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入宫

阮致修见到令仪灰头土脸的模样,把桌子捶得震天价响:“这是谁打的?岂有此理!”

令仪心知他是在明知故问,并不理睬。

“姨娘身子还好吗?”

阮致修捋着长须笑道:“还好,等会儿你去看看你姨娘,让她放心。”

“皇后召我进宫,我是去还是不去?”令仪冷冷地问。

“当然要去!”阮致修没有掩饰语气中的迫切,“三殿下病得蹊跷,皇后娘娘特意叫你去服侍他,咱们哪有违令的道理?”

“父亲不以此为耻了?不觉得这是教坊司做派了?”

阮致修压抑着语气中的不快:“既是皇后要你去的,耻辱何在?你若是从此一心服侍三殿下,为父就不会那么担心了。”

他不想再继续和令仪争辩,便叫人送她回去休息:“你去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准备进宫吧。”

令仪却不肯罢休:“主母派人打了我一顿,皇后娘娘要是问我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我该如何回答?”

阮致修冷冷地道:“我会告诫主母的,你要是想让宫里人看笑话,可以照实说。”

令仪唇畔浮起一抹淡淡的笑:“父亲恐怕不了解我,我不怕他们看笑话,当然会实说,是父亲叫人打的。”

阮致修猛地站起身:“你想怎么样?难道要我们道歉才肯作罢吗!”

令仪气定神闲地道:“取消姨娘的每日请安,这次我便什么也不说。”

“好啊,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阮致修指着令仪说不出话,半晌才扭过头摆了摆手,再也不多看她一下。

听到了满意的回答,令仪这才一步不停地出了门。

柳珠弦此时还未就寝,在屋里满怀心事地踱着步。

令仪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紧紧抱住了她。

柳珠弦抚摸着她的伤痕,心痛如绞:“他们竟然下这样的狠手。”

令仪不屑地撇撇嘴:“他们趁我睡着的时候偷袭我,不然哪个也不是我的对手。”

“你身上有伤,不能洗澡了,姨娘给你擦擦身吧。”

柳珠弦调了温水,小心地避开她的伤痕,用柔软的毛巾擦洗她身上的污秽,又帮她抹了药膏。

待令仪握着湿答答的头发走进柳珠弦的屋子,夜已经深了。她擦干头发,一个劲地往柳珠弦被窝里拱。

“等头发再干一干再睡,不然你明早起来又要喊头疼了。”柳珠弦不在意她头发上流下的水滴打湿了自己的枕头,越发哄得令仪心里暖洋洋的。

柳珠弦的被窝很温暖,她躺得舒服了,就开始思索皇后为什么召自己进宫。

她清醒地认识到,她进宫并不是寻求荫蔽,而是面临另一重凶险。

皇后和齐询的生母端敬贵妃不是简单意义上的情敌,他们早就是政治上的对手了。坊间传闻皇后所生的大殿下和贵妃所生的二殿下,就是她们之间争斗的牺牲品。

皇后虽然照顾过齐询一段时间,但她知道皇后不会因为贵妃薨了就对敌人的儿子有所垂怜的。

齐询生病,她会召自己入宫,十有**是想看看可以做出什么文章;再者,还可以树立贤德的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令仪现在想得明白,前世却从来没有提防过她,只当她是真心对齐询好,是齐询太多疑了。

再加上齐询对她又那么冷淡,皇后帮忙撮合,她就更乐意把自己的心事告诉皇后了。

直到她年岁渐长,后来入主紫微宫,才渐渐明白她的伪装只是邀买人心的手段,立场是不会轻易发生改变的。

理好头绪后,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柳珠弦聊天:“你恨过贵妃和三殿下吗?”

柳珠弦转过脸看着她:“曾经怨过,不过后来我想通了。”

“三殿下曾找过我,问过当年那件案子。我只记得当时抄家是因为父亲给二殿下生辰的贺诗出了什么岔子,其余细节就不记得了。”

“我开始还怨贵妃袖手旁观,后来才明白,她不是不想,而是无能为力。”

“年少时我以为只要想做,没有做不成的事。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逃不掉的规则。”

人人都说贵妃狐媚惑主,明知皇后功劳更大,还放任丈夫齐烜为她争取太子妃之位。前世令仪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她也拿不准了。

“在你眼里,贵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柳珠弦努力回忆着:“别人都说她是个坏女人,还害死皇后的大殿下;但是我父兄好像不这么觉得,说要不是她给了块馒头,哥哥就在回乡的途中饿死了。”

自重生以来,她对许多人和事的认识和见解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唯独对齐询,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改变她的看法。

