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那日在天台不欢而散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梁时雾再没见到过谢凛星。
但他又好像总是无处不在。
校内流传,谢凛星最近在追本校一个叫“小十五”的学妹,对方既神秘又颇有手段,打破了他从未有过空窗期的魔咒。
也就是说,他身边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出现过新的女孩了。
“你说那个小十五究竟是何方神圣啊?要说你们这一届漂亮的——”
方葵掰着手指头,“一班的江心禾?五班的林今纾?七班的虞芷?沈湘念?还是十二班的向璃书?不对不对,这几个都不是齐刘海啊,那还剩下谁呢……”
她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突然一拍大腿:“我知道了!”
梁时雾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面上却还得装作茫然:“嗯?”
方葵一脸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十六班那个邬芮可,你见过没有?”
梁时雾摇了摇头。
她平日里很少与人交际,就连自己班上的同学都还没有认全,更别说是其他班的了。
“黑长直,齐刘海,脸小小的,娇憨可爱,邻家妹妹那一挂。”
方葵“啧”了两声,“这谢凛星的口味还真是多变,我本来以为他会更喜欢那种大胸长腿火辣性感的类型呢,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栽在这种小妹妹手上了。”
又一次无可避免从别人嘴里听到他的名字,梁时雾心口一窒。
她垂下眼去,指甲无意识抠着掌心。
方葵早已习惯她的沉默,继续说道:“要真是邬芮可也不奇怪,听说她一直挺主动的,跟谁都能玩得来,这种甜妹又有几个男生招架得住?”
梁时雾还是没有接话。
方葵看着少女安静美好的侧脸,话头一转:“其实我觉得,小雾你要是好好打扮的话,一点也不输给她们几个。”
不等对方开口,她又自顾自摇了摇头:“不过你哥肯定不答应。”
“我发现,冉冬阳他就是一个死妹控,平日里对谁都爱答不理的,也就提到你的时候,才会给我一点点反应……”方葵叽叽喳喳抱怨起来。
梁时雾心不在焉听着,思绪跟着窗外被风吹落的枯叶飘到很远,很远。
既庆幸平庸与无趣让自己得以不被卷入风暴中心,却又矛盾的为此隐隐感觉到失落。
似乎所有的人,都不会将他和她的名字联系到一起。
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有交汇的那一天。
许多个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夜晚,她总会登上Q/Q,抱着膝盖静静看着列表里那个灰掉的纯白头像。
却始终没有勇气给他发去哪怕只是一个标点符号。
-
南城的秋总是格外短暂。
连绵阴雨过后,气温一夜骤降,十二月就这么来了。
冉冬阳昨夜突发过敏被送到医院,一晚没有回来。
早上,梁父亲自送梁时雾去学校。
车子在马路对面停下,梁父正要解开安全带,却被梁时雾拦住。
“爸爸,就送到这吧。”
她顿了下,“我都这么大了还要您陪着我进去,被同学们看到了不好。”
父女俩僵持片刻,终是梁父妥协:“行,爸爸就在这里,看着你进去再走。”
梁时雾抱着书包下车,关上车门之前忽地想起什么,“对了爸爸,今天放学后我想跟朋友一块回家,您就别来接我了。”
说完像是怕对方不答应,她转身飞快跑过人行道,头也没回。
身后,梁父担忧地蹙了下眉。
雪白鸽子从头顶掠过,将灰蒙蒙的天空分割成尖锐的片状。
少女洁白的裙摆被风吹出轻盈的棱角。
今天校门口的值日生正好就是之前方葵提起过的邬芮可。
梁时雾不自觉放慢脚步,余光中,女孩歪着脑袋正跟旁边的人说着什么,笑眼弯弯,看着就特别招人喜欢。
“快告诉我,谢凛星他家的别墅真的跟沈思瑶她们说的一样豪华吗?你们昨晚真的只看了电影?别的什么都没做?”
