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前一天没有上晚自习,许玥拉着林稚和孟莘乔迅速回到寝室,她着急收拾东西。
五点半的阳光很醇厚,像融化的太妃糖从窗口淌进来。铁架床的栏杆被镀上一层橘红色的光晕;窗台上那盆多肉植物的影子被夸张地投在天花板上,肥厚的叶片像是巨兽的脚爪,正缓慢地爬过“禁止吸烟“的标语。桌上半杯凉白开成了琥珀,眼镜框在数学卷子上烙下金色的十字架,而摊开的课本一节节蜷缩起边角,仿佛也要跟着阳光一起逃走了。
“孟莘乔,作业好多啊!”林稚瘫在床上,夕阳正好落在床头,她的脸浸在光里,皮肤顿时通透起来,细小绒毛清晰可辨,耳廓泛着半透明的樱粉色,仿佛能窥见血液在底下潺潺流动;光斑爬上鼻梁时,她下意识眯起眼,睫毛在颧骨投下栅栏般的阴影,随着眨眼不断开合。她抬手遮挡的瞬间,指缝漏下的金线在唇间跳动,牙齿一闪,恍若含住了光的碎片。
林稚没注意到孟莘乔停留在她脸上的目光,“孟莘乔,你一个人在寝室会不会害怕啊,到时候半夜会不会吓得睡不着啊,哈哈哈哈,那你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可以勉为其难的陪陪你……”林稚声音越来越小,呼吸开始变缓,最后闭上了眼睛。
孟莘乔放轻了手上动作,任由她睡。
“林稚,你怎么睡着了?起来收拾东西回家啊!谢聿青电话都打到我这了!”许玥在阳台上接了个电话进来发现林稚竟然睡着了。
林稚坐起来的时候有点恍惚,“我睡着了?”她揉了揉脸摸过手机,有四个未接电话,两个谢聿青的,一个她妈妈的,还有一个是……谢繁星。
林稚没着急回电话,她慢吞吞地站起来,也不知道有什么可收拾的,衣服家里有,生活用品家里有,作业……回去也不一定会写,但还是带着了,万一呢?
“走吧,我好了。”林稚反过来催着许玥,又转头盯着孟莘乔笑,“我可回家了啊,你在学校不要太想我喔!
“赶紧走吧,烦死了你!”孟莘乔难得清净几天。
“你什么都不带,也是,你家也不远,那走吧。”许玥又回过头,“孟莘乔,我们走了,你一个人在学校注意安全,有事儿就给我们打电话。”
“好,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孟莘乔笑着应了应。
到楼下以后谢聿青正站在阴凉处玩手机,抬头看见她俩了,“你俩怎么不明年再下来?”转头看着林稚,语气更加刻薄,“你手机呢,不用就捐了,留给有需要的人!”
“啧,这么容易上火呢,我请你吃冰淇淋。”林稚知道谢聿青不喜欢等人。
“不吃,回家!”谢聿青抬脚就走,语气凉凉,比冰淇淋降温。
放长假,校门口停着很多车,都是来接孩子的,林稚一眼看见对面树荫处站着个高大的男人,他斜倚在长轴幻影旁,锋利俊秀的轮廓被阳光镀上一层锐利的金边。窄版西装完美贴合宽肩窄腰的线条,袖口下若隐若现的鹦鹉螺折射出冰蓝色冷光。山根与下颌构成的折角凌厉,右耳一枚暗红血钻耳钉,像引擎盖上未擦净的落日余烬。左手随意搭着车门,骨节分明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车身面板,袖口露出半截梵文刺青。看见林稚时,他眼角微弯,笑了笑。
“你哥来接你?”许玥一个月前刚见过这帅气男人,是林稚的哥哥,叫林衿南。比林稚大八岁,去年刚从国外留学回来,现在在林爸手底下学习,过两年应该会完全接管林家的公司。
“我不知道,她没告诉我。”三人一起走到车前,“哥,怎么还亲自来接我,我有点受宠若惊!”林稚语气带着讨好。
许玥跟她哥第二次见面,不是特别熟悉,不好意思蹭车,“哥哥好。”打了个招呼想走,“我先走了啊。”
