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上乌云密布,狂风大卷。已从学堂回来的黄大娘正和胡知柔在厨房里准备晚饭,杨乔趁还没落雨在厨房外劈柴。
劈柴的地方就在小铺旁,林云秀听着那一下下劈柴的声音,混着狂风咆哮声,心中有些烦躁。
“云秀姐姐,云秀姐姐——”
外面传来稚嫩的声音,满是焦急。
林云秀连忙走出,迎面来的是学堂总是抓着她一起玩游戏的小胖。
没等她问什么,小胖一边用手背抹了额上的汗,一边叫道:“云秀姐姐,我有一张作业纸不见了,我娘要是没看到,一定会打我。”
林云秀上前,压下小胖被大风吹乱的头发,“不见了你就重新写嘛,看你都满头大汗的。”
小胖扭捏着说道:“可是那是我花了一个时辰写好了的,要我再想回忆,也写不出来,”抬头看了天色,“而且天要黑了要下雨了,这个时候再不回去,娘一定会认为我在外面贪玩,不完成夫子留的课业了。”
林云秀用一双看透一切的眼神觑着他道:“其实你就是不想重新写。你只要和你娘说不见了,在家里重新写一份,我不信她还会打你。”
小胖扁着嘴巴,眼圈儿红了。
林云秀见势不对,蹲下身,有些手足无措,“我也没说重话呀,好好的一个小男子汉,怎么就要哭了?”
小胖道:“如果是以前,我也不用来找你了……一个月前,我爹要押一个很远的镖,我娘和他吵了一架,我不敢在这节骨眼上惹她不开心……”
林云秀多多少少了解小胖家的事,小胖的父亲在城里一家镖局做镖师,小胖母亲总觉得这活儿刀口舐血,生怕哪一天人就没了,于是一直劝他别做这个。
可小胖父亲觉得镖局的活分下来的钱多,一趟下来养家两三个月都不成问题,于是夫妻二人在这个问题上总是谈不拢,每当有任务要出镖,就会冷战一阵子。回来后,又别扭好些天才和好。
也因为这个,小胖母亲对儿子的学业格外严格,要他先好好在学堂里念书,再去学院就读参加科举,那是她为儿子想了很久最终确定下来的光明前途。
林云秀抬头看向阴沉沉的天,直起身在屋里找了把油纸伞,拉着小胖的手说道:“也罢,我陪你找一找。”
“那个,杨哥哥在家吗?也叫他一起吧?”小胖没有随林云秀走,望着林云秀认真地问道。
“好家伙,你是觉得我一个人不中用吗?”林云秀知道杨乔在这些小孩里有着极高的声望,心中老大不高兴。
小胖看着被狂风吹得额前发乱舞的林云秀,顿觉她那张可亲的脸比天上流云还阴晴不定,立即握紧了她的手往外走,同时用着讨好的语气道:“没有没有,就是想他了,我们走吧走吧!”
林云秀哼哼了声,满意地往外走。忽而她停下脚步,光顾着生气,忘了要和黄大娘说一声,于是对着院里大声说道:“干娘!我先出去一趟。”
“知道了,阿乔同我说了。”
里面也传来了黄大娘响亮的声音。林云秀愣住,一时之间没有动作。这家伙,又偷听……
手被晃动,是小胖拉着她的手摇了摇,他问道:“云秀姐姐,还走不走呀?”
“走。”林云秀压下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陪着小胖去了学堂。
林云秀站在学堂门口,看着小胖挎着的小包,向他确认道:“你写完作业后就放进这小挎包里回家,对吗?”
小胖点头道:“对,本来只要留在学堂里就好了,但娘亲一定要我拿回家要给她过目。”
林云秀吐了吐舌小声道:“你娘亲可真严格。”又想了想,说道:“既然作业纸已经放进小挎包里,这小挎包也没破洞,要想不见,只能是打开过了。你在路上的时候,有没有打开过?”
“有,”小胖指了指不远处路边的一家杂货店,“娘亲让我下学的时候去买些棉线,我就进去从小挎包里取钱买了。云秀姐姐,我懂你的意思,可是我找过了,没有。”
林云秀抬高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先看了再说。”
沿着小胖出学堂的路线,林云秀走到一家杂货店,杂货店老板见了二人笑道:“阿秀,是小胖来叫你帮忙找找作业纸的吧?我和这小家伙在这里找过了,啥都没看见。”
林云秀笑道:“婶儿,我再看一眼,不妨碍你吧?”
老板摆了摆手笑道:“说的哪里话,尽管看。”
话音刚落,林云秀抬脚正要进入店铺时,被一阵大风卷得忍不住眯上了双眼。她心中一动,微微睁眼,瞧向地下被风卷上卷下的灰尘和叶子,又看向面朝大路的柜台,朝小胖问道:“小胖,你掏钱买了团棉线后,在门口这里是不是往小挎包里塞棉线又觉塞得不好,重新拿出来整理再塞进去?”