邬芮可两颊绯红,却不正面回答:“我跟他目前就只是好朋友而已啦。”
“我可不信,男的跟女的,哪有什么纯友谊啊?我看他就是对你有意思,不然他怎么不喊其他女生去他家里,单单就跟你走得近?”
“我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邬芮可一脸的势在必得,“反正我是不会放弃的,迟早我会把他追到手。”
梁时雾没有再听下去,低头匆匆走了。
周五下午只有两节课。
四点钟,下课铃准时响起,老师也没拖课,爽快地收拾教具离开。
梁时雾背着书包走在人群最后,下楼经过十六班,鬼使神差的,又一次放慢了脚步。
邬芮可正在跟一个男生追逐打闹,笑声不断。
而那个人并不在。
她无意识松了口气。
下一秒又觉得自己这种行径实在是愚蠢至极。
出了校门,双脚像是有了自我意识一般,等梁时雾回过神来,已经走到巷子里。
这次帘子全被拉上,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里边沉浸在厮杀里的有没有他。
她停驻片刻,转头进了隔壁的音像店。
一看见她,方葵立马扑了上来:“我刚才听一班的人在说冉冬阳住院了,什么情况?”
梁时雾踉跄了下,站稳后回答:“他过敏了,全身起疹子。”
“严不严重啊?怎么这么不小心?”
“应该没事,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
两人正说着,柜台后边电脑突然响起两声咳嗽。
“等等啊,我先回个消息。”方葵急急忙忙跑回桌前,一手挪动鼠标,一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打起来。
梁时雾刚刚投去一眼,还未看清就听对方夸张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不由得好奇问道:“怎么了?”
“出大事了!”
方葵声音都在颤抖:“温召,你还记得吧?就是上次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小太妹。她刚才在群里放话,要找人教训邬芮可。”
梁时雾水眸倏地瞪大:“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肯定是因为谢凛星那祸水呗。”
方葵说:“邬芮可昨晚去了谢凛星家,在他家每个角落都自拍了,那些照片传到空间整个学校的人都看见了,这不就是明晃晃的在跟温召宣战吗?”
梁时雾更懵了:“啊?”
“谢凛星一共就只带过两个女生去他家,上一个还是温召,”
方葵一边点开好友列表里某个头像,一边解释:“当时就是她发了这张在谢家庭院里的自拍,我们大家才知道谢凛星他家的别墅原来有那么大。”
“能被他带回家,肯定跟之前那些女孩不一样,毕竟就连苏觅学姐都没这种待遇,所以温召一直挺得意的。”
“本来只有她一个人去过,可现在,邬芮可也去了,还进到谢凛星的卧室睡了他的床,温召看了能不火大吗?”
梁时雾安静听着,一颗心无声下坠。
“……反正,这回邬芮可绝对死定了。温召认识不少混社会的男的,她一句话就能让邬芮可褪掉一层皮。”
方葵正说得口干舌燥,抬眼一看,面前少女呆呆站着,眼尾不知怎的红得厉害。
她顿时慌了:“对不起啊小雾,我是不是又吓到你了?都怪我,就不该跟你讲这些乱七八糟的,要是被你哥知道,他肯定会生我气……”
思绪被拉回,梁时雾心不在焉摇了摇头。
-
从音像店出来,梁时雾一路低着头往前走,快到巷子口时,脚边倏地窜过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伴随一道虚弱又凄厉的叫声:“喵!”
她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只脏兮兮的小白猫。瘦骨嶙峋的,看着还没成年男子的手掌大。
好可爱。
也好可怜。
梁时雾正要走近,小白猫背上毛发瞬间竖起,叫得撕心裂肺:“喵!”
她一愣,下意识扭头。
两米开外,一只半人高的大黄狗正朝着这边龇牙咧嘴:“汪!”
梁时雾从小最是怕狗,这一眼让她整颗心脏差点就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
“别过来!”
她后退两步,将书包挡在身前,同时弯腰从地上捡了颗小石子朝着前方用力摔了出去:“走开!”