“林衿南,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谢聿青像是早知道他会来。
“啧,没大没小。”林衿南语气淡淡,招呼着三个人,“都上车。”
杨月有点不好意思,“不用不用,我自己坐车回去就行。”
林衿南还没说话,林稚先搭腔了,“一起回家吧,你是去我家还是回你家?”许玥的父母都是附院的医生,许爸四十出头已经是心外科的主任,临床经验丰富;许母是基因工程方面的大夫,主攻科研,夫妻俩工作忙碌。许玥九岁那年因父母工作调动转了一次学,然后就认识了林稚、谢繁星和谢聿青;这么多年她们四个算是一块长大的。
“去你家去你家,我爸妈最近忙的昏天黑地的,没个半夜十二点不会回家的。”许玥也不推辞了,利落地上车。
上了车也没什么用,这会人多车多堵出去一长串,车辆挪动速度慢如蜗牛,但车里好歹凉快,“哥,怎么是你来接我,也不打个电话告诉我。”林稚又把话题拉回去。
“我给谢聿青打电话了,他没告诉你?”林衿南懒散的应着,堵车了也没什么不耐烦,轻轻踩着油门,单手扶着方向盘,开的四平八稳的。
“我刚等了她一个小时,暂时不想搭理她。”谢聿青这会儿话莫名其妙多了起来,“打好几遍电话不接,我还说个屁了。”
林衿南翘起嘴角,头一次听见谢聿青告状,有点稀奇,“这么大意见?不像你啊?”
林稚听着这人张口就来,立马炸毛了,“哥你不知道,他上次考试还提前交卷,在学校不学好,我上次还在他书包里看见烟了!”
“我没抽。”谢聿青立马就否认了。两人像是小学生吵架,找到家长以后立马就告状。
“抽烟了?”林衿南没说别的,只是偏着头问谢聿青。
“一支,我好奇。”谢聿青这会儿老实的像个乖小孩。
林稚和许玥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震惊,这样子的谢聿青简直和平时简直判若两人!
“谢聿青你装什么!”林稚觉得这人应该去上电影学院,平时一副拽兮兮的样子,这会儿在她哥面前跟个小绵羊似的。
“我装个屁,我就算提前交卷也比你考得好!”谢聿青黑着脸。
“就比我多了10分,两道选择题的事儿!拽什么,我下次肯定超过你!”林稚的胜负欲一向很强。
谢聿青把头偏向窗户闭上了眼睛,扔下一句:“那等超过我再说。”
———
到家后林稚和许玥先后下了车,林衿南没动,让她俩先回了家。
林衿南从扶手箱里摸出一盒烟,他降下车窗,打火机“咔嗒“一声脆响,橙红的火苗在昏暗的车厢里陡然亮起,映亮了下颌线上微微冒头的胡茬。烟头明灭的瞬间,尼古丁的辛辣在肺里转了个来回,又从唇间缓缓溢出。青白的烟雾在空调冷气中沉降,像一场微型雪灾,渐渐覆盖了方向盘上紧绷的指节。后视镜里,他的眼睛半眯着,目光穿透挡风玻璃,望向远方。
“你还没成年,学点好的。”林衿南开口。
“我跟你学的,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是我给你倒烟灰缸。”谢聿青抬眼望着林衿南。
“啧。”林衿南无话可说,换了话题,“那说说分班的事情,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林稚一个班,我起初以为你对林稚有想法,今天看来,应该不是。”
“嗯。的确不是。”谢聿青没解释原因。
“好,你不想说,我不问。那再说说学校的事儿,你为什么不想去国际高中?”
林衿南是国际高中毕业的,毕业以后直接去国外上的大学,修了管理和金融双学位,他在国外也有一家公司,是和他发小一起做的。谢家父母原本也想把谢聿青送进国际高中,“你不想出国?”
