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浔没急着回复,她翻了翻聊天记录,上次和季寒清的对话还停留在刚到鹏城的时候。
那时她刚转进希迪,祝长峰抽空和季寒清说了她的情况。
季寒清有些不放心季浔,所以发微信问她。
最后一句是季浔发给季寒清的,告诉她自己在鹏城适应的很好,让她不要担心。
季浔还记得离开江南前一夜,季寒清望向她的眼睛满是泪水,语气却十分坚决。
“几几,和你爸爸一起生活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妈妈现在根本没法给你好的成长环境。”
她是不舍的,也是无力的,季浔深深明白。
即便季寒清掩藏了那么久关于爸爸的秘密,但这么多年的相互依靠都在反复向季浔强调着,季寒清是一个多么可爱的母亲,季浔不会因为这一件事就怨恨她。
何况即便祝长峰一开始就知道季浔的存在,恐怕结局也不会和现在有太大差别。
所以到华江后,季浔仍旧时常和季寒清发微信。
只不过季寒清实在太忙了,要么是隔了许久才有时间回复,要么是和许多看不过来的消息一起石沉大海。
她们的联系越来越少,季寒清能分给她的关心也微乎其微。
季浔有时候很迷茫。
大人们为什么热衷于生孩子呢,明明很多人都不喜欢小孩。
难道人们活着的意义只在于延续,而无所谓心境么?
这题太难了,季浔还小,根本领悟不透其中的真谛。
或许大人们也不明白,只是俗世纷杂,他们游曳其间早已没了对不切实际的问题刨根问底的心气。
发了会儿呆,季浔在那两条新消息下缓缓敲出一个“好”字。
如她所料,季寒清没再回复。
季浔退出界面,疲惫感在心底弥漫。
没给她再次胡思乱想的机会,季浔终于注意到在她发呆之际,孟某人还在自顾自地忏悔。
【我刚刚胡说的,你别挂电话啊】
【而且我说的是个客观事实,也没什么其他意思】
【你生气了?】
【我错了,你别不理我啊】
【几几?】
接着是一路刷屏的“几几”两个字。
好像只要他打得够多,就能把她叫醒一样。
刚沉下去的心猝不及防被一只温暖柔软的大手托住,季浔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几几:【干嘛?】
M:【你不生气了?】
几几:【你干嘛打这么多我的名字,不累呀】
M:【我不管,生气不能隔夜。】
M:【所以你生气了没?】
他好傻。
季浔笑出声。
-
季寒清再次发来消息时,是在三天之后。
约定好吃饭时间后,季浔拨通了祝长峰的电话,提前和他打声招呼,祝长峰已经听说了这事,当天特地派了司机接送季浔。
季寒清定了顺香居的位置,提前将定好的包间号码发给了季浔,母女俩打算一起吃午饭。
当季浔再次站到这家当地闻名的粤菜馆时只觉得有些恍惚,她的妈妈和继母竟然默契选了同一家店吃饭,怎么不算命运使然呢。
季浔已经一年没有见过季寒清,没来由地,她竟然有些紧张。
季浔出门时忘了给季寒清发消息,快到包间才想起来这茬,赶紧去翻找手机。
服务员在她身前为她引路,小心提醒她脚下有台阶,季浔这才注意,连忙道谢。
抬头之际,目光斜对着的包间露出一块明净的玻璃,垂顺的白色纱帘没有拉严,季浔恍惚中看到了两个人影。
季寒清比她先到一步,正坐在包间里等。
与她坐在一处的,是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
和祝长峰的风格很像。
季寒清正垂头查看手机,男人笑着将她柔顺的长发挽到耳后,不知说了什么,季寒清温婉一笑。
季浔从没见过季寒清这幅样子。
她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才对服务员说:“抱歉,我想先去一下洗手间。”
“好的,您这边请。”服务员为她指路。
餐厅是典雅的中式装横,参考了古代园林设计,季浔踩在配色协调的石子小路上,边朝洗手间走边给季寒清发消息。
【妈妈,我快到啦,你到了吗?】
【到了,要不要妈妈出去接你】
【不用啦,我按照包间号让服务员带我进去就好】
【好】
季浔等了十分钟才从洗手间出来,等她抵达时,包间内只有季寒清一人。
时间与距离酿造出的疏离与紧张,在母女相见这一刻悄悄消失不见。
季寒清招呼季浔坐下,先是握住她的手将人打量了一圈,然后才笑着说:“几几长头发也很好看,都怪原来的高中不许女生留长发,现在这样多好。”
季浔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头发,也笑了,“可是几几短头发的时候也很好看呐。”
她是擅长撒娇的。
季寒清爱怜地摸了摸季浔的头,笑着赞同,几几怎么样都好看。
“快来看看想吃什么,妈妈听朋友说这家餐厅很不错,几几看看想点什么?”季寒清拿过菜单,放在季浔眼前。
朋友,是指刚刚坐在这里的那个男人么?