“汪!汪!汪!”大黄狗眼冒凶光狂吠起来。
梁时雾双腿发软,本能地想要转身逃跑,却又担心瘦弱的小白猫会被欺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捡了颗小石子丢了过去:“快走开!”
大黄狗叫得更凶:“汪!”
一人一狗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有往前一步。
直到背后忽地响起一道懒洋洋的男声:“旺财。”
这声音是——
梁时雾呼吸一滞,心跳骤停。
几乎是同一时间,大黄狗似是见着了最爱的骨头,两眼放光,撒开脚丫子狂奔过来——
“不要!”
梁时雾下意识闭上了眼,双手紧紧抱住书包。
耳边风声呼啸,又倏然静止。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来临。
大黄狗越过少女,直直扑向她身后不远处的另一个人,咬住他的裤管不放:“汪!”
梁时雾后知后觉睁开了眼。
转身的一瞬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玩世不恭的眼。
“吓到了?”
谢凛星没正形的坐在红色山地车上,单脚撑地,背对橘红色落日,一头银发似是燃烧起来,半个肩膀隐匿在黑暗之中,睫羽垂覆,乌黑瞳仁明明一片阴翳,却又莫名的亮得惊人。
她的心跳蓦地漏掉一拍。
“傻狗。”
他低低笑了,胸腔震动,伸手在大黄狗脑袋上胡乱揉了揉,任由它一脸讨好地舔着自己的掌心。
梁时雾紧攥的手指慢慢松开,咬了咬唇:“这是,你家的狗?”
谢凛星忽地敛了笑,下颌微抬,“它快死了。”
梁时雾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去,小白猫正缩在角落警惕地盯着他们,浑身发抖。
她蹲下,试探性将手伸了出去,笨拙地学着猫叫:“喵?”
小家伙张开嘴对着她“哈”了一声,很快又缩了回去。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梁时雾收回了手,轻声问:“你是饿了吗?”
头顶上方,男生懒懒开口:“腿断了。”
腿?
梁时雾柳眉微蹙,仔细观察一番,果然在小白猫靠近尾巴的一簇毛发上发现一块半干不干的血污。
“那——”她下意识看向他,“怎么办?”
对上少女清澈眼睛里毫无保留的信任,谢凛星一怔,随即挑了下眉:“等死呗。”
他顿了下,“这么小就离开母猫,活不了多久的。”
梁时雾没有说话,眼底的光黯淡下去。
这时巷子口好几辆单车涌了进来,有人扯开嗓门:“阿凛——”
小白猫一时受惊,浑身炸毛。
没等梁时雾反应过来,小家伙已经拖着受伤的腿迅速钻进旁边的下水道里,消失不见。
“干嘛呢?”
符叙将车头撞上谢凛星的山地车,“张牧他们都到了,就等你一个了。”
“没。”
后者又恢复了那副平日里混不吝的模样,“抽根烟就去。”
两人说话间,少女小脸苍白,抱着书包匆匆从他们身侧跑了出去,头也没回。
全然没有发觉自己别在校服上的校章已经掉落在地。
啧。
谢凛星舌尖顶了下左脸颊意味不明低嗤了声,单手握着车把,俯身捞起那枚校章,拿在手上把玩。
见状,符叙眉峰一挑:“看上了?”
听到这话,后边有人立马笑了:“阿凛喜欢这种?怎么可能?”
其他人也加入讨论——
“跟温召比,那就一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至于脸嘛,好像还没那个邬芮可好看。”
“我倒不这么觉得,你们没发现这妹子侧脸有几分像苏觅吗?”
……
就在他们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谢凛星却突然哑声开口:“我喜欢她的眼睛。”
“眼睛?”
符叙回想了下刚才擦身而过那张青涩的脸,“没注意。”
众人很快说起别的话题。
嬉笑声中,谢凛星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没头没尾又说了一句:“好像会下雨。”
声音很低,微不可闻。
也不知道他说的究竟是天气,还是别的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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