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秀感慨之后，眼珠子一转，问兰小渝：“你的旧伤，是去千珍阁调查被发现了？”

兰小渝有些吃惊，她知道林云秀在为她包扎时已看到了背上的伤，但是林云秀居然将这伤的缘由猜对了。

“对，我去了千珍阁查到了账册，这才知道的陈员外，逃的时候被对方伤了背掉进河里，现在外伤是养好了，可内伤还需要时间。”兰小渝笑了笑，“可能对方没发现少了什么，以为我已经落入河里没有生还的可能，所以这大半年来我没被怎样。哈，还算福大命大。后来我带着伤好不容易找到了陈员外家，实在撑不住就倒在了他家墙外，是陈倩救了我。我也就顺势留在了她家查金手镯的下落。”

林云秀想起陈倩与兰小渝之间的相处，说道：“虽然她对你脾气大了点，但看得出来，对你还是挺好的。”

“你是不是想说，她对我这么好，而我却利用了她？”

林云秀不发一言，也算是承认。对于救命恩人，即使不能报恩，也应当是拿真心来对待的。有什么事，难道不能坦白说开解决吗？

兰小渝叹了口气，“我在她家休养了两个月，看到了陈员外对她的疼爱，也看到了她对她父亲深深的依赖。而且，我还没找到那支金手镯，如何让她相信她最敬爱的父亲在一个见不得光的黑市里拍下了一个带血的赃物？”她摇了摇头，声音有些飘忽，“即便有，我也不忍让陈倩知道，因为那将会破坏她父亲在她心中神一般的存在。”

林云秀其实有些羡慕陈倩的，她能这样天真率性，也是有人在为她遮风挡雨，教她不识风雨险恶。

“那支金手镯不见的事，你是有份参与的吗？”林云秀想起当时金手镯不见时对她的怀疑。

提起这个，兰小渝有些抓狂，“说来也真是运气不好，好不容易让陈倩带出了金手镯，本想着到了晚上偷出来藏好，即便陈倩和她父亲发现了，以他们的关系，陈员外也不会太责备自己的女儿，而且，陈员外也不敢报官不敢明目张胆地去找，毕竟这是已经贴出失物告示的赃物。一经查出，那可是说不清的。然后我再找个机会带着金手镯离开陈家，这样就可以圆满，害不到任何人。”

林云秀仔细评估，这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只是后续杀出了个刘妈，破坏了这个计划。如果换成是她，也会措手不及。

她止不住地可惜道：“这个刘妈可真是搅屎棍。”

“其实我想过偷了金手镯后，后续找刘妈顶包，自己以伤重回家侍奉双亲为由再带金手镯走的。”

“为什么找她顶包？”林云秀对她的栽赃好奇。

“因为她确实偷了陈倩不少东西，我将计就计，将她以前偷的抖出来，让陈员外相信这支金手镯也在她身上，也就不会怀疑到我身上。”兰小渝抓住林云秀的双肩猛摇，似是发泄，“我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她居然也盯上了这支手镯。不见了手镯的那一刻，我真是想要发疯。我前后花了十个月的时间，还挨了一大伤，眼看就要得手了，叫我怎么不疯？”

摇到后来，腰间的伤剧痛异常，兰小渝停了下来，犹自生着闷气。

林云秀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只得说了句世事难料来安慰她。

“再后来你也知道了，我祈求你能找到，可是不能再回到陈员外手中，因为这手镯见了光，是个不定时的炸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所以他再怎么喜爱，也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脱手，而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他旁边。见大家对手镯没有什么印象，我就托了杨乔来提点提点下。只是，我是无法照顾到陈倩的心情了……要知道在另一个地方也有一个女儿哭着等着我帮忙还她父亲的清白。”

林云秀看着眼前看着个子小小的兰小渝，心下震撼不休。她从未想过，当时见到的一个能对小姐吐槽的丫鬟，竟是背了一个这样的艰巨任务，所做的选择会左右两家人的命运。

“可我有一件事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将千珍阁的事告诉官府呢？”

兰小渝愣住，笑了笑，“你不会真的以为，千珍阁如你碰到的小贼一样简单，官府如神一样无所不能的吧？”

林云秀愣住，起码在她的眼里，官府如阳雀县衙是无私为民，青天朗朗的。她为衙门做了不少事，她相信这一点。

兰小渝见林云秀的呆怔模样，可见已说中了她的心事，“你看到的只是光明的一面，其实，千珍阁经营很久了，还有各地分部，我去的是兰堂分部。那可不是一击就溃的小组织，官场中有一些人早已搅和其中，那个大官属下也是如此。”

