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是周六。
华江的温度再创新高,眼看已经破四,阳光照在地上仿佛能听见滋啦啦的煎烤声。
高层的复式二楼内,窗帘隔绝着阳光和热气。空调运作的呜呜声像是催眠曲。
季浔怀抱着粉色小猪布偶,将脸埋在被子里沉沉睡着。昨晚涂过的过敏药膏,经过一夜早已不知蹭到了何处,只剩额头与鼻尖上的一点,幸好猫咪发带足够坚韧,才没让发丝黏在脸上。
她定了八点半的闹钟,却在八点多一点时被电话铃声吵醒。
“喂。”
季浔眼睛都还没睁开,划拉一下屏幕将电话接起,声音带着浓浓的倦音。
“诶您好,是季浔吗?我是顺丰快递,您有一个快递到了,我马上到您家门口,麻烦您出来签收一下。”
对话那头传来一个生动的中年男声,伴随着电梯达到的叮咚声,传入季浔耳朵。
季浔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应道:“好,您稍等我一下。”
她清醒了一下,脑子还有些不转,拄着胳膊一鼓作气翻身下床,连穿拖鞋的脚都还有些踉跄。
季浔扶着扶手哒哒下楼,她不想让快递员久等,几步路也小跑了起来。
门把手被扭开,季浔接过快递签了字,道谢之后关上了门。
盒子有点重,季浔费力的捧着,估摸里面是自己没来得及拿的辅导教材。
她早几天跟季寒清提过,没想到这么快就寄了过来。
她捧着盒子转身要上楼,回房间再拆快递。
一回头,就看见了正靠在卧室门口,一脸纳闷地打量着她的祝亦燃。
她昨天回来时,祝亦燃始终待在卧室不知道捣鼓着什么,她进了房间再没出过门,两个人连面都没见。
季浔觉得这样最好。她现在过敏肿得像猪头,祝亦燃看见的话肯定要笑到断气。为了他的生命安全,季浔觉得最好这一周两个人都别见。
不成想,今天刚起床就见到了。
平时懒得像头猪,周末竟然起这么早。
这人什么毛病?
季浔有些烦躁。
祝亦燃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了一头红毛,不太长的头发此刻因为刚刚睡醒乱翘着,造型十分凌乱。
他在看到季浔时头微微往后仰了一下,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冲击法术突然打中了他。在短暂对视后,祝亦燃挑挑眉,狐疑地问:“你是……哪位啊?”
“……”
季浔瞪他一眼,不想说话,决定绕过他直接上楼。
几秒后,祝亦燃反应过来,发出排山倒海的爆笑声。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大早上的你是带了头套吗?”
上楼的脚步一顿,季浔咬了咬牙。
她就知道会这样。
笑声几乎达到了震耳欲聋的程度,季浔实在气不过,转身怒目回视他。
“你才是真的带了个头套吧?”
祝亦燃笑容一顿,莫名道:“我怎么了?”
季浔哼笑,眼神轻蔑地打量他,“你新染的红毛?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邋遢又没品的鸡在你头上临时造了个很潦草的窝,你比稻田里被风吹了百八十年的稻草人更像个拾荒者。”
“你就尽情笑吧,愚蠢却乐观,也终于是有了个优点,姐姐很欣慰!”季浔单手叉腰,站在台阶上俯视他。
祝亦燃扯扯嘴角,神色颇不以为意,“你就像个刁蛮的收租婆,实话告诉你,你刚才说那一大堆,小爷一句没听懂,诶嘿!”
“你听不懂普通话吗?!”季浔气急败坏。
“听不懂,小爷语文考零分,嘿嘿!”他摇头晃脑的,甚至看起来有点骄傲。
“……”
季浔无语凝噎。
她在心里深深责怪自己,跟傻子犟什么嘴。
季浔一言难尽地看他一眼,转身要往楼上去。
“诶!你是过敏了?”祝亦燃幸灾乐祸地问。
“啊!”季浔不耐烦地发出一个音节。
祝亦燃闻言笑意更甚,他强忍住,说正事,“那个,我几个朋友要来家里看我,可能中午到,你午饭自己吃还是顺便和我们一起?”
季浔一怔,又转了回来。
她挑眉,狐疑地看着祝亦燃。
他会这么好心邀请她?
祝亦燃扯扯嘴角,别别扭扭地说:“小爷零花钱花完了,就……”
大丈夫能屈能伸,谁还不能为五斗米折腰了。
祝亦燃很没骨气地安慰自己。
意思是如果一起的话要季浔请客咯。
她冷笑,“叫声姐姐来听听?”
