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巴格斯梦境

已经很深了,昏暗的房间内一片寂静,散落的月色透过被刻意拉开小半窗帘的玻璃流淌而入。

我突然从床上坐起,心跳不受控地加速,重重地撞击着胸膛。

薛西蝉似被吓了一跳,凑过来拍我的肩,小声说:“怎么了?”

我脑子里还残留着混乱的思绪,组织不出来合适的话语,只得先安抚,同样也小声回应道:“做了噩梦。”

她哦了一声,又躺了回去,缩回被窝里才继续:“可怜弟弟。”

我语塞,不知怎么反驳,最后羞恼压过了烦躁的心绪:“我都多大了的人了。”

她笑得狡黠:“那没办法,我永远比你年长,永远都能叫你弟弟。”

我感觉自己已经从那种梦一般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了,关注到薛西蝉还没睡,有些疑问:“先不说这个了……你还没睡?”

我有些迟疑地猜:“不会是腰又疼了吧。”说着,试探地把手轻轻放在她腰上,果真摸到了一片膏药。

我有些心疼。薛西蝉一向坚定要强,在职业生涯中拿过无数荣誉,忍痛坚持已经成为了她的生活习惯。

“很疼吧……你不把我叫醒来给你揉揉?”

没开灯的室内很昏暗,视野模糊的像是带了噪点,我总觉得她唇色浅淡,脸色苍白。

她翻了个身,避开我的手,趴在枕头上闷闷地说:“老毛病了,你不用担心。”

我展臂把被子扯向她那边,自己也跟了过去,像之前一样,用手轻轻按摩着她的肌肉:“你也知道是老毛病了,我都给你按过多少次了,别不好意思叫醒我。”

她抬眼看着我,伸手摸了一下我的脸,而后又落下去,侧脸陷在绵软的枕头里,轻轻合上眼,声音微不可闻:“好。”

我手上使劲儿,想着她的腰伤,又想起来刚才梦见的曾经,不由得有些烦躁。

许是最近常碰见郑山煦的缘由,我总是念起往事。

然而与他有关的,总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内容。

感情的载体是记忆,而时间是记忆之敌。

十年流水冲刷之下,岩石都会改变本来的形状。

无意识地看向窗外,月亮柔柔地转送太阳的光芒,不与鳞次栉比的建筑物散出的霓虹灯光争辉,只蒙蒙笼上一层轻纱,抚平了喧嚣浮华。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拉开窗帘睡觉?

我以为我忘记了。

初见曾知遥的那天晚上,郑山煦一手扶着自行车让妹妹坐着休息,一手搀着走路不顺畅的我,磕磕绊绊地把我们俩都送回了他家——确切来说,是他和他母亲的家,虽然今晚他的母亲在研究院加班不回。

为了感谢我,兄妹俩愿意收留我一晚。

我连忙道谢,也松了口气,摸出手机打电话让我妈和我爸不用来接我了,省的看到我脚受伤了又给两人平添担忧。

我的体育细胞的缺乏恐怕是天生如此,从小只要一运动,就容易磕着碰着,曾有一次意外差点让我走不了路,故而我的双亲总过分担忧我的身体。

这次受伤的原因还是一如既往地丢人,况且熟悉各类运动损伤的体育生郑山煦看过后认证没大事,我就打算瞒着家里。

借宿的感觉其实很奇妙,尤其当晚家里的长辈并不在的情况下。我总莫名觉得尴尬,想必郑山煦也是,一直坐在书桌前低头状似写作业,死活不去洗漱。

我看了眼时间,提醒他:“太晚了,明早容易起不来,早读会迟到的。”

他嘟囔:“明天是周三……啊,考数学。”

“所以不能晚睡。”我坐到他床边,拍了拍被子:“睡吧。”

去年我们一起逃了木老师的语文课,次日就被单拎出来罚站。站在教室门口,一个站前门,一个站后门。听着老师讲,手里拿着语文书假装看。

我看到他的书封面镂空毛笔书的那“语文”二字,已经被他涂黑了。下半部分的山石树木,也多有黑笔点缀,右下角那个泛舟的古人,橙色的上杉似乎也已被涂成玄衣了。斑驳的笔痕,隐隐在阳光下泛着光,故而很容易被我捕捉到。

我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书,稳妥地贴着书膜,规整的竹子印花压在画面上。

我仍没从昨日逃课的刺激中走出来,偷偷打量着他。

隔着一个教室的距离,我看他挺拔的身姿,看他俊逸的五官。他抽条的早,现在一米八几的个头在班上属实出众,又有一张俊脸,哪怕被打发到了后门门口站着,我仍发现有女同学悄悄回头看他,有男同学回头做鬼脸逗他。