季浔没有问。
戴着耳机的服务员站在门口,听到季寒清这句话后先敲了敲门,站在一旁等候点菜。
季浔觉得这家店的姜汁撞奶的确不错,但却下意识回避了这道菜,胡乱点了许多没吃过的,结果有两道菜比较踩雷,但季寒清依旧吃得高兴。
母女俩许久不见,自然有许多话聊。
季浔和季寒清分享了自己的新学校和阴晴不定却心思单纯的新弟弟,季寒清也提起了些自己工作上的事,两个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便过了三个多小时。
除了叙母女亲情外,季浔知道季寒清应该还有别的话要说,但直到结账季寒清都没开口。
司机在季浔指定的地方停好车,季寒清笑着和她告别。
“到家给妈妈发微信,”季寒清想起最近的新闻,又嘱咐道,“放假尽量少出门,最近鹏城太热,要出门也尽量在商场里面,小心中暑。”
季浔点点头,对季寒清的叮嘱一一应下。
临上车前,季浔犹豫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妈妈,你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季寒清愣了一下,下意识摇头。
她看着自己即将成年的女儿,对方的眼神中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她隐隐猜到什么,却来不及抓住那一丝疑问。
司机已经将车停稳,车门自动拉开。
季浔抿了抿唇,伸手扑进季寒清怀里,她环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季寒清肩头上闷闷地说:“妈妈,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几几都会支持你的,我只希望你开心。”
季寒清张了张口,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包含着的是母女俩的心照不宣。
她的眼眶率先传来酸涩之意。
季寒清强压下心中的酸楚,拍拍季浔的背,笑着说:“好,妈妈也希望我的几几宝贝天天开心。”
“嗯。”
季浔的声音很轻,她抽出手向季寒清道别,转身钻进了身后敞开的商务车。
季寒清目送季浔上车,车门缓缓关上,她的目光有些散,是在看季浔又似乎不是。
发动引擎的声音响起,季浔笑着冲季寒清挥挥手。
季寒清犹豫了一下,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突然说:“几几,妈妈可能过段时间会去国外处理一些业务,之后可能……重心也会放在那边……我……”
“没关系的。”
季浔微笑着,丝毫不觉得意外,“到那边我给你打电话。”
季寒清在张口时是有些不安的,听到季浔这么说,她有些惊讶,却仿佛本该如此。
她垂下眼眸,不安的神色散去,她突然笑了一下。
“好。”
商务车开出老远,季寒清仍旧站在原地没有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腰间搭上一只手。
“怎么站在这?”林柯垂眸看她。
季寒清回神,仰头看了看林柯关切的眼眸,摇摇头,“我们进去吧。”
“你告诉几几我们的事了么?”林柯牵着她的手走向另一个包间。
他们今天约了鹏城的分销商谈生意,就在季寒清的包间隔壁。
“没有。”
季寒清笑了一下,表情轻快,“但我觉得,她已经知道了。”
-
季浔出门时,祝亦燃在看《生活大爆炸》,等她回来时祝亦燃还在看。
像入定了一般。
季浔站在玄关门口看着沙发上坐如钟的身影,佩服地点点头,悄悄回了自己房间。
晚上,她主动打给孟时瑀。
那边秒接通,画面还有些卡壳,孟时瑀得意的调侃先稳稳传入季浔耳中。
“今天这么急啊,想我?”
季浔站在阳台上吹风,满天星空覆在她的头顶。她从未有过如此感性的时刻。
“想啊。”
她诚实地说。
孟时瑀原本是逗她的,脸上还挂着吊儿郎当地笑,原本以为她会害羞骂他,没想到这次季浔承认得这么大方,直接杀他个措手不及。
孟时瑀愣在原地,心脏代替声带出声,一下一下像震天响的大鼓。
季浔眨眨眼,拿着手机晃了晃,自言自语地嘟囔,“咦?是网卡了吗?那我挂了重新打吧。”
孟时瑀赶忙出声,“别挂别挂!没卡。”
“那你干嘛不出声?”季浔莫名其妙。
孟时瑀笑得简直让人怀疑智商,季浔觉得他几乎是打算顺着屏幕钻到她身边。
他笑嘻嘻地问:“季浔,你刚才是说你想我了对吧?我没听错吧?你竟然说你想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想我了啊?你有多想我?”
“……”
季浔被他问得头晕,没脾气地笑。
“你说啊,是不是真想我了?”孟时瑀追问着,不依不饶的。
季浔将胳膊拄在阳台上,晚风吹乱她的头发,几率发丝不安分地划过她白皙的脸颊。
她低垂着眼眸看向屏幕中傻笑的男生,楼下遍布的灯火在她眼中投下细碎的光,她轻轻地点头。
“想,特别特别特别想。”
孟时瑀简直要爆炸。
兴奋了一会儿,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什么,正经地问她,“你今天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季浔惊奇地眨眼。
孟时瑀竟然这么了解她。
季浔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简单和他说了一遍,她本来在犹豫要不要略过季寒清身边的男人,但是话到嘴边还是诚实地说了出来。
本能告诉她,她的事没什么是孟时瑀不能知道的。
“那个叔叔其实和我爸爸很像,我偷偷跟你讲哦,其实蒋阿姨的性格和我妈妈也很像,”季浔将阳台门拉得严严实实,悄悄跟孟时瑀说,“你说他们都找到了和彼此很像的人开始新的生活,那为什么就是接受不了彼此呢?”
孟时瑀沉吟了一下,诚实地说,他也不知道。
他当然不会知道。
恐怕就算是祝长峰和季寒清彼此也不会明白。
最后孟时瑀给季浔讲了个故事,是柏拉图在《飨宴篇》里写到的故事。
传说在远古时代,人类因为得罪了上帝而被其劈成两半,而繁衍到现在的我们,灵魂都是不完整的。
每个人汲汲营营一生,都不过是在寻找丢失的另一半。
季浔抱膝坐在阳台的椅子上,任由晚风将发丝摆弄成各种形状,纤长的睫毛微垂着,在若有所思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夜晚的广袤星空下,少年低沉的声音回荡在阳台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所以,我们寻找的是爱人,却也是丢失的另一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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