次日醒来,令仪穿上主母为自己精心准备的衣裳,妆容精致地登上了入宫的马车。

到了宫外,令仪从西角门入宫步行,在侍卫的引领下行至夹道通往内廷的禧和门外,经宫女指引来到紫微门外等待。

故地重游,她心情很复杂,外表却如常般低眉顺眼,不露任何痕迹。侍卫和宫女见她举止大方,都不禁暗暗赞叹。

皇后的贴身侍女云雁将她引入紫微宫,令仪下跪行礼,口道万福。

珠帘内,一只纤纤玉手抬起:“平身,近前来。”

宫女打起帘子,晶莹剔透的玉珠相互碰撞,泠泠作响,恰似山泉激石,又似琵琶声声。令仪敛眉入内,跪在地上听候。

令仪奉上礼物,云雁呈给皇后,她看也没看,就叫云雁收了起来:“你有心了。”

“赐座,抬起头。”

令仪撩起衣裙坐定,细细抚平身上的褶皱。她微微抬起头凝视着皇后脚下,神态极其恭谨。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阮家人会虐待你吗?”

令仪下意识地摸了摸面颊:“不是,是民女自己摔的。”

皇后细细打量着令仪,只觉眼前女子相貌并不绝色,但胜在身材高挑,削肩细腰,举止亦守礼大方,不似传闻中说的那样妖媚。便缓缓点头:“你知道本宫召你入宫所为何事吗?”

令仪作出一副疑惑的神色:“因为三殿下生病了,娘娘心疼他,特意让民女来照顾他的。”

皇后浅笑道:“是的,不过三殿下这回病得蹊跷,本宫是想让你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有什么隐情,别怕来回本宫;就算是坏事,你及时说出来,也是救他了。”

“皇后娘娘为什么不亲自问他呢?”

皇后的笑容透出几分无奈:“孩子长大了,总会有些自己的想法,不愿意告诉大人。所以本宫只能找个他信任的人来劝了,姑娘能明白本宫的苦心吗?”

令仪心道:他生了什么病,问你儿子齐谌不就行了?偏要让我来揭穿,到时候你们母子推个干净。

口上却唯唯应诺:“皇后娘娘贤明。”

皇后长叹一声:“说起来谌儿也有责任,他们一道回宫,听说当晚询儿身子就不好了,折腾了一晚上。询儿自己吃坏了什么东西,谌儿一问三不知,也不知道关心哥哥。”

这明摆着是替齐谌开脱了,意思是事情不是他做的,他也毫不知情。

令仪心里暗暗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三殿下不是小孩子了,想必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不能怪四殿下。”

皇后满意地笑了:“姑娘很明事理,本宫把询儿托付给你就放心了。”

她顿了顿,问:“前儿本宫听说他们两个人在佛会上闹得不成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令仪解释道:“三殿下趁无人爬上横梁,谁知被四殿下嚷出去了。两位殿下只是贪玩,不是什么大事,谁知后果竟然这么严重。”

皇后笑着拨弄腕上的佛珠:“本宫也是这么说,多大的孩子,闹着玩又怎么了?皇上却多心,不过这是他们男人的事,咱们不说了。”然后让云雁引她出去。

令仪行礼告退,云雁引她往齐询寝宫行去。行至夹道时,忽见齐谌自对面姗姗而来。

云雁带着令仪上前行礼,齐谌还装作不认识她:“何人?”

令仪屈膝行礼:“奴吏部令史之女阮氏奉令进宫参见皇后娘娘。”

“哦,我正好有事找你父亲,你帮我带个话吧。”

云雁闻言,忙退到一边。

齐询低声道:“母后和你说什么了?”

令仪不知道这对母子是真的不通气,还是他为了将来撇清自己装模作样:“殿下是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进宫吗?”

齐谌面上的不快一闪而逝:“因为三哥的病?”

令仪点点头:“您给三殿下下的是什么毒?”

齐询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问:“难道不是你下的药?”

和心思十八个弯的人说话真累,还好她也是。

“当日的酒食是殿下安排的,民女怎么做手脚?”

齐谌笑道:“那就是鸿宾楼上错了。”

令仪冷笑一声:“那这酒楼做的可不是什么正经买卖啊!四殿下要不要查一下?”

齐谌一摆手:“本宫管不到那些,你做自己的事去吧。”言罢,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云雁带她行至齐询寝宫明华宫前,敲响了大门,掌事宫女玉衡赶紧把令仪迎了进去。

明华殿内浓烈的药香扑面而来,令仪刚进殿门,就跟跑出来的福瑞撞了个满怀。

福瑞眼圈红红的,一见是她,刚想发作,终于还是把一肚子怨言吞了下去,侧身让她进屋。

宫人撩开床帐,令仪凝目望去,只见锦帐中的齐询双眸紧闭,脸上浮着一团异样的酡红。

“三殿下难受了好一会儿,刚刚才睡下。”

“太医是怎么说的?”

“太医也瞧不出毛病,开了两剂风热的方子。殿下吃了不见好,就不吃了。每日我们煮完药就倒了,不让旁人疑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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