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阿敬

令仪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甫一睁眼,她便撞进齐询幽深的眸子里。见她醒来,他睫毛微颤,悄然阖上了眼。

令仪唇边抿起一丝笑,在他颊边轻轻吻了吻,便起身穿衣,唤玉衡进来伺候她洗漱。

“你要去哪儿,今天不留在宫里照顾我吗?”见她要离开,齐询语气中不由得带上了些许焦急。

“如果皇后没有失势,恐怕昨晚就有人来质问我为何私自入宫了。”令仪转身看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直到现在,德妃都没派人来问过一回,这是因为她宽仁,但我们不能得寸进尺。”

她走近几步,探身在他脸上捏了捏:“何况我还没有回家报过平安,母亲她们恐怕正担着心呢。昨天已经由着你任性了一回,今天我得做正经事去了。”

齐询的目光胶着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刻入眼底。他低眉掩去眸中的依恋,缓缓抬起未受伤的左手,像是无声的邀请。

令仪迟疑了一瞬,终是将手递了过去。指尖相触的刹那,他猛地收拢五指,将她狠狠拽入怀中。

令仪猝不及防地惊呼一声,整个人几乎要扑倒在他的胸膛上。情急之下,她左手猛地撑住床沿,才险险稳住身形,没有压到他。

她因愠怒而迅速涨红了脸,正要抬眼训斥他几句,却被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困住了。那近乎执拗的脆弱,让她想起他抱着自己跳下二楼时的坚定,怒火瞬间熄了一半。

令仪气息微乱,强压火气,半是威胁、半是忧惧地道:“骨头都断了几根,还敢这般胡闹,真不怕下半辈子彻底废了?”

齐询紧抿着失了血色的唇,目光却一瞬不瞬地锁定她:“那天抱着你坠楼时,我便想着,若能换你照料半生,这买卖倒也不亏。”

令仪望着他苍白的脸,长叹一声:“好好养伤,别再胡思乱想。我会禀明德妃,办完了事就进宫陪你的。”

她分明最厌恶被人拿捏,可这人偏把伤痛当锁链,一寸寸缠住她的手脚,她偏偏还觉得受用。

她顿了顿,抽回手:“我总疑心老四会在药里动手脚,你务必让小顺子亲自去太医院取药材回来熬,莫要假手他人。”

齐询淡淡道:“我自有分寸。”

他指尖滑落时,她刻意停了停,像在等待他再次握紧,然后才转身坐在镜前,从匣子里取出五年前他送的胭脂。虽时隔多年,它的色泽依旧鲜妍,仿佛这些年的时光从未流逝。

令仪轻轻蘸了点嫣红抹在双唇和脸颊上,略整了整衣裙,便步履从容地向芙桐宫行去。

宫女通报一声,帘栊轻启,屋中的月白色纱幔再次映入她的眼帘。墙上的《墨菊图》笔墨依然鲜亮,德妃眉宇间那份惯常的超脱却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忧色。

一见令仪,德妃急忙开口问道:“阿瑛没有受伤吧?”

令仪安抚德妃道:“娘娘不必担心,公主毫发无损,只是受了点惊吓。经驸马宽解一番后,她现在已无大碍。”

德妃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又立刻追问起当夜详情。听着令仪的叙述,她手中的帕子越攥越紧,眼中迸射出骇人的寒光:“这反贼当真该死,要是阿瑛有什么三长两短,本宫非把他千刀万剐不可。”

德妃脸上从未有过的暴怒之色,让令仪真切感受到了她对女儿那份深沉的护犊之情。与前世齐瑛从南诏回国时的情况不同,那时的德妃脸上只有带着死气的悲哀,仿佛连怒火都不敢轻易释放。

也对,让齐瑛和亲是齐烜和苏湄的共同决定,她怎么敢流露一丝一毫的不满?

变成槁木死灰,是她的无奈之举。皇后压在她头顶的桎梏已去,再加上面对的是陈复行,她就不必产生那种无谓的顾虑了。

令仪柔声安慰她:“娘娘请宽心,皇上一定会严惩乱党,待公主处理完手头的琐事,她就会回来见您了。”

见德妃怒色稍敛,令仪才垂首道:“民女今日求见,一是为昨日私自进宫请罪,想请娘娘答允令仪入宫陪伴三殿下,二是想探问程婕妤玉体可还安泰?”

