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声响起时，孟时瑀正将脸埋在枕头里，睡得天昏地暗。

上午八点半，小院还沉寂在无边梦境中。

孟时瑀挂了电话，看了眼周围睡得四仰八叉的几个男生，轻手轻脚地离开客厅。

昨晚大家喝了酒，此刻都睡得如同死猪一般。

孟时瑀来不及和他们打招呼，迅速回房间套了身衣服便匆匆到门口叫车。

虽然是盛夏时节，郊区的清晨依旧有些微凉。

繁茂的绿植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孟时瑀走得急，不小心刮了一身露水。

有些狼狈。

上了出租车，他给季浔发消息。

【我有点事回市区一趟】

【你帮我和大家说一声】

他怕她担心，明明自己心乱如麻，还是努力措辞掩饰着。

【路爷爷的小孙子今年升高一，爷爷让我把笔记拿给他，那小子最近叛逆期有点不听话，我正好去看看他，你和大家好好玩，别太想我】

孟时瑀反复编辑了几次，最后又检查了一遍，犹豫一下终于发送。

他没有酗酒的习惯，对黄色饮料也不热衷，所以昨夜只喝了一点，但不知为何，此刻头痛欲裂。

安抚好季浔后，他关了手机揣进口袋，疲惫地向后靠着。

这几天过得实在太好，好到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以致于医院的电话打来时，孟时瑀差点以为是恶作剧。

医院的电话没有说明爷爷的情况，孟时瑀被吵醒时大脑还有些宕机，也没来得及细问。

此时此刻，比起担心，孟时瑀更多的是害怕。

他对父母的记忆实在少得可怜，自记事起，他唯一的亲人就只有爷爷。

他怕爷爷出事。

更怕从此以后，这世界只剩他一个人。

可他才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郊区郁郁葱葱的夏日风景向后迅速倒退，这是一个阴天，远处灰白色的云层不断递进，随着汽车不断向前行驶，他无法避免地进入那片阴沉之中。

季浔醒过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她没有喝酒，只是昨夜和尹思彤夏梨聊了太久，女生的话题包罗万象，以致于凌晨天快亮时才终于入睡。

空调房内有些干燥，季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起身去给自己倒水喝。

等她看到孟时瑀的消息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季浔本来还迷糊着，看到他的消息瞬间清醒。

他的消息十分平常，却又漏洞百出。

她自认为足够了解孟时瑀，所以在看到这条消息时，大脑不需思考便做出了判断。

季浔直接拨通他的电话。

铃声响了几秒，孟时瑀接通。

“你在爷爷家吗？”

季浔刚睡醒，声音还有点闷。

“嗯，”孟时瑀含糊地应着，而后转移话题，“你们吃饭了吗？”

季浔也不知道在怀疑什么，故意说：“没有，我在出租车上，快到爷爷家了。”

“啊？”孟时瑀惊愕，他大概是怕别人听到，压低声音问，“你你、你已经上车了吗？”

“……”

他慌了。

季浔拧眉，重重地嗯了一声。

“你……我陪爷爷出来散步了，可能得晚点……”

编。

你就编吧。

大骗子。

季浔的表情越来越难看，没等孟时瑀说完，她听见那头出现另一道声音。

“是那女娃娃吧？你看看你这德行，挺大个小伙子慌什么？”孟爷爷刚换好衣服，拄着拐从卫生间走出来，笑吟吟地说，“让她过来，爷爷带你们去吃肯德基。”

“我……”孟时瑀简直崩溃。

他不是怕，只是他当时不清楚爷爷的身体是什么状况，直说的话怕季浔会担心，会立刻来找他，所以才撒了个小谎。

结果现在发现，他其实根本不需要撒谎。

可惜话已出口，虽然孟时瑀没做错事，依然不能不慌。

季浔顿了顿，“你真和爷爷在一起？”

“？”

这是什么语气？

孟时瑀缓慢地问出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你这个语气，不会是怀疑我在和别人约会吧？”

嗯，这个……

虽然季浔没有这么想，但怀疑这个行为倒是真的。

“我一会儿就到了，拜拜！”

季浔不想和他纠结这个话题，飞快地和他道别。

“等一下，”孟时瑀打断她，别别扭扭地说，“我们没在家，你让司机开到市医院吧。”

“医院？”季浔紧张，“爷爷病了吗？”

“没有，你别担心，”孟时瑀赶紧安抚她，“你来了我再和你说。”

“好。”

挂了电话，季浔赶忙奔向洗手间洗漱。

尹思彤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她眨巴着惺忪的睡眼。

“你要走了吗？”

