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三分糖的安慰

回战队基地的路上,黑色保姆车平稳地穿梭在城市夜色里。车窗外,霓虹灯影被拉成一道道模糊的光带,从高楼的玻璃幕墙上滑过,又飞快地坠入车后无尽的黑暗;偶尔有晚归的行人裹紧外套匆匆走过,路灯在他们身后投下瘦长的影子,转瞬就被车轮碾过的路面吞没。车厢里静得像被按下了静音键,连轮胎碾过路面的细碎声响,都被厚重的隔音玻璃挡在外面,只剩空调出风口偶尔送出几缕微弱的风,带着淡淡的凉意,在密闭的空间里轻轻打转,却怎么也搅不动这满室凝滞的空气,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前排司机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稳得没动过分毫,只在遇到红灯时轻轻踩下刹车,车身微微一顿,又很快恢复平稳,仿佛不愿打破这份沉默。许佳年靠在副驾驶座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边缘,屏幕亮了又暗,最终还是停留在空白的聊天界面;后座的江玄则陷在柔软的靠垫里,脑袋抵着冰凉的车窗,玻璃上渐渐凝出一层薄薄的水汽,晕开他模糊的侧脸轮廓,两人之间隔着半米多的距离,却像隔着一段无声的鸿沟,没人先开口,也没人敢轻易打破这份沉寂。

江玄陷在后座柔软的靠垫里,脑袋轻轻抵着冰凉的车窗,玻璃外的街景化作一道道模糊的光影,霓虹招牌的色彩在他眼底飞速掠过,却没能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留下半分痕迹。他的眼神空茫得厉害,仿佛魂还落在几小时前的见面会现场——那个突然冲破安保围堵的观众,举着写满恶意的牌子,嘶吼着“你根本不配待在赛场”,尖利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至今还扎在他心口最软的地方,稍一呼吸就牵扯出密密麻麻的疼。他无意识地攥紧了校服外套的衣角,布料被揉出深深的褶皱,就像他此刻乱糟糟的心绪,满脑子都在回放自己比赛时的失误画面,反复苛责:要是刚才操作再稳一点,要是采访时能多说两句话,是不是就不会引来这样的恶意?

副驾驶座上,许佳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后座的动静。她侧过头,借着车内微弱的顶灯,清晰地看到江玄垂着眼帘,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而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正控制不住地微微蜷缩,指节泛白——这是他从刚进战队时就有的习惯,每当紧张、不安,或是陷入自我怀疑时,手指总会这样下意识地蜷缩,像只找不到安全感的小兽。许佳年无声地叹了口气,从随身的帆布包里翻出那盒水果糖,是她特意为怕苦的江玄准备的,指尖挑出一颗橙黄色的糖,剥开皱巴巴的糖纸,带着淡淡果香的甜味悄然弥漫开来,她转过身,将糖递向后座:“吃颗糖,甜的。”

江玄像是被这声轻唤拉回神思,缓缓抬起头,视线落在那颗橙黄色的糖上时,明显愣了一下。糖身圆润,裹着一层细碎的糖霜,和他昨天在训练间隙塞给许佳年的薄荷糖截然不同,可那股干净的甜味,却莫名让他想起姐姐每次帮他处理完麻烦后,递给他的那杯温牛奶。他迟疑着伸出手,指尖碰到糖块的瞬间,感受到一丝微凉的甜意,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指尖捏着那颗小小的糖,慢慢放进嘴里。橘子的酸甜瞬间在舌尖炸开,先是微酸的果香漫过味蕾,紧接着醇厚的甜味涌上来,像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去,悄悄冲淡了心里积郁的涩意。他含着糖,声音还有点发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软糯:“谢谢姐姐。”

许佳年没有回头,目光重新落回前方被车灯照亮的路面,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别把那些话往心里去。电竞圈就像个大舞台,聚光灯下,有人为你欢呼,就会有人躲在阴影里说闲话。但这些声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看待自己,怎么看待你手里的键盘和鼠标。”

江玄含着糖,轻轻咬了咬,橘子味的甜意更浓了,可心里的委屈却没那么容易消散。他用力点了点头,却没说话——道理他都懂,从进入青训营那天起,教练就告诉过他,赛场从不是只看实力的地方,流言和恶意是每个职业选手的必修课。可他不怕赛场上对手的穷追猛打,不怕为了练一个极限操作熬到凌晨三点的疲惫,甚至不怕输掉比赛后的复盘批评,唯独怕这种突如其来的、毫无缘由的恶意,像从暗处射来的冷箭,让他毫无防备,只能攥着满心的委屈,连反驳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车厢里的沉默再次蔓延,就在江玄快要被自我怀疑淹没时,许佳年忽然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半决赛那波0.1秒的极限反杀,全网有多少人剪了高光视频?我昨天刷到凌晨两点,光B站就有上百个版本,弹幕全是‘江玄神了’‘这反应速度绝了’。还有赛后,连隔壁战队的总教练都特意来找我要你的操作回放,说想让队员学学你的临场应变,这些你都忘了?”

