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两日后的清晨,天空刚泛起鱼肚白,昌平侯府槐树下,几名丫鬟围聚成一堆。

“听说了么,西乡被邬达屠城了,李将军昨晚连夜率军击退了邬达兵,还救下了一户百姓,看来又要升官了。”

“那可不一定哦,李将军是自荐出任关都的,打算以功勋向天子求一道赐婚圣旨。”

“对方是谁?”声音突然小了。

“是我们二小姐……”

惊叹声刺破窗纱传入房间内,闻云声手执一把木梳,细细地梳着鬓边的一缕秀发,身后茴香满忧愁。

“侯府什么时候多了这些嚼舌根的人,让大公子撕烂她们的嘴!”茴香将闻云声的长发半挽起。

“用这支吧。”闻云声并未理会,而是从众多白玉明珠发簪中挑了一支绿檀木簪。

“她们这般传怕会毁了姑娘的声誉。”茴香不满道。

“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我们去计较,那不是坐实了它的真实?”闻云声道。

李谢正五品将军,闵朝老蒋李常忠之侄子,在邶州闵朝两国之战中随李常忠出征,算是新一代青年将军中小有名的存在。

这次李常忠授皇命辅佐关都节度使,而他自荐同行,目的确实是为了求一道圣旨。

求的是一道平步青云的圣旨。

军营里衔的人都知永光侯晚来得女,闻家上下非常爱惜宠溺这位难得的千金。

传言她身体孱弱,谁娶她过门破财克夫,传是这样传的,实际上永光侯府却常见前往提亲的队伍。

父亲闻陆是闵朝开国功臣大将军,少年时得到先皇的青睐,跟随先皇征战四方立下卓著功勋,手握黑骑禁军,先皇还将自己女儿玊宁公主赐婚给他。

兄长闻行舟又是威名远扬的大将,一家战功赫赫,他们看上的是背后的闻家。

但她并不害怕李谢真的去和天子求圣旨,原因在梦里闻行舟死后,李常忠率兵袭击邬达大胜,李谢还没来得及上奏天子,李常忠便大义灭亲将自己的亲侄子告发,两年来私吞军饷一万黄金而被收押大牢。

想到此一顿,心底泛起一阵怪异。

两年以来能囤下一万黄金,可以说朝廷拨过来的军饷都基本到他口袋里了,他手下的士兵无武器无粮补给,却能击退西乡的邬达兵……

在此时镜中的少女眼底掠过一抹暗色,李谢处世圆滑功利,以正义之名行腌臜之事,身为将军却谋取私利,让他多留在兄长身边一日多一分隐患。

闻云声梳妆完后出现在庭院内,槐树下畅谈的黄鹂倏时四散,僵硬地在一旁演绎着忙碌,时不时偷瞄她一眼。

“备马车去阿兄的军营。”

话题刚落,闻云声余光中瞥见,树荫下小憩的少年起了身,嫩黄色的花蕊从他衣袍上滑落。

单灵泽的皮相生得精致俊秀,如一块未经雕琢的润玉,身穿着一件素衣,却有一股清冷疏远的贵气,让人不经意间忽视了他一瘸一拐的步姿。

“闻姑娘是要外出?”

“嗯。”闻云声正眼打量着他,上次之后闻云声再也没有去看过他,而他也像死了一般安静。

“我同闻姑娘一同前往吧…”一阵微风拂过,单灵泽衣袍上中药沉重悠长的味道裹挟着槐花的清香萦回在她的周围。

“你身体刚好些,别乱动了吧。”闻云声敷衍道。

“石大夫说,多行有益于恢复。”少年低垂着眼帘,情绪似藏在眼底。

伤筋动骨一百日,他才几天便就躺不住,上赶着接近她,李谢是为了直上青云,那他呢…

“好,听石太医的。”闻云声说。

闻云声上了马车,看着两旁倒退的景色,途径路人脸上都带有几分诧异之色,有的女子捂嘴与身旁人小声碎语,随后相继轻笑,而男子频频摇头咂嘴。

闻云声掀开窗纱而看,少年轻挽起长袍以不急不慢的姿态跟在车马后,只不过额角与脖子上的密汗出卖了他,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目光似黏在她脸上。

“单公子,石太医说多行有益于恢复,我们慢慢走。”随后闻云声吩咐了车夫稍微放慢了速度。

“好。”

头顶上的烈日炽烤着路上的行人与单灵泽,热浪在空中蒸腾,他的衣袍被汗水浸湿再被晒干,出了邑门关,沙丘绵延,一马车一人如蚂蚁般在满目黄沙上缓行。

闻云声再次探窗而望,途径黄沙上留下一深一浅的两道脚印,单灵泽抬手遮挡烈阳,一张脸藏在阴影之下,让原本难看的脸色仿佛多了一份阴沉之气。

他步态已漂浮,唇色渐惨白似要脱水而昏过去。

闻云声心中忐忑,这般戏弄他与之前虐待鞭打他的人有何异。

但这样的想法只驻留了一刹间,转而被脑海浮现的一抹身骑战马宣读圣旨的身影所替代,耳边回荡震耳欲聋的声音——

“永光侯勾结皇亲陷害太子,今以重罪乱臣捉拿押往归案,反抗者格杀勿论!”