兰小渝慢慢给林云秀解释：“这样的千珍阁，势力早已大得你无法想像，可不是一个人、一群人，甚至一个地方衙门能震得住的。我之所以不肯对你说千珍阁的事，就是怕他们恼羞成怒，捏死你们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我想陈员外的死与千珍阁有关，因为他知道是怎么交易的。”

兰小渝握着林云秀的双手，诚恳地说道：“你既已知道了真相，那么把这些当作秘密，对谁也不要说起，也不要去碰千珍阁，不然万一祸及家人，你会后悔的。”

林云秀呆了半晌，才问道：“那你呢？”

“我？想必你刚才应该听到了兰汀谷吧？”

林云秀点了点头，她确实对兰汀谷有些好奇。

“兰汀谷在江湖上还算是有名的门派吧！所以我接金手镯任务是底气的，只是我把事情搞砸成这个样子，只能灰溜溜地回去保命了。”兰小渝伸了伸舌，“杀一个无名小卒，和杀一个门派的人，该怎么选择是显而易见的事。”

这其中的利害权衡，林云秀还是懂的。这还是从王锦处领悟到的，王锦也是因为自己有了衙门作底，才没那么明目张胆地想着法儿欺负她。

不过，千珍阁的势力是如此之强的吗？金手镯见光过去才没半个月，对方就已经知道了这事，还派了人追查至斯？

忽而，她想问问杨乔的背景，“那杨乔呢？也是你们兰汀谷的人？”

“不，他不是。我们倒是想他来的，他说他自由自在惯了，只想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想游历就游历，想隐居就隐居……”兰小渝正说着，忽隐约听到有清脆铃音传来，惊道，“来接我了，来得还真快。”

有关杨乔的话说到一半就已打住，林云秀再怎么好奇他的事，但也不想追着问，显得她好像很在意似的。

叩门声响起，很是急切，好像再不开门对方就要闯进来。林云秀嘀咕着刚开门，就看见杨乔和一个陌生的男子。

她快速打量，这陌生男子看着高大斯文，颈项上挂着一个鱼形桃木坠，与兰小渝几乎一模一样——他和她的关系，不言自明。

男子向她作揖行礼，神情略为焦躁，一边目光在房中寻找什么，一边克制着自己声音：“林姑娘，我来接小渝的。”

林云秀还没说什么，就已听见床榻上的人声音高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眼前一花，男子已经疾步入内。没了男子，林云秀目光从杨乔身上划过，看见了站在后面的一位身穿白色的姑娘，顿时有些迟疑，“陈姑娘？”

与平常打扮得光华靓丽不同，此时的陈倩一身白衣孝装，不施粉黛，林云秀一下子没认出来。

“半个月不到呢，你就认不出我了？”

陈倩淡淡地笑，林云秀却扯不出笑容来回应。对于刚失去亲人的人，人们往往会格外照顾他们的情绪。

“我是来找小鱼的。她没事吧？”

不待林云秀回答，兰小渝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姐，你怎么出来了？”

陈倩迈入客房，走到床榻边，看着兰小渝捂着腰，垂下眼睑，声音闷闷的，“让你别出宅子，你为什么不听呢？”

林云秀一怔，“你知道会有危险？”

兰小渝也愣住，试探地问道：“你……你是在保护我？你知道了什么？”

陈倩沉默了半晌，道：“事到如今，我也就把话说开了吧。两天前，我去衙门看我爹，他对我说了很多很多话，当时我以为他初次进班房，一时失常，我还安慰他。现在想来，他那时就已经做好了自尽的准备，给我说的都是遗言。”

她看着兰小渝，一字一句地说道：“其中有一句，就是让我把你赶出去，严禁我再收留任何看似受刀伤剑伤的人。”说着，目光在杨乔身上掠过，又闭上了眼睛，“我当时不解，他说，江湖中人，不能惹。”

“怪不得我陪你去时，老爷要我退下，也怪不得从那之后你看我的目光似乎有些复杂。”兰小渝望着陈倩喃喃道，“那你为什么不赶我走呢？”

“那日我想了许多，金手镯一事最开始确实由你而起，你是带着目的来的。我很生气，可是你平日里照顾我，帮我怼那些小视我的千金小姐，你对我的好不像假。”陈倩眼眶有些红，“爹死的时候，我回想他对我说的话，好像又想明白了一些事，爹肯定是得罪了什么人，而那个人一定会找你算账，爹怕我引火烧身，才要我赶你走。”

“爹死了，他的话我不能违背。我看到你忙前忙后关心我，也陪着我不合眼，我就想着，等你的伤好彻底了，再找个由头赶你走的，到时你也应该能全力去应对了。从此以后，我们再没有任何关系。”

兰小渝是不轻易哭的人，哪怕被人打成重伤都不掉一滴眼泪。这一次她抱着膝头哭了很久，久到自己都没发现陈倩已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