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孔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啊——”

小刀本刺向他脖颈,他慌乱躲避之下,姜循手握小刀方向不变力道不改,直直戳向了他眼睛。

两行血泪渗出,孔益抽搐着蜷缩倒地。

姜循再次扬起小刀。

江鹭被惊到:“姜循!”

哪怕他见识过姜循的不走寻常路,他心神恍惚之下,一瞬间也料不到明明是审人,姜循突然就动手杀人。

他心神还沉浸在姜循那句“我爱江鹭”上,人已经大步扑去,扣住姜循。

孔益于他有用!

孔益不能死!

姜循早知道江鹭必然舍不得人死,可她偏要孔益死。江鹭拽住她手臂,她手腕一翻小刀扔出,那尖锐之物,从右手换到了左手。

速度极快。

江鹭手顺着她手臂游走,要收住她的发疯。

小世子武艺高强,他插手之下,姜循本不是他对手。可是姜循又明白世子的弱点,她肩膀一顶,身子半侧,一手杀人,一边将身子埋入他怀中。

女香浮浮,江鹭只顿一瞬。

但这一瞬已是机会。

姜循手中的刀割破了凄厉大叫的孔益脖颈动脉,流利无比,鲜血朝着耳畔一路溅开。

江鹭冷声:“姜循!”

他紧扣住姜循,不再顾忌,她整个人被虚搂于他怀中。姜循挣扎之间,仍朝着孔益探身,似笑非笑。

外面传来呼唤声:“世子、姜娘子,发生什么了?”

门中二人根本顾不上理会。

孔益惨然中好似听到江鹭说话,他眼睛渗血动脉被割,他见识到姜循的可怕,整个人哆嗦着往后闪。

他不知自己性命的流逝,只忽然想起江鹭说过愿意救他。

危急关头,孔益脱口而出:“阿鲁国公主……”

江鹭:“什么?”

孔益:“救我!”

江鹭看着孔益脖颈渗开的血,知此人回天无术。但他怀有目的,想听清孔益的话,便欲安抚:“自然……”

他手腕扣着的姜循趁他一个不注意,居然再次拧身,朝着孔益的方向俯下去。

江鹭面容微绷,目渗凉意。

他握着姜循的手,捏得姜循全身发抖,似骨肉裂开。

姜循知道江鹭对自己真的生了杀意,可她仍一意孤行,发着抖也要做完自己想做的——

青色臂帛落在地上,姜循染着血的冰凉手指扣住孔益下巴,她低语:“孔益,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吗?”

无论是江鹭还是孔益,都为此愣神。

孔益呻、吟,痛得全身发麻。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听到姜循在他耳边索命:“三年前,你对姜氏女做了一件恶事。你以为姜氏人死绝了,姜氏女任人欺辱,没人找你来讨账吗?”

她揪着他头发,让他抬头,看到她的轻柔笑容:“恶人自有恶人磨。有人不除你,我来诛你。”

孔益瞪大了眼。

昏昏沉沉,久埋于阴暗泥洼中的秘密被人剥离。

三年前某个晌午,贵女们休憩于各处雅室。他曾悄悄潜入一室。

孔益那一类贵族子弟,纨绔之人,多恶,无善,绝非寻常话本臆想的无伤大雅。他们真正肮脏之处,自有人为他们埋单。

那个秘密被贵人封口,被人掩埋。孔益离开繁华的东京去陈留县,在三年后孔家皆倒的现在,孔益本立志振兴家族,谁想到、谁想到……

电光火石间,孔益将一切都串了起来。

太子与姜循离京私访京畿各处。

太子隐身幕后,姜循独身来陈留。

谁不知这是未来的太子妃呢?谁不臣服于美人的石榴裙下呢?美人冰冷无情时尚且让男子觉得“她勾引我”,何况这位美人一颦一笑,本就对他充满暗示。

太子的女人……多么刺激。

孔益战战兢兢又兴奋地享受着这种刺激,直到姜循偷走信件离开,他如被冰水泼尽,才恍然大悟姜循真正要的是信件。

而今、而今……

躺在血泊中的孔益血泪两行,终于明白姜循真正要的,其实也不是信件——

姜循一开始就对他有杀心。

她设下陷阱,引他步步入坑。她既要拿到信件,也要与他算三年前一笔旧账。

那旧账,明明、明明不是她说的那样。她省略了太多东西……

世子,救命、救命……!

--

孔益不甘心地死于大量失血。

动脉被割,哪怕有神医降世,恐也救不了。何况,此处军机重地,又哪来的神医?

江鹭跪于尸体边,探人脖颈,不得不承认,他永远听不到“阿鲁国公主”的下一句是什么了。

他步步为营,将孔益一点点逼入绝路,本以为生死之际,孔益会用秘密来求他。然而,这一切都被姜循毁掉了。

是他大意。

他失神于“我爱江鹭”的欺骗谎言,竟忘了此女的诡计多端。错失良机,失去这个线索,他又如何接着查呢?