江玄猛地抬起头,眼里的空茫瞬间被惊讶取代。他只记得那场比赛赢了之后,队友抱着他欢呼,教练拍着他的肩膀说“打得好”,却从没想过,自己那一瞬间的操作,会被这么多人记住、夸赞。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掌声和认可,此刻被许佳年一一细数,像一颗颗星星,慢慢点亮了他昏暗的心。

“那个骂你的人,”许佳年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几分通透,“他可能连你的一场完整比赛都没看过,甚至不知道你为了练一个补刀细节,在训练室待了整整三天。他的意见,就像路边随意丢弃的石子,走在路上可能会硌到脚,但不值得你为此停下前进的脚步,更不值得你用他的错误惩罚自己。”

这句话像一道骤然穿透乌云的光,瞬间驱散了江玄心里的阴霾。他看着许佳年挺直的背影,路灯的光影在她身上流动,忽然觉得,那些尖锐的恶意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是啊,姐姐说他打得好,队长沈括总在训练后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家伙进步真快”,还有粉丝举着写着“江玄加油”的灯牌,在赛场下喊得嗓子都哑了……这些温暖的、真实的认可,难道不比一个陌生人的恶意重要吗?

车稳稳地停在战队基地楼下,熟悉的玻璃门透着暖黄的灯光。江玄解开安全带,身体却没有立刻动,他坐在座位上,看着许佳年收拾东西的侧脸,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姐姐,我想喝奶茶。”

许佳年回头看了他一眼,借着车外的灯光,能看到他的眼眶还有点红,像只刚哭过的小兔子,可眼底的迷茫已经散去,多了几分清亮,就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干净又澄澈。她弯了弯嘴角,点头应下:“我去买,你先上去洗澡休息,别等我。”

“我跟你一起去!”江玄立刻坐直身体,语气急切,生怕她不同意似的,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了许佳年的衣角,“我想跟你一起,顺便……顺便帮你拎东西。”

许佳年看着他眼底的坚持,那股子执拗劲儿像极了训练时非要练会一个操作不罢休的样子,心里软了软,没再拒绝:“好,一起去。”

基地对面的便利店还亮着灯,晚上十点多,店里没什么人,只有收银台后的店员在低头看手机。江玄熟门熟路地径直走向冰柜,弯腰从里面拿出两杯三分糖的珍珠奶茶——他记得许佳年不喜欢太甜的东西,每次买奶茶都要三分糖,而他自己,也渐渐习惯了这个甜度。接着,他又在旁边的货架上拿起一瓶橘子味的汽水,绿色的瓶身上印着可爱的卡通图案,是上次他无意间看到许佳年放在办公桌上的,当时她还笑着说“这个味道很清爽”。

走到收银台,许佳年刚要掏出手机扫码,江玄就抢先一步把手机递了过去,屏幕上已经调出了付款码。他仰着下巴,像只等着被夸奖的小狗,眼睛亮晶晶的:“我请姐姐,今天谢谢你。”

许佳年看着他难得主动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回到基地,两人没有直接去二楼的训练室,而是走到了一楼的休息区。休息区的角落放着一个靠窗的秋千椅,铺着柔软的灰色垫子,旁边还有个小小的木质凳子。江玄抱着温热的奶茶,乖乖地坐在小凳子上,小口小口地喝着,珍珠在嘴里慢慢嚼碎,甜滋滋的味道让他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

许佳年坐在秋千椅上,双脚轻轻点地,秋千慢慢晃动着,手里拿着那瓶橘子汽水,没有拧开,只是目光温和地看着窗外的夜景。基地外的路灯亮着,偶尔有晚归的车辆驶过,留下两道长长的光影,安静又惬意。

“姐姐,”江玄忽然停下喝奶茶的动作,声音很轻,像怕打破这份宁静,“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许佳年转过头,看着他垂着头的样子,眼神里带着疑惑:“为什么这么问?”

“我总是要你操心。”江玄的头垂得更低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奶茶杯外面的包装纸,白色的包装纸被他抠出一个个小窟窿,“上次采访,我记不住提纲,是你陪着我练到半夜;我不会用外卖软件,每次都是你帮我点;就连今天的见面会,我都没能好好应对,还让你跟着紧张……”

他越说声音越小,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鼻音,像在做一场严肃的自我检讨,那副模样,活脱脱一只做错事、等着被批评的小狗。

许佳年看着他耷拉着脑袋的样子,心里又好笑又心疼。她放下手里的汽水,走到江玄面前,缓缓蹲下身,视线与他平齐,看着他那双写满不安的眼睛,语气认真得不容置疑:“江玄,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放弃原来的工作,来做你的经纪人?”