谢聿青还是沉默,他觉得今天的林衿南格外难应付,总是问一些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哥。”谢聿青今天第一次开口叫他哥,“很多事我现在没想好,我怕我做错选择。”谢聿青说的不清不楚,但是林衿南明白了他的意思。
林衿南深深吸了一口烟,食指轻弹,一截烟灰无声坠落,在定制脚垫上烫出个不易察觉的焦痕,“所以你现在选择是延后选择,对吧。”
“嗯,我怕我以后会后悔。”谢聿青嘴唇轻抿,像是想问什么,但最后只是说了句:“哥,我回家了,你也早点回去,刚出差回来,歇几天。”
“你怎么知道我刚出差回来?”林衿南不记得自己告诉过他。
“我就是知道。”谢聿青眼底漾着笑,关上车门走了。
林衿南觉得这小孩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但他也没多纠结,关上车门回家了。
———
国庆第一天林稚睡到了中午十二点,她饥肠辘辘的奔下楼想找点吃的。拐到楼梯口碰到从对面走过来的林衿南,二楼只有她和她哥住,林父林母住在一楼,兄妹俩的房间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中间隔着一整个客厅和旋转楼梯。
“你怎么也起这么晚?”林稚没想到这个点她哥也刚起床。
林衿南一脸困倦的说:“我还不能睡个懒觉了?”
“能,我就问问,毕竟你是勤奋又努力的工作狂。”林稚反正跟她哥也是相互怼到大的。“公司未来有你这样的领导一定会蒸蒸日上的,林氏集团未来的雄图霸业都能实现!”
“你没睡醒就再去睡会,一早上说话神叨叨的。”林衿南凉水一泼让林稚清醒点。
“哎呀,衿南不要总是欺负你妹妹啊,都过来喝汤!”桌边响起一道温柔的女声,女人说完又向后院走去,站在院子门口说:“淮谦,来吃饭了。”
是周钰,林家兄妹的母亲,林淮谦的妻子。穿着一身旗袍,身段优雅,看向兄妹俩的眼神温和,眼角留下两道细纹,经过岁月的洗礼更显出一道韵味。
“谁敢欺负他啊,跟个祖宗似的。”林衿南坐位置上没有动筷子,“我爸在后院干什么呢?”
林稚饿得不行,坐位置上大呼小叫:“老林——老林——吃饭啊!你闺女要饿死了!”
这模样像是饿了三天,周钰觉得好笑,掐着林稚的脸蛋轻声训斥:“没大没小的。”又转头回答林衿南,“倒腾他那一圈垂丝茉莉呢,从种上以后天天瞧着护着,以前照顾你们兄妹俩也没这么用心啊!也不知道能不能长起来。”林母对林淮谦颇有意见。
林衿南被他妈逗笑了,“让他种吧,他现在每天下班早,也没什么事。”
“你们就先吃着嘛,我看看我的花儿,喊什么呀!”林父从后院走进屋先去厨房洗手,轻轻搓着洗手液,问他的宝贝闺女:“怎么了,在学校住的不习惯啊,我和你妈妈本来都不支持你住校。”
“没有!我可习惯了,我们室友还有少数民族呢,我们关系可好了。”林稚反驳他爸并搬出了孟莘乔。
“少数民族啊?那家岂不是离得很远?”周钰询问林稚。
“是啊,很远,所以她只有放寒假才回家。”林稚瞅着她爸,见林淮谦终于坐下来,“吃饭吃饭!”
其实林家也没有必须长辈到齐才能动筷的规矩,只是小时候父母工作很忙时兄妹俩也常去谢家吃饭,从小就养成了等人齐再动筷的习惯,谢家兄弟俩也常来林家吃饭,一来二去的这规矩也就成型了,十来年过去了几个孩子还习惯性的遵守着。
“那喊你舍友到家里来玩儿,我们做好吃的。”林母觉得孩子来这么远上学很是不容易。
“好的妈妈!你真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林稚啃着排骨也不耽误她嘴甜。
“噗嗤!你慢点吃。”林母一脸慈爱的又给林稚夹了块排骨。
一家人其乐融融吃完饭。林父约上了他的多年老友出去钓鱼,林母出去打麻将了,林衿南不知道被哪个狐朋狗友喊出去玩儿了。
家里就剩下林稚一个人。林稚躺在院子里的吊椅上无所事事的晒着太阳,她摸出手机,给谢繁星回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谢繁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林稚!你怎么现在才打给我。”
“昨天太累了,就睡着了。”林稚在找借口,只是不想回。
“喔。阿稚,你在家没。”谢繁星想过来玩儿。
“在。”林稚轻声回应,也不能一直不见面。
“那我过来了。”谢繁星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说完就挂了电话,像是怕林稚拒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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