德妃的目光倏地锐利起来:“三殿下受伤之事,赵健已来回禀。有你在他身边照料,本宫便未多问。你若想留下,本宫即刻便可允准。”

她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冷了几分:“至于程婕妤,胎象还算稳固,张太医前两天说她下月便该临盆了。”

德妃刻意刹住话头,抬眼偷瞄令仪脸上神情。见她眉间愁绪迟迟不散,德妃才气定神闲地继续道:“说来也怪,公主大婚那日,趁宫里无人留意,程婕妤竟偷偷溜到紫微宫去了。你可知道她找废后所为何事?”

宫中嫔妃受尽皇后挟制,见她被废,都松了一口气,怎会如浣柔这般上赶着巴结?何况浣柔即将临盆,若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又何必去见苏湄,拿自己的身子冒险?

令仪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窜起:“依娘娘之见,她有什么问题是一定要皇后帮忙解决的?”

德妃观察她的反应,心下更不怀疑:“如果本宫没有猜错,她根本没有怀孕。而你早就知道,为何不告诉本宫!”

令仪深深低下头,声音艰涩:“她终究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妹妹,我岂能忍心?”

殿内陷入死寂,只闻彼此压抑的呼吸。

良久,德妃才缓缓靠回椅背,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更奇怪的是,本宫昨日与皇上提及此事,他竟浑不在意。不过,程婕妤这两日送去的点心,皇上倒是一口未动,看来也在防着她呢。”

令仪心底一凉,明白皇上其实早已洞悉一切,不过是在冷眼旁观,看他们究竟在演一出怎样的戏罢了。

看着她担忧的神色,德妃淡淡一笑:“你不必担心,就算你知情不报,皇上也罚不到你头上,你只要推说自己不知情就可以了。她自作主张假孕争宠,就更与国公府无关。”

令仪心乱如麻,躬身告辞出来。春意正浓,一股无形的寒意却悄然滋生,如影随形。

她驾着鸿宾楼的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时,市井喧哗如潮水般涌来,她却无心玩赏,一边打马疾驰,一边皱起眉头思索。

浣柔知道自己已经变成瓮中之鳖了吗?她去找废后苏湄,对方又给她指了条什么“明路”?

绕过街口,程家大门遥遥在望。她把马车停在门口,急忙上前拍门。

大门打开,慧舟喜出望外,三步并作两步地迎出来:“姑娘可算回来了!”

众人见她回来,都如释重负,拉住令仪细细询问她在鸿宾楼的经历。见她安然无恙,他们心中的巨石才轰然落地,连声催促她回屋休息。

令仪和渊柔携手回屋的路上,将那本文集塞入她怀中。渊柔伸出汗湿的手握住她的手,颤声问道:“苏大人可还安好?”

“他脱身了,想必已经回家了。”令仪道,“苏大人说从来不曾怪过你,你若心中有愧,跟他当面说清便是。”

渊柔眸光一闪:“好,过段日子我会去的。”

见她并无任何释然的表示,令仪疑惑地问:“你在想什么?”

渊柔强笑道:“你瞧见陈复行让我取回这本书时的神情吗?我不明白,他是想重拾我们初见时的美好记忆,还是想暗示我什么。”

令仪之前翻看这本书时,就发现书中内容并没有统一的主题。譬如第一篇文章是某士子对民间怪异事件的看法,第二篇文章又变成了某臣子对盐铁有关事宜的奏疏。

她百思不得其解,这本书为何对陈复行这么重要?

“他有没有告诉过你,这本书选文的标准是什么?”

渊柔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们初遇的时候,他只说这是书商把士子间最受争议的文章结集出版了,其他我一概不知。我只看了第一篇,就被他要回去了。”

她快速翻看了一遍,疑惑道:“而且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读过这本书。当时我甚至没有发现,这几篇文章后面竟然是毫不相干的东西。”

令仪亦觉惊奇,书后的数字及其代表的相应文字和文章本身并没有直接关系,为何会放到一起?难道是什么密文?

令仪正皱眉思索,渊柔忽地相起什么,从袖中摸出一个揉皱的纸团,急急塞给她:“这是方才后墙外扔进来的,丫鬟差点当成垃圾扔了,幸好我看到捡起来了。”

令仪心下一凛,迅速展开,几个潦草的字迹映入眼帘:“流芳在闻鹊楼专等姑娘驾临。”

闻鹊楼是京城里新开的酒楼,刚开业时也曾风光过一阵,但因菜式平平,伙计懒散,生意早冷清下来。流芳特意找了个门可罗雀的地方见她,多半有了什么重要发现。

她眉间染上一抹喜色,让渊柔继续探索书中有何秘密,就急匆匆直奔闻鹊楼而来。

令仪踏进店门时,伙计正支着脑袋打盹,连她进来都没有察觉。待她上前询问,其中一人才懒洋洋一指,让她自去二楼雅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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