她将碍事的窗纱愤愤一敛,“车夫大哥,可以快一些。”

车夫瞥了一眼跟在马车后的少年,“架!”

到军营时已接近太阳下山,少女从马车上下来的身影被落日拉长。

她看着几乎虚脱但依旧缓步跟上的少年,眉梢轻轻一动,从袖间拿出月白色的手帕,轻轻拂过单灵泽的额角,擦拭挂在他下巴的汗珠,轻声道:“单公子,身子可还好些?”

单灵泽身体僵硬住,沉默地从她指尖接过手帕攥在手里,才缓道:“不好…”

闻云声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他这是在告状?她皱了皱眉。

哒——

闻云声吃痛一声,捂着后脑被飞来碎石打中的位置,转身去找碎石的主人。

阳光下不远处的一高石上坐着扔石子的罪魁祸首,手里还拿着准备往她脑袋再扔的小碎石。

见少女发现自己,闻行舟将碎石随手一撒,起身拍拍沾上的灰尘从高处一跃而下,“跑军营里来干嘛?”

“院里的姑娘说李谢回来了。”闻云声道。

闻行舟表情更加诧异地看着她,“你找李谢?”

“嗯…算是吧。”闻云声道。

“那单公子来……”闻行舟转过去险些被吓一跳,“单灵泽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闻云声偷偷侧过脸看他。

单灵泽摇摇头表示没事,“听闻西乡被屠城了,我之前…”说道此处,他突然抬眸看了一眼她,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闻云声心脏仿佛漏了半拍,立马错开了。

随后他继续道:“被闻姑娘所救前对西乡待过一段时间,可能对闻将军有所帮助。”

遇到她之前的事…梦里单灵泽从来没有提到过他的过去,这次居然主动提起了,闻云声问道:“所以你是在西乡被打成那样的?”

单灵泽忽然沉默了。

咳咳——

问行舟尴尬地捂嘴一咳,手在暗处戳了下闻云声,眼睛瞅了她一眼,意思“你会不会说话?”

“以往西乡酉时日沉后邬达兵便出没抢夺我们的财物粮食,李谢率军而来邬达落荒而逃,但不久后邬达兵又像雨后春笋般涌出,周而复始。”单灵泽细声道。

一万黄金,如雨后春笋般的邬达兵,闻云声紧握拳头。

李谢身为朝廷民官与邬达勾结助纣为虐,任由邬达兵烧杀抢掠,只要李谢的军队一出现他们假意迎战实则撤退,这样李谢就能上奏朝廷请求挑拨军饷用以应敌方。

但这次李谢怎么就对外称西乡的邬达兵已被他大灭击退,这不就是断送了财路,还留在一户活口回来,太奇怪了…

闻云声心想,一个在掩盖西乡的真相,一个似在引导调查方向,他们当中是谁在撒谎?

她狐疑地看了单灵泽一眼,他的话能够相信吗,对了李谢还从西乡带一户活人,能从他们拿到线索的话…

“西乡带回的百姓他们怎么说?”

闻行舟一脸愁容,“他们的舌头明显是被硬生拔掉的,他们口不能言,手残无法写,李谢说是在一间荒庙之中找到他们,找到时已是这样,现在石半雨在看料他们,不过在他们虎口的位置都有不同程度星星点点的烫伤。”

“但兹事体大还望单公子莫要说出去。”闻行舟道。

单灵泽垂下眼眸,捂嘴轻咳两声后颔首道,“好,闻将军放心。”

这些闻行舟都看在眼里,他戳了下闻云声的脑袋道,“你呀,单公子刚恢复,你便这样闹太不像话了。”

“我怎么了?”闻云声略委屈但更多是不服气,一脚将脚下碎石踢进阴沟里。

“伤才好些便拉着单公子走了半个关都…”闻行舟摇摇头。

“走半个关都怎么了,我喜欢还能带着他走遍整个关都!”闻云声往前走一步,继而将更多的碎石踢进阴沟里。

话刚说完,单灵泽一愣,看着她的目光变得复杂奇怪。

闻行舟深叹息一口,大步走到妹妹的身边,突然细声道:“未出阁女子拉着男子当街闹,这算什么…”

闻云声诧异地转过身,倏然想起路人诧异惊叹的表情,她立刻反应过来,像一对吵架的爱侣,但她当时完全没有这般想,是他自己要多行有益恢复,她只是顺了他的意怎么就变成她的错了呢。

“对了,今天是中元节,现在回去太晚了之后再走吧,回去可别再带着单公子再走半个关都了…”闻行舟摆摆手转身,边走边讲说着。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瞪了单灵泽一眼

单灵泽像似刻意地轻咳两声,直了下背缓步挪开一小步。

闻云声目光随单灵泽而动,才看见他身后方向一仗高的圆塔矗立在军营中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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