌边,用被反绑到身后的手接住,准备点燃火柴以烧断绳子。
看不到背后,她的动作极不流畅,不是点不燃火柴,就是烧到了手或是衣服,一根火柴燃得又快,一会儿的工夫,她便急出了满头大汗。
好容易燃到了正确的地方,她忍着火焰烧灼的疼痛,才勉强把绳子烧细了。
正在这时,忽有一个丫鬟嗅着鼻子问躺在她旁边的媳妇:“你有没有闻到烧焦的味道,是不是着火了?”
另一个媳妇附和道:“我也闻到了,还有声音呢。”
令仪叫苦不迭,生怕一番辛苦尽付东流,躲在床边学起了耗子叫。
那媳妇侧耳听了半天,许是太过困倦,只随口应付道:“有什么声音?是耗子在跑呢。要是着火了,早有人叫起来了。赶紧睡吧,我今天都快要累死了。”
那小丫鬟又问:“我还是不放心,你看看那个姑娘还在吗?”
媳妇有些不耐烦:“你瞎操什么心?”
“要是她跑了,上头不找我们要人?”
媳妇闻言想了想,扬声命睡在令仪身旁的丫鬟确认一下。
那丫鬟背对令仪睡得正香,听见有人喊她,懒得翻身,在被褥上匆匆摸了一把。
令仪瞅准机会,“哎呦”一声,含糊应道:“怎么了?”
“人还在呢。”
另外几人嫌弃说话的人声音太大,纷纷不满地埋怨起来,她们方才不作声,又沉沉睡了过去。
令仪扯断绳子,蹑手蹑脚地开门走到星月之下,大气不敢喘一声,加快脚步向院门方向走。
忽听茅厕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人影猝不及防地闪出来。令仪不及躲闪,被抓了个正着,只觉恰似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
那人正是先前打趣令仪的男子,见令仪挣脱束缚逃走,正欲声张,令仪忙示意他噤声:“别喊,咱们一边去快活。”
那人狞笑着点点头,任令仪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笑容未止,便被她扭断了脖子。
令仪只恨仓促之间寻不到利器割了他舌头,连踹了他好几脚,方解心头之气。
她飞奔出客栈好远,才有余暇停下来喘息。举目皆是陌生景致,她不知该往何处去才能回京,只得等待天亮寻人问路。
身上没有银两,她缩在墙根下将就了良久,天才蒙蒙亮。
想着半生以来从未有过如今这般窘迫,满腔委屈涌上来哽住喉头,脑海中交错闪过许多身影,她只觉后悔不迭。
想了一会儿,她又接受了当下的现实。毕竟没有之前走的弯路,她恐怕至今还猜不到谁是造成这一切不幸的罪魁祸首。
街上慢慢有了人声,她一路走,一路问,眼前景致慢慢熟悉起来。回忆片刻,她才记起这是曲水流觞那日的聚会地点。
她心念一动,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了齐询的小楼里,坐在榻上抚着酸痛的腿脚,环顾四周,一股泪意涌上眼角。
擦去桌上的浮灰,她打开了衣柜,猝不及防地和躲在里面的人四目相对。
两人同声尖叫起来,令仪撒开腿跑了很远,见那人没有跟上,又一步一挪地回到屋里。
那人吓得瘫倒在衣柜里,衣服又脏又皱,形容枯槁的脸上全是泥土。
令仪鼓起勇气问他:“你是谁?”
那人浑身哆嗦,答非所问:“你是皇后的人吗?”
令仪摇头:“不是。”
她忽地想起一事,连忙向他确认:“你是柳家诗案的证人?”
那人瞪着眼睛,十分惊恐:“你想怎么样?”
