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岁岁年年我只喜欢你

十二年前。

夏昕桉在江边几近失控。

颜姝的电话成为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苦苦哀求的亲情到头来还是只有利益,她拼了命做了二十四年的乖乖女到头来还是被责怪被谩骂。

她真的够了。

她真的好累。

于是颤颤巍巍的夏昕桉终于还是扶住了桥栏。

指尖触到冰冷的雨水,却像被烫到一样瑟缩了一下。

桥下的江水在雨夜里奔腾,黑黢黢的浪涛声像某种低沉的咆哮,钻进她的耳朵,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绝望感此刻达到了顶峰。

世界是灰色的,声音是失真的,连呼吸都觉得多余。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大脑里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声音温柔又残忍,说“跳吧,跳下去就不会再被情绪反复折磨了,不会再拖累任何人了”;另一个声音则来自身体深处,是恐高症最原始的尖叫,让她浑身发冷,眼前阵阵发黑。

视线不由自主地逃离下方的深渊,转而死死盯着桥上湿漉漉的柏油路,那上面倒映着破碎的灯光,像一地无法拼凑的梦。

她的身体在剧烈颤抖,心脏狂跳着,几乎要冲破喉咙,呼吸变得短促而紊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雨水的腥甜,却填不满胸腔里的空洞。

夏昕桉闭上眼睛,想靠黑暗隔绝视觉刺激,但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坠落的画面。

身体失重,风在耳边呼啸,水面以恐怖的速度逼近……

这个想象让她猛地睁开眼,冷汗混着雨水流进嘴角,又苦又咸。

“必须结束……必须……”她咬着牙,指甲深深嵌进桥栏的缝隙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绝望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比恐高更甚。

她知道自己在害怕,怕坠落的瞬间,怕那短暂却无比清晰的失重感,怕身体撞击水面时的剧痛。

但这些害怕显得微不足道。

这是一种更可怕的绝望。

连生理本能的恐惧,都无法阻止她走向死亡。

她最后看了一眼城市的灯火,那些光点在雨幕中模糊成一片虚浮的暖色,却照不进她心里半分。

恐高带来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她晃了晃身子,几乎是踉跄着,跨过了那道栏杆。

在身体失去支撑的瞬间,恐高的本能彻底爆发,她发出一声短促的、不成调的惊叫,四肢下意识地胡乱挥舞了一下,像溺水的人抓不住任何东西,然后又归于平静。

风猛地灌进她的口鼻,冰冷的气流让她窒息,下方的江水以骇人的速度冲上来,黑暗的水面像一块急速放大的磁铁。

恐惧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让她瞳孔骤缩,大脑一片空白。

但这空白里,竟然夹杂着一丝诡异的解脱感。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自我否定,似乎都在这失重的瞬间被抛在了身后。

“咚——”

冰冷的江水瞬间包裹了她,像一个恶意的拥抱。刺骨的寒意让她猛地呛咳起来,肺部灌满了水,疼痛沿着神经炸开。但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不是后悔,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终于……自由了……”

她心甘情愿地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播放了她痛苦不堪的一生。

然后再也没有睁开。

她在江里漂了三天,第四天才被打捞上来。

颜奚弦脱力地看着她被火化,颜姝只是在一旁冷笑。

“你还是人吗!?她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要不是方瑾时死死拉着她,李知潼几乎想冲上去撕碎这个折磨了夏昕桉二十四年的女人。

“你女儿因为你死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你简直是不得好死!!!”

颜姝似乎并不在意,右手轻轻拢了拢头发,“话可不能乱说,是她自己要去死的,跟我可没有半毛钱关系。”

李知潼目眦欲裂,气急攻心,居然被刺激晕了过去。

颜奚弦捧过骨灰盒,段肆沉默地扶着他离开。

颜姝本想追上去,却被易枫拦了下来。

“怎么?现在又要装什么?”

“她葬在哪总得跟我说吧?我可是她亲生母亲!”

“亲生母亲?呵。”易枫双目猩红,盯着眼前理直气壮的颜姝冷笑出声,“你配得上这四个字吗?”