祝亦燃单手拄着拐,后槽牙磨出轻微的响动。
脑海中天人交战不过一秒,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谢谢姐姐!”
“……”
季浔被这一声姐姐叫得直起鸡皮疙瘩,她抖抖肩膀,“行吧,别客气。”
祝亦燃没骨头似的往墙上一靠,挠挠头有些为难地说:“但是……咱们在外人面前尽量别叫姐弟成不?”
什么意思。
季浔反应过来,敛眉看他。
真搞笑,他不想有个姐姐,她还不想有个弟弟呢!
没等季浔张口,祝亦燃耷拉着眉眼说:“我在外面可是当大哥的人,变成弟弟太不威风了,他们应该也不会问,问的话我就说你是我妹妹,但是你也不用叫我哥,叫名字就成。”
他试探着抬眸,小心地问:“你看行不?下次发零花钱我请你吃饭!”
“……”
原来是为了个这么幼稚的理由。
季浔扯扯嘴角,随口应着,“随便你。”
得到肯定的答案,祝亦燃如释重负,仰脖哼笑一声,“算你懂事。”
神经病。
季浔无奈,不自觉地弯了唇角。
与祝亦燃算是暂时熄火,季浔索性在客厅拆快递,这样也可以直接把纸箱放到门口。
她在茶几下翻着工具盒,边拆快递边随口问:“你的朋友都是附中的吗?”
祝亦燃随手抓了抓头发,给自己用手顺了个造型。
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到厨房吧台前,给自己倒水。听到季浔的问话,他先嗯了一声。
水杯几秒见底,他抹了把嘴,“就我班的,哦对,还有两个是你们班的。”
季浔惊奇地看了他一眼。
据她所知,理重班的代表气质是正经和一丝不苟,她是在想不到有谁能和祝亦燃玩到一块去。
真是人不可貌相。
慢着。
谁说没有。
拆快递的手一顿,季浔僵直了脊背,有所预感般问:“我们班的?叫什么名字?”
“张飞和孟时瑀,正好你可以认识认识,说不定他们看在我的面子上会照顾照顾你。”
祝亦燃冲季浔得意地挑眉,那表情好像是在说,还不快来讨好我?
季浔扯起嘴角,干笑了几声。
下一秒,她捧着拆了一半的快递慌忙起身,意识自己的反应过大后,犹豫一下又坐了回去。
她清了清嗓子,随手顺顺头发,状似无意地问:“那他们什么时候来呀?”
“中午吧。”祝亦燃正用水冲着杯子,随口答。
“哦,”季浔松了口气,又将快递盒子放下,慢悠悠地站起来,含糊道,“那我就不和你们一起了,我想起来我缺几本参考书,得趁周末赶紧去买才行。”
“啊?”她的态度转变之快让祝亦燃愣了愣,“但是……”
“你们要吃什么随便点,我给你报销。”季浔边匆忙上楼边说。
祝亦燃不敢置信地挑眉,还有这好事。
这新来的有点够意思。
他正打算艰难地冲她道个谢,一转身才发现这人早已一溜烟回了房间,只剩拆了一半的快递还搁在茶几上。
这人真怪。
祝亦燃撇着嘴摇摇头。
房门关上后,季浔径直走向卧室里侧的卫生间。
她对着镜子仔细观察自己的脸,竟然比昨天更肿了一点,整个脑袋圆圆红红的,像是个质地粗糙的皮球。
季浔在心底哀嚎一声,她绝不能以这副模样出现在孟时瑀眼前,那就太丢人了!
打定主意后,她飞快地洗漱了一番,随手套了件连衣裙又在书包里装了几本书,然后迅速出门。
像是逃难一样。
-
孟时瑀一行人抵达祝亦燃家时,已经是下午的事。
方一栩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进门跟回自己家一样,边打招呼边往里冲。
看着眼前大包小包的水果零食,祝亦燃抓了抓脑袋,“你们这是……来开运动会?”
“害,咋这么说,这都是给你买的,感动不感动?”方一栩笑嘻嘻地揽住他。
祝亦燃太了解他们,根本不吃这套。
“少来,想玩游戏机吧?”
张飞笑出声,语重心长道:“这孩子,咋骂人呢,太不文明!阿瑀,快管管他。”
“我去,你也好意思说文明?”祝亦燃震惊,转头冲孟时瑀扬眉,“怎么着?听说徐子安要和你竞争篮球队主力,没有本少爷的助力是不是赢得很费力啊?”