江鹭的目光,落到那坐于地上的姜循面上。

姜循朝他挑衅一笑。

姜循目的已经达成,哪里管江鹭。她是未来太子妃,她已经拿到了信件,即使杀了孔益,她也有法子跟太子交代。

姜循施施然要站起,忽被江鹭扑倒,被他扣住肩臂。

姜循:“大胆!”

江鹭不放开她:“你杀了人,坏我计划,若无所得,我岂不是白来一趟?”

他白不白来,与姜循何干?

姜循被扣压于他怀中,咬牙不语。

江鹭对阿宁的了解,实在少之又少。恐怕他昔日见到的阿宁,与姜循本人,相似不足一二吧?

她倒是一贯强悍——昔日骗他错爱,今日当他面杀人,她都是一句交代也不给。

江鹭又惊又怒,怒到极致,反而冷静无比。

年轻郎君睫毛浓长,低垂之时,几多缱绻。

姜循听到江鹭在耳边轻语:

“姜娘子,你是硬气不怕死,有没有考虑你外面的侍女?你不怕死,她也不怕?你想让她尝尝骨头一寸寸被捏断的滋味吗?

“你知道用内力杀人,可以于外表不露一丝痕迹吗?我可以让人死得十分安详,也可以让人周身如蚁噬,震痛无比。

“姜娘子,你希望你的忠心侍女,试哪一种?”

他力道松了些,她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她睫毛沾汗,目光聚焦,她看到江鹭冰雪般的眼睛。

没什么情绪,却燃着冰凉的火,隐有狂意。

姜循忽然慌神,觉得也许他真的会对无辜者下杀手……

他不会被她气疯了吧?

姜循心中没底,到底决定不继续触他逆鳞。渐渐的,这位美人眼中凝起泪意。

江鹭如被烫到般,眸子骤一缩。但他扣着她肩臂的手没有松开,他仔细判断她又要玩什么花招。

一滴泪,落在姜循腮畔上。

她仰着脸,沾染水雾的眼睛神色迷惘,语气却微沙:“孔益该死。”

江鹭:“为何?”

姜循:“他辱姜氏女。”

江鹭蹙眉,微怔:姜循……姜氏女……她是指她自己?

姜循虚靠在他怀中,被他抵着,低下眼,躲开他目光,轻喃:

“三年前,姜氏女受邀参加太子办的宴席,午休之时,遭到豺狼欺辱。

“事后,世人都劝她忍耐。她忍耐了三年……还不够吗?难道要忍一辈子?”

泪水溅在江鹭手背上。

三年前——是她离开他后,去东京当太子妃,遇到了俗世恶意?

他捧在心尖上的小娘子,曾被人欺凌?

孔益!

他如坠冰窟,怔忡松手,见她重新抬眼,泪眼濛濛:“阿鹭,你那么心善,难道不怜柔弱女子吗?”

江鹭看着她的泪珠,心便一点点僵住。他此时置身冰火间,进一步想杀她,退一步想护她。而这一切难辨真假,她又叫他“阿鹭”。

他如被再一次推下深渊,生死难辨。

江鹭重新扣住她手腕。

江鹭强忍情绪,眼波幽闪:“之前我夜探时,姜娘子不是说,自己不是‘阿宁’吗?”

姜循侧过脸,躲一下他目光,轻声:“我说的是——我不是‘你的’阿宁。”

--

江鹭盯着姜循。

不是他的阿宁。

是了。

她当然不是。

--

前几日夜,姜循持烛,含笑引江鹭入室,帮她继续布陷阱,继续引孔益入坑。

玲珑只以为她要偷信件,玲珑不知她为什么徘徊于雪夜,不多走一步。

事实上,孔益若不追来,姜循如何杀他?

江鹭不帮姜循牵制,姜循如何能在今天下杀手?

--

外面敲门声已止。

军帐中,世子分明气怒,一身兰香却馥郁幽静。

君子如兰。

姜循挽着他袖口,被他的气息笼罩,微有恍惚。她又很快控制住自己,低下头颅,玉面如雪,声音低哑:“阿鹭,我要谢谢你呢。”

她依于他怀中,泪光点点,柔情满满。

旁边的血泊死尸僵硬,身畔佳人纤纤。江鹭眼中光流动着,他混沌间,被困于过去与现实的晦暗处。

他低头看姜循。

红颜佳人,一半是森森白骨,一半是温情血肉。

他痛恨自己受她影响、听她说话,可看着她的泪光点点,他竟对死去的孔益生出杀意。

这何其荒唐。

他自然不信她对孔益说的“我爱江鹭”。

他人有瑕疵,他性多古板,他待她不够……他快被折磨疯了!

江鹭似走神:“为什么要死遁?”

尚在伪装落泪的姜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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