“除非我死,否则我不会让你有机会找到她,你休想让她死都不能安宁!”

颜姝被吓得下意识后退一步。

方瑾时抱着李知潼跟在易枫身后离开。

凌惜暝和洛梵栖赶不上见夏昕桉最后一面。

“为什么……为什么……”凌惜暝颤抖地拿着手机,“姐姐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就死了……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易枫暗了暗眼神,“惜暝,你知道吗,她病得很重。”

原来,在夏昕桉消失的这三天里,易枫和有备用钥匙的李知潼在家里不眠不休地等消息。

心细的李知潼看见了桌子上各种精神疾病类的药,她心有灵犀地拉开夏昕桉房间里的抽屉。

整整一柜子的诊断书和药。

双向情感障碍。重度抑郁。

陌生的字眼冲击着易枫的眼睛,在李知潼崩溃地躲在洗手间哭泣声中,他找到了答案。

夏昕桉早就病了。

她不想再连累任何人。

这场漫长的告别,她挣扎了无数回。可最后还是忍不住选择了解脱。

但最让颜奚弦难过的是,一向胆小的夏昕桉,选择了所有告别里最勇敢的告别——销声匿迹。

他的妹妹,恐高,怕疼,最后却选择了跳桥。

颜奚弦不敢去想。

他不敢想那天晚上,夏昕桉到底是有多崩溃。

夏昕桉得需要多少勇气才敢选择这样决绝地去死。

下葬那天,雨丝像未绞尽的棉线,缠绕着墓碑旁的柏树枝,每滴落在墓碑上的水,都像从天空坠落的眼泪。

易枫回到S市的时候,正碰上夏家大乱。

夏昕桉的死讯被颜姝轻飘飘地说了出来。夏老夫人郁结于心,很快病重,短短不到一个月便郁郁而终。夏老爷子对于夏昕桉的死并无触动,只是简单地操办了夏老夫人的葬礼。

夏琳的心就像荆棘缠绕般绞痛,一旁12岁的钟欣桐还不怎么能理解生离死别,只知道,一向疼爱她的表姐长眠于异乡,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便永别了,而因为生病做过手术后时而情绪好时而情绪坏的外婆也再也不会给她变着花样做好吃的了。

易枫没有去夏家吊唁,夏家欠夏昕桉太多,不值得。

只不过,离开前,他见到了久违的吴依薇。

她居然在哭。

是刚知道夏昕桉的死讯而哭吗?

可现在哭还有什么意义吗。

当年,是你背叛她,是你夺走了她的太阳,也是你,因为嫉妒,狠下心来毁掉了夏昕桉。那些校园霸凌,没有一次不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现在又在装什么。

易枫扯了扯嘴角,转开了视线,大步离开了这个令他感到恶心的地方。

他第一次生出恶毒的心理,他希望夏老爷子和颜姝得不到好下场,不得好死。

他们俩,是捅死夏昕桉的刀。

最该死的人,是他们俩。

而不是一直活在痛苦中的夏昕桉。

“哥?”

谢雨寒听见电话那边传来疲惫的声音。

“雨寒,我该怎么办。”

“怎么了,哥?”谢雨寒轻轻问道。

“两年前我恢复记忆了。”谢雨憧哑了哑,“可是桉桉她……死了。”

谢雨寒听见前半句话,正高兴得扬了扬嘴角,下一秒却听见了噩耗,惊讶地说:“什么!?昕桉姐姐死了?!怎么可能!”

“十二年前,她……跳桥轻生了。”

“哥。”谢雨寒酸了酸眼睛,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哥哥。

“你帮我问问奶奶,我小时候的东西都还在不在?两年前我只拿了一部分,我这次,要全部带走。”

谢雨憧不敢回S市让家里人看出他的异常,他直接回了H市。

谢雨寒和徐乐珊母子俩一起回来的。

“哥,奶奶说东西都在这了。”谢雨寒轻轻靠近谢雨憧欲言又止。

“怎么了。”

“奶奶在阁楼发现了一个包裹。当年可能正好是家里在装修,顺手塞到阁楼就给忘了。”

谢雨寒顿了顿,“是十二年前,你生日前两天寄过来的快递。上面是……昕桉姐姐的署名。”

谢雨憧手中的衣服散落一地,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握住谢雨寒的肩膀晃了晃,“你说什么?!”