小胖惊呼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的是,当时取出的时候还起了大风,你眼睛眯了下?”
“不只,我被风里的沙子迷了眼睛,揉了揉。”
小胖是个聪明的孩子,林云秀的几句话说下来,他已经懂了她的话中话,问道:“云秀姐姐,你的意思是,我的作业纸,有可能被大风吹走了?”
林云秀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满是可惜,“极有可能。”
小胖欲哭无泪,“会吹到哪儿呢?云秀姐姐,能不能帮忙看看啊?”
林云秀架不住小胖的哀求,道:“我尽力试试。”
杂货店已经是这条小路上的最后一间屋子,再往前,两边可望见大片大片的稻田。林云秀在杂货店门口站了一会儿,朝小胖伸手道:“小胖,愿意牺牲下你第二张作业纸吗?”
小胖对林云秀深信不疑,立即从小挎包里取出新的作业纸,放在了她的手中。
“云秀姐姐,你是想做什么?”
“想试试作业纸会被风吹到哪里,到时我们去看看落地的地方有没有你丢了的那张作业纸,”林云秀摊开手掌,等待着下一场大风,“不过,我不敢保证这样的方法能找到。因为风力多变,不一定像上回一样。”
“明白了!”
过了片刻,唿喇喇的一声,一张薄薄的作业纸瞬间被一阵大风飘了起来又在地上往稻田方向旋转着。
林云秀一面跟着作业纸走,一面对小胖说道:“小胖,姐姐跟你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虽然话未说全,小胖已心凉了半截,他懂林云秀的意思,要是真飘入了稻田,意味着作业纸大概率落入水中,字迹什么的就别想着还能清晰可见。
在作业纸堪堪落入稻田时,林云秀一个箭步,抓住了作业纸。她在附近扫视了一圈,忽见稻田角落水面有团白色的东西,蹲下身伸手去捞,果然是一张纸,墨水字迹全糊成一团。这纸的质量也并不怎么好,捞起纸张裂开,更是破了大半。
林云秀看着纸不成纸的一团,对皱成苦瓜脸的小胖说道:“要不,姐姐陪你去和你娘亲说说吧,我相信她不会打你。今晚你再花点时间重新写吧……”
小胖扁嘴道:“好想爹爹,他回来了娘亲就不会把注意力全放在我身上了……”
听完小胖倒苦水,林云秀还是将他送回了家,并替他向他的母亲解释。小胖母亲许是觉得不好意思,只交待小胖重新写,又向林云秀连连道谢。
林云秀见诸事已定,准备撤离。
忽然,一道闪电划破乌云,紧接着雷声大作。林云秀立即撑开油纸伞,这才没让瞬间倾盆般的大雨浇成落汤鸡。
次日,大雨转小雨。
即便因为雨天许多人呆在家中,但村里还是传起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小胖父亲与许多镖师被暂押县衙班房候审。
运来镖局押运宝物的一队镖师昨天傍晚已进入了阳雀县域,不料晚上回到镖局,押运的宝物玉制半人高的观音像不翼而飞,变成了一块大石。
雇主大怒,直奔县衙敲鸣冤鼓,以镖局破坏交易协定私吞镖物为由,要求找回并赔偿。县令当即将镖局出镖的人全被暂押班房候审,连夜与下属理清案情。
今早,县令升堂审理问话,初步以监守自盗的嫌疑继续将镖局出镖的人暂押班房,待查明真相再视情做出相应判决。
林云秀听到这大致消息时,也有些疑惑。听闻运来镖局信誉极好,接过百来个这样的镖单也从未出过这样自毁名声的事情。
难道真的是内部有人见财起意、监守自盗?
就是苦了小胖,心心念念盼归的父亲又要好一段时间不能回家。
下了半天的小雨渐渐地停了,太阳从层层白云露了出来。
林云秀走出屋子迎着阳光,不知为何,身上竟泛起一层凉意,虽然早已立秋,但看身边的人的感受,气温下降还没到秋日凉爽的季节。
她低头看着雨水在地面形成的小水洼,一阵风吹过,泛起层层涟漪。她叹了口气,回屋翻出匣子,剪断绳将火山红晶抽了出来。
又自颈间摘下鹅黄珠子项坠,将火山红晶串入红绳,两枚漂亮的宝石并排着于一根红绳上,在阳光下绽出各自绮丽的光芒。
她重新戴回颈间,一股暖意自火山红晶缓缓传入皮肤。
秋天就先这样过,至于冬天,只能到时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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