孟时瑀嗤笑,“嗯,有你在徐子安肯定不敢露面。”
祝亦燃得意,“怎么说?小爷的威名这么响亮?”
温佑推了推眼镜,沉着地解释着,“被疯狗咬了的话打狂犬疫苗都不一定有效,徐子安虽然不太聪明,但肯定怕死。”
疯狗祝亦燃顿时炸毛,作势要扑温佑。
几个人哈哈大笑。
方一栩手里还拎着东西,穿好拖鞋径直朝沙发走去,将手中的袋子都放在了茶几上。
原本放在茶几上的快递箱太大,有些占地方。方一栩歪头看了看,随手抽出一本书,对着封面上的王后雄挑了挑眉。
翻开第一页,他瞥见空白的页面上写着“几几”两个小字。
他们都知道祝亦燃请了家教,方一栩见这书不是祝亦燃的,赶紧将书放回原来的位置,只把箱子往旁边挪了挪。
几个少年一见面就吵得不行,全然不因为祝亦燃伤了腿就对他格外关照,依然该闹就闹。只是在肢体上十分注意,都小心避开他的腿。
一下午的时间在笑闹声中很快过去。
季浔在附近的咖啡厅写了一下午作业,算着时间估计孟时瑀他们应该走了,这才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咖啡厅在街巷角落的位置,回芳庭园中间要路过一条小巷,周围人户不多,格外安静。
季浔背着书包慢悠悠地走着,老远听见背阴的转角处传来狗叫声。
声音凄婉,不像是普通的玩耍。
她有些不好的预感,脚步一转,朝着转弯处昏暗的角落走去。
随着脚步靠近,场景逐渐显现在季浔眼前。
这是一条死路,一个衣着脏乱的中年男人正用塑料袋死死按着什么,在他身后,棕色的小狗死死咬着他的腿,被他一脚踢开。
是那只流浪狗,季浔见过的。
她还没明白中年男人的意图,只赶忙跑过去查看棕色小狗的伤势。
而后冲着男人大喊,“你在干什么?!”
男人被吓了一跳,心虚地回头,连带着手上力道也松了些。
季浔这才看清,被塑料袋死死捂住口鼻的,竟然是一只白色小狗。
它拼命挣扎着,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奄奄一息。
季浔终于想起,最近附近突然多了个狗贩子,许多个小狗都已遇害。
恐怕都是眼前这个人的手笔。
她气得红了眼睛,弯着身子将小土狗护在怀里,冲男人大喝,“快放开它!不然小心我报警!”
男人朝巷外看了一眼,确定周围只有这小姑娘一个人,顿时嚣张起来。
“你报警啊,我杀的是狗不是人,警察拿我也没办法,而且这是我的狗,你管我怎么对它!”
男人的语气很凶,满脸的无赖相。
季浔后知后觉地有些害怕,壮着胆子颤颤巍巍地说:“众生平等,你肆意伤害生命就是不对的……你、你再不放手,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男人冷笑,不理季浔的威胁,手上力道加重了些,小白狗透不过气只能胡乱蹬着腿,挣扎幅度却越来越小,眼看就要命丧他手。
季浔放开怀里的小土狗,咬咬牙,一把冲了上去。
“你放开它!”
“滚开!”男人用力一甩将季浔摔得老远,恶狠狠地威胁,“这附近都没有人,你再敢妨碍我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男人力气极大,季浔被甩的磕在地上,手腕蹭掉了一大块皮,伤口触目惊心。
她疼得眼圈一红,乌黑的大眼睛泛着泪光。
她大概是急坏了,竟然开始妄图和丧心病狂的男人讲道理。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把它杀死了,它的主人会有多难过?你如果能放过它,它的主人肯定会感谢你的,所以……”
“所以你是它的主人?”男人不耐烦听她说话,“不是你就——”
“我是!”
男人还没说完,突然被人打断。
他皱起眉头,还没来得及回身,脖颈上忽然一紧,一个天旋地转,整个人都被摔了出去。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眼前突然一白,整个人重重砸在地面上,拍起一地尘土。
后背被震得一颤,他疼得龇牙咧嘴。
季浔眨巴眨巴眼睛,模糊的泪水簌簌落下,她终于看清了摇着尾巴急速跑过来的小土狗,以及它身前清朗高挑的男生。
“孟、孟时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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