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看向我,笑的张扬而有感染力。

当时只当自己在混日子,木老师的讲课声左耳进右耳出,没想到那节课我们赏析的袁宏道的《满井游记》,虽不是重要的一节,我却仍记得一句:“柳条将舒未舒,柔梢披风”。

那之后,我们本该更熟——如果我没意识到我的心意有多么害人。

于是我退让了。

刻意避开的后果就是到了初三,我们仍处于半生不熟的状态。

只能说人有天生磁场,我可能和他就是很难像朋友一样处的热络,像是夹生饭。看起来很熟,一口咬下去就显出真章。

他磨磨唧唧地从桌前起身,抱起早就收拾好的衣服进了浴室。

我坐在床上,一时为这种奇怪的场景而脸热,又唾弃自己的想法。

他没拉窗帘,开着窗通风。

那晚的月亮格外纯净,笼在他的五官上,衬出一种石膏雕塑般的神秘。他神色安恬,对男生而言不常出现的浓密睫毛挡住了部分月光,加深了眼窝下的阴影——让我联想到假期一场游学中看到的希腊雕塑。

白色最是严苛,洁净而坚硬的人体在光影的褶皱之间塑出立体的诗行。

对那个时候的我而言,也许郑山煦就是那样的存在。

***

薛西蝉规律的呼吸声响起,考虑到她的腰伤,我尽可能轻地把她翻身成仰躺。

保持拉开窗帘睡觉的习惯已经好几年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回忆起诱因。

我们闹掰之后的几年里,我有一段时间总是想起他,后面这个频率已经降低到不如与我共事某些项目的同事,那时候胸中总是盈满情绪,我分不清到底是为他的不告而别愤怒担忧,还是为自己而不甘。

太长时间的成本没入容易让人产生错觉。

反正也睡不着了,我想。

我翻身下床,把被子掖好,去了书房处理工作。

自那天郑山煦打人闹事之后,我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我妈唐女士仿佛已经知道了原因,我爸郁先生倒是八卦心满满的打电话过来询问过郑山煦的情况,我如实以对,交代了我们十年来没有联系,他突然在同学聚会要我帮他联系天越的项目的事情。

郁方合这个老顽童第一反应竟然是:“所以呢,小薛削你了没?嗯?”

我无奈:“爸,我绝不会对不起西蝉的,她也没揍我,我们相处的很好。”

他一哂:“我还不知道你个老古董,年纪轻轻就喜欢板着脸装深沉,我怕你被小薛嫌弃不够幽默,被抛弃了你又回家哭,打扰我和歆逸约会……”那边隐隐传来我爸朋友的声音,似乎是在抱怨郁老头钓鱼不专心,把鱼都吵走了。

“马上嘞……老马你也钓不上来什么好货,还怪我吵到你的鱼!诶那边那边好像有动静……我这就挂电话,”我已经见怪不怪了,耐心等着他把注意力转回来,“理理啊,我的宝,我就不跟你聊了,我的鱼鱼宝贝要上钩了,你把事儿处理完了就成。”

我的“好的爸”正好和他利落挂上电话的通话结束音一起响起。

没事,习惯了。

既然我爸都能在百忙的玩乐之中打电话关心我一下,那说明这事确实就是个小事儿。我也就放下心了。

我曾经对郑山煦的内心有过很强的探究欲,我总是在推测他在想什么、希望我如何行动。那时的他之于我就像是一本神秘的书籍,用自创的语言文字书成,我尝试用尽手头的所有工具去破译。

最终是否成功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当我对这本书失去好奇,被磨平了渴望,我发现这本书具体写了什么并不重要。他只是一本摆在书架上不一定会被书房主人想起来的、许是充作个人标签的表演道具。

只是爱情让这本书变得独特,以至于这间书房都像是为了它服务的。

现在我真正坐在了书房中,我看月光笼罩了一半的书桌,一切都褪色了,变得模糊而虔诚。

人总是在夜晚陷入情绪的低潮,仿佛月光能牵引出心绪的潮汐。

我也不例外。

我总认为自己是个足够理智成熟的个体,我不想过庸常的人生,但也不想标新立异,我对人生的掌控度应该足够高才是。直到在我对爱情尚未有一定了解时,这团情绪的火焰就点燃了我,倒逼我在堪称痛苦的实践中去理解这个被千万人沉迷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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