谢雨憧把自己反锁在了书房。

谢雨寒抱着谢亦安心不在焉地守在客厅。

徐乐珊皱了皱眉,“雨寒,你哥干什么呢?刚回来就关书房?”

“乐珊姐,你不用管他了,你要是累了就早点休息吧,我等我哥就好了。”

谢雨憧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划开脆弱的包裹,里面是被精心包装的一罐星星。

他沉默了十分钟。

随后才敢颤抖着拆开星星瓶旁早已泛黄的手写信。

「见字如面,阿憧。

请原谅我这样称呼你。

我想,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了。当然,如果情况好的话,也可能是第一次给你写信。

你可能不知道,这些年我失去了太多太多,得到的也不少,但我还是很累。我早已没有力气,更没有勇气再强撑着走下去了。

离开,消失,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很意外吧?给你写了这么多封信,虽然我一封都没有寄出去。我也怀疑过,对你,到底是爱,还是执念。

你失忆那年,我恰好失去了我的父亲。虽然那一年的我并不知道我亲手埋葬了他,但何其敏感的我怎会半点不知?只不过年纪尚小,似懂非懂,到最后,还是亲眼见到了那纸死亡证明书。我还记得晴天霹雳的那一天,我只想见你一面,哪怕你已经不记得我了。不用回想,我并没有出现,我只是远远地看着你一会。我看见了柳淼灵在你身边,站在了原本属于我的位置。你对她笑着,就像从前你对我笑着那般。

我不怪你的,阿憧。我知道失忆不是你的本意,我也知道你选择相信楼上天天来往的邻居没有错。可我只是还会控制不住地难过。如果薇薇没有被我逼得崩溃,是不是就不会放任柳淼灵顶替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自以为是地对她好,竟是让她活在我光环之下的导火索。是我的错,我认。但当年,我没有打她,我不认。我怎么会舍得打她呢。阿憧,你可不可以信我,我真的没有打她。

其实,我一直都挺庆幸的。庆幸你没有加入那些无聊的霸凌游戏。只是如果你要是有记忆的话,你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算了,你没有参与,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去年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答应你的礼物,我也寄出去了。等你回国了,希望能给你一个惊喜。生日快乐,阿憧。

我呀,已经在死与生的边缘徘徊了。我知道,如果诊断结果不理想的话,我要强制住院了。可我从始至终,只要自由。所以,好的我接受,坏的我会结束这一切。我丧失了被爱和爱人的能力,我如今只会伤害到他人,我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所以,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就让我消失吧。

阿憧,我分清了。

在寄出那罐星星时我分清了。

不是执念。

是爱。

如果你回来的时候我还活着,我们就重新开始吧,我会试着接纳你的,请给我一点时间和勇气。

小星星」

谢雨憧一双凤眸被水浸得透亮,早已发黄卷起纸边的信纸承载着十二年前的夏昕桉所有踌躇已久的勇气。

这份被遗忘的包裹,一忘就是十二年。

迟来的心意,藏了这么多年的喜欢,连同包裹被禁锢在暗不见光的角落吗。

怎么会这么傻啊,阿昕。

竟然写了整整一千三百一十四封没寄予我的情书吗。

他颤抖着拿起星星瓶,试着拆开星星。

从暮夜降临直至晨光将至,书房满地遍布星星纸。

整整五万两千零一颗星星。

谢雨憧出神地看着,这需要夏昕桉折多久。

这到底需要多少喜欢,才能折出这么多星星。

五万两千张星星纸毫无例外地出现一行字。

【谢雨憧,岁岁平安。】

而唯一一张和其他五万两千张星星纸颜色一样,但内容却截然不同。

【我喜欢你,岁岁年年。】

谢雨憧再也绷不住情绪,失声痛哭。

你明明很会爱人啊,小爱神。

谢雨憧的眼泪止不住从眼眶坠落。

夏昕桉的爱盛大却始终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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