季浔一愣，而后点点头，“孟时瑀有点事回市区了，我去找他，等大家醒了之后你帮我跟他们说一下好吗？”

尹思彤反应了一下，懵懵地点头。

季浔看了眼她手里端着的水杯，看样子她大概是还没睡醒，头发乱蓬蓬的，有点可爱。

她揉了揉尹思彤的脸，轻声说：“回去继续睡吧。”

尹思彤迷蒙地眨眨眼，喝了口水又一头栽回床上。

季浔到医院时是半小时后的事。

她按照孟时瑀发来的房间号来到住院部，为了节省时间，爬到三楼后直接询问护士。

护士看了眼房间号，为她指路，“就在这边左拐，然后尽头处那间就是。”

季浔点点头，道谢之后匆匆而去。

医院明净的走廊里，偶尔有几个穿着病号服的病人穿梭其间，然而越往尽头处，人影愈发稀少。

季浔在拐角处转弯，因为脚步太急，不小心撞到了对向走来的人。

好在只轻轻撞了下对方的胳膊，季浔赶紧让开，礼貌道歉。

男人身材高挑，模样清隽。

他淡淡瞥了季浔一眼，脚步不停地朝前走着，对她的道歉恍若未闻。

季浔愣了一下，站在原地看着男人的背影竟然觉得有些熟悉。

不过比起外貌，季浔更注意到，这人似乎不是很有礼貌。

管他呢。

去看爷爷要紧。

这一段小插曲很快被抛诸脑后，季浔小跑着来到病房前，轻轻敲门。

透过房门玻璃，季浔看着屋内正在说着话的祖孙俩，模样一个比一个生龙活虎。

孟爷爷看起来没什么事，她松了口气。

孟时瑀正把剥好的橘子大口塞进自己嘴里，吃得十分用力。

听到敲门声响起，他朝门口看了一眼，赶紧跑过来开门。

季浔直接扭开把手自己进去，她还有些喘，略过孟时瑀向孟爷爷打招呼，“爷爷，我来看你啦，你怎么样？”

孟爷爷背对着门坐，听到声响转过身，红润的面庞带着和蔼的笑，“来啦来啦，快坐快坐。”

“别担心，爷爷身体好得很，”他拄着拐杖，气派地说，“都是他们小题大做，好端端的给这臭小子打电话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老头子不行了，真是！”

孟时瑀不爱听这话，皱着眉打断，“您别胡说八道！”

他拉开自己的椅子示意季浔坐，又将刚剥好的橘子递给她，解释着，“老头早上出去买菜来着，不小心绊了一下闪了腰，坐地上好半天没敢动，路过的怕他讹钱不敢扶，直接打了120，然后医院就给我打了电话。”

没等季浔说话，他继续补充，“现在好了，生龙活虎的。”

孟爷爷似乎怕她不信，抻抻胳膊晃悠两下，“看吧，小娃娃，爷爷还能带你们去吃肯德基呐！”

虽然有些大起大落，不过看到孟爷爷没事，季浔也松了口气。

她看看被叠好放在一旁的病号服，问：“可是，真的不用再继续住院看看嘛？”

“不要住院，”孟爷爷拄着拐杖起身，迫不及待地往出走，“咱们快点回家，臭小子把橘子给我拎着，外卖记得扔咯，别给人家医院添麻烦。”

“嘿你这老头，”孟时瑀被他反咬一口的架势噎得没脾气。

边拎东西边还嘴，“咱俩谁给医院添麻烦，您要是平时小心点……”

话没说完，季浔拍了他一下，眼神警告。

老人家就是身体比较脆弱，磕了碰了都要缓好久，不许这么说爷爷。

孟时瑀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故意贫两句跟老头逗着玩。

他垂眸看了眼季浔，憋屈地不再出声。

孟爷爷见这情景哈哈大笑，“小子，以后对我尊敬点，爷爷我现在有靠山了。”

季浔看着孟时瑀愤愤不平又不敢说话的憋闷表情，顿时笑出声。

她乖巧地去扶孟爷爷，笑眯眯地说：“爷爷，咱们慢慢走。”

“好！”孟爷爷爽朗大笑。

孟时瑀一手拎着孟爷爷吃剩的外卖盒，一手拎着他屁颠屁颠买回来的一兜橘子，跟在他们身后，也轻轻笑着。

走到一楼，孟爷爷还在吵着要吃肯德基，孟时瑀说死说话不许，“人家医生都说了您这岁数吃太多油腻的食物对身体不好，垃圾食品以后都不许吃了！”

“你不让我吃就是想弄死我！”

“……”