江玄愣住了,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迷茫,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轻轻摇了摇头。

“因为你有天赋,有潜力,是块值得被好好打磨的璞玉。”许佳年的眼神专注而坚定,一字一句地说,“你的反应速度,能在0.1秒内做出最优决策;你的战术记忆,能准确记住对手近三个月的比赛习惯;还有你对游戏的热爱,哪怕练到手指抽筋,也从没想过放弃。这些都是你与生俱来的武器,值得被更多人看到。”

她顿了顿,伸手拂开江玄额前垂落的碎发,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至于那些你不擅长的事,比如社交,比如处理突发状况,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就像你在赛场上能凭借操作帮战队赢下比赛,为我们争取荣誉一样,我们本来就是互相成就的关系,没有谁麻烦谁。”

“互相成就?”江玄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迷茫,很快,那迷茫就被明亮的光芒取代,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灯,清晰又温暖。

“嗯,互相成就。”许佳年重重地点头,这次没有犹豫,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动作自然又亲昵,“你在赛场上发光发热,用操作征服观众;我在你身后,帮你处理好赛场外的一切,为你扫清障碍。这就是我们的关系,所以,以后别再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话了,听到了吗?”

江玄看着许佳年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那影子里没有自我怀疑,只有被信任和认可填满的明亮。他用力点头,眼眶又有点发热,却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感动,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点哽咽:“嗯!我知道了,姐姐!”

心里最后一点委屈和不安,好像都被“互相成就”这四个字彻底驱散了。原来,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身后,一直有姐姐稳稳地托着他,为他遮风挡雨。

他吸了吸鼻子,几口喝完剩下的奶茶,将空杯子捏扁,准确地投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做完这一切,他忽然抬起头,对着许佳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两颗小小的小虎牙露了出来,可爱又充满活力:“姐姐,明天的训练赛,我一定打得很好,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相信你。”许佳年也笑了,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时间不早了,上去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训练。”

“嗯!”江玄跟着站起来,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不少,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走到楼梯口,江玄刚要抬脚往上走,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就往休息区跑,很快就拿着那瓶还没开封的橘子汽水跑了回来,不由分说地塞进许佳年手里:“姐姐,这个给你。”

许佳年低头看着手里的汽水,愣了一下。

“你刚才没喝。”江玄挠了挠头,耳朵有点红,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尝过这个味道,很清爽,你肯定喜欢,你试试。”

许佳年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心里像被温水泡过一样,暖洋洋的。她握紧手里的汽水,轻轻点头:“好,我会喝的,谢谢你。”

江玄这才满意地笑了,挥了挥手说“姐姐晚安”,转身跑上楼梯,脚步轻快得像只快乐的小鸟,连背影都透着雀跃。

许佳年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橘子汽水,橘色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瓶身上,泛起一层温柔的光泽。她忽然觉得,今天的小插曲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至少,她看到了这只别扭的“小狗”笨拙又真诚的关心,听到了他带着决心的承诺,也让他明白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她拧开汽水瓶盖,“啵”的一声轻响,橘子的清香瞬间弥漫开来。她喝了一口,清爽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带着恰到好处的气泡感,解渴又舒心。

或许,做“训犬师”的乐趣,就在于此吧。看着那个曾经怯生生、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少年,一点点在赛场上成长,一点点变得自信、强大,同时,也一点点把自己的信任和依赖,毫无保留地交给你。

夜色渐深,基地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二楼训练室还亮着几盏灯,那是其他队员还在加练。许佳年拿着橘子汽水,慢慢走上楼梯,心里忽然对明天的训练赛多了几分期待。

她相信,江玄明天一定会打得很好。相信他坐在电竞椅上时,指尖落在键盘鼠标上会重拾往日的利落,不会再因白天的恶意而有半分迟疑;相信他看到队友发出的信号时,能精准预判战局,像半决赛那夜一样,用0.1秒的极限操作撕开对手的防线;更相信他听到耳机里队友的呼喊、看到屏幕上的兵线时,眼里会重新燃起那团属于赛场的火焰,把所有委屈都化作敲在键盘上的力量。

就像她从第一眼看到这个眼里藏着光的少年时,就一直相信的那样。那是去年的青训营考核现场,闷热的训练室里,三十多个少年挤在电脑前,有人因失误频频皱眉,有人因落后而焦躁地砸鼠标,只有江玄,哪怕屏幕上的血量只剩丝血,哪怕队友已经放弃抵抗,他依旧盯着屏幕,手指飞快地操作着,眼底的光亮没暗过半分,像攥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苗。那天她站在门口看了十分钟,看着这个连额角的汗都顾不上擦的少年,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硬生生逆转了战局。从那一刻起,她就笃定,这个眼里有光、心里有劲儿的少年,终会在赛场上闯出自己的一片天,而她愿意站在他身后,等着看他发光的每一个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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