令仪松了一口气:“我是柳家后代,三殿下和我提起过你,所以你不用害怕,我会带你平安回去的。”
那人脸上的神情松弛下来,喘着粗气休息了一会儿,方道:“那咱们赶紧回去吧,不然皇后会派人来把我们都杀了的。”
“先等我一下。”令仪站起身,不慌不忙地摸着桌上的妆奁,回忆与齐询的过去,思如泉涌。
种种甜蜜过往在脑海中闪过,她惊觉自己心里还是有他的。
但前世陪伴她的只有二十年的孤衾冷枕,她还有勇气和同一个人再次度过那样漫长的岁月吗?
也许离开他,和任何人在一起都会有一样的结局,开始的新鲜感褪去后,只剩下相对无言的孤独。但是和他在一起,真的是更好的选择吗?
心乱如麻之中,两人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起来。
她在山间寻了些野果子吃,又在河里叉两条鱼,捡些柴火烤来吃。屋里炊具调料一概没有,她品味着一点盐都没放的烤鱼,竟能尝出一丝甜味。
渴了,她就饮清泉水,一天下来,竟然没闹肚子。
两人吃饱喝足,她把竹门一关,把榻上打扫干净,拥着从柜子里取出来的被子睡着了。
连日担惊受怕,她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此时困意涌上,闭上眼睛便沉入黑甜梦乡中。等再次睁眼,已是第二天上午了。
醒来时,那个太监也在一旁歪着睡着了。休息了一晚上,他们也该出发了。
远离了京中的互相算计和倾轧,山间岁月太过舒适,她一时有些不舍得离开,但也只得如此。
她翻了翻架子上的书,想象齐询的山居时光,不禁莞尔一笑:连炊具都没有的地方,反而有这些怡情悦性的文章,不知他是太懂生活,还是太不懂生活。
令仪叫醒了那太监,正欲出门,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便好奇地趴在窗边向外看去,竟是一群卫兵正在林间搜寻。她警惕之心顿起,躲在窗下留心听他们说话。
“荒郊野岭的,那个太监会躲在这里吗?”
“不知道,咱们且仔细找找吧。还有那个姓阮的小娘儿们,咱们找到哪个都不亏。”
众人发一声喊,越发兴头地在林子里四处扒拉。
一人问:“万一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呢?”
“那就更好了,殿下正好省却一桩心事,真可谓一石二鸟。”
一人恍然大悟道:“就算姓阮的死了,三殿下也已向皇上请缨去柳州了,难道还能反悔?”
令仪闻言心中一凛,方知这群人是齐谌派来的。
人人皆赞说话的人聪明,互相吹捧着向木屋走来。
“这里怎么有个小屋子?咱们且进去歇歇脚,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令仪额头冷汗直冒,环顾四周,无奈之下拉着那太监躲到了床下。
一群人进了屋内,见有人生活过的痕迹,看样子还未走远,都兴致勃勃:“这里有人住过,但是一见我们来,就躲出去了。”
一人迟疑着问:“会不会是咱们几个要找的人?”
另一人道:“有可能,咱们仔细搜搜。”
听着他们在屋里四处翻动的声音,令仪吓得头皮发麻,捂住了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头上忽地传来一声响,像是有人在床上坐了下来,令仪登时三魂去了七魄。
那太监差点惊呼出声,幸亏她及时捂住了他的嘴,声音并不大。
不想一人听觉十分灵敏,听到了声音,忙问其他人:“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又准备弯腰查看床底,但因身上护甲太过沉重,只得放弃。
过了一会儿,屋内声音渐渐停了下来,几个人都在床上坐下,看来是准备在这里待很长时间了。
她心跳得飞快,浑身虚脱地瘫在地上,转过脸去看那太监,他也吓得不轻。
一人听到远处有人呼唤,遥遥向同伴发一声喊以作回应,大喜道:“河边有用火的痕迹,咱们去看看。”
“不留个人在这等着吗?”一人谨慎地问。
“他们跑不了,别让那群人抢了功劳。”
一群人志得意满地冲了出去,令仪听他们去得远了,忙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拉着那太监向京城的方向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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