孟爷爷脸被气得通红，季浔扶着孟爷爷的手，还在措辞着该怎么劝和。

这祖孙俩长得像，脾气也像，一个比一个倔。

正想着，孟爷爷似乎看到什么，抻着脖子朝挂号窗口去。

他眯着眼睛观察，而后冲着一个排队的老头招呼，“老路！”

对方还在嘟囔着什么，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回头时还维持着拧眉的表情。

这是季浔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路爷爷，与老顽童气质的孟爷爷丝毫不同，路爷爷看起来像个一丝不苟的教导主任。

季浔幻想着俩老头一起吃快餐的情景，只觉得画面割裂。

“诶！老孟，”路爷爷露出笑脸，“你来医院干啥？”

“哦，我这脆弱的孙子把腰闪了，当爷爷的得来看看他不是。”孟爷爷用拐杖随意指了指身后的孟时瑀，示意着。

工具人孟时瑀：“……”

路爷爷还没说话，从他身后突然伸出一颗血淋淋的脑袋。

季浔被吓了一跳。

男生眨巴眨巴眼睛，热情地打招呼：“孟爷爷！阿瑀哥！”

注意到脸色发白的季浔，他好奇地歪头。

孟时瑀嗯了一声，将季浔拉到自己身边，介绍着，“这是我朋友，季浔。”

“姐姐好！我叫路嘉煊。”

季浔笑笑，“你好。”

他的声音充满昂扬的朝气，季浔虽然看不清脸，却直觉这个弟弟很可爱。

孟爷爷显然也被这一脸血惊住，他质问路爷爷，“呦，我这煊煊宝贝儿咋满头都是血，你是不是又打他了？！”

说起这个路爷爷就气不打一处来。

还没等他说话，前面的人已经走开，医生催着他们往前。

“我等会儿跟你说！”路爷爷提溜着身旁一米八几的小伙子往前走。

孟爷爷转了转眼珠，回身对孟时瑀和季浔说：“那我陪他一起在医院待会儿，你俩先回去吧。”

“没关系的爷爷，不然我们一起陪您……”

季浔还没说完，孟爷爷摆摆手，“不用不用，你们就先回去吧，我陪路老头就成，人太多也不方便，”他冲孟时瑀招呼着，“带女娃娃去吃点好的，然后送人回去，天黑之前就回去，听见没？”

孟时瑀一眼看穿他，“不许吃肯德基，你听见没？”

又来了。

季浔赶紧在火药味冒起之前开口，“好的爷爷，我们记住了，那我们先走了！”

她边挥手边扯着孟时瑀往出走。

挂号窗口前。

“挂什么科？”医生问。

“精神科。”路爷爷硬邦邦地说。

路嘉煊莫名，“爷爷，我这是外伤。”

医生看他一眼，点点头，“这个外伤得包扎一下，老爷子，不用挂精神科。”

“就挂精神科，”路爷爷没好气，“他精神要是没问题能跟人打成这样？”

“……”

挂号窗口中气十足的说话声传来，季浔惊奇地回头望了望。

“这位路爷爷脾气有点差哦。”

孟时瑀闻言也回头看了一眼。

窗口前，孟爷爷正乐呵呵地劝解着。

“不过在打孙子这件事上，俩老头有异曲同工之妙。”

季浔惊奇地看着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

“路爷爷不是让你把笔记拿给路嘉煊的吗？拿到医院来了？”她语气严肃，“你竟然对我撒谎，问题很严重！”

孟时瑀的笑容瞬间收敛。

她怎么又想起这茬了。

他软软地笑，认错认得十分顺溜，“对不起我错了。”

“这就完了？”

季浔审视他。

“那怎么办，”他的表情有些为难，试探道，“要不我亲你一下？”

“？”

季浔羞愤，立马甩开他大步往前走。

“你怎么走这么快啊？”孟时瑀赶紧追上她，商量着，“两下也行，要不三下？”

“你走开啊！”

-

他们没来得及回郊区，鹏城打来电话，祝亦燃有些留学相关的事宜需要修改确认，必须尽快赶回去。

尹思彤和夏梨把季浔落在小院的行李全部打包好，祝亦燃一同带回了芳庭园。

第二天秘书和他们确认好航班后，两个人匆匆忙忙地赶回了鹏城。

玩乐过后，终于迎来了成绩公布的日子。

季浔已经足够有信心，并没有像许多人一样盯着时间守在电脑跟前。

反倒是蒋秋怡和季寒清一次次发微信来问，似乎全世界都比她本人更加上心。

事实上，她也根本不需要自己来查。

最新一条短信弹出，季浔随意点进去。

“【鹏城省教育考试院】……季浔……高考成绩：总分703……全省排名：1。”

电话里，她神气地念着这几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