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奶奶好像都没什么变化，花白的头发，脸上永远带着三分笑意。李毓觉得自己老了就是奶奶这个样子，皮肤的纹理，骨骼的走向，甚至是面向，都是乍一看温和的脸，实则脾气都藏在所谓温和的背后。
奶奶捧住她的脸，把她拉得距离自己更近一些，仔细的看着她，好像要把她从头到尾的看透。
李毓很少这样被人珍视的看着，小时候喜欢来奶奶家是有原因的，谁不喜欢和蔼又温柔的老太太呢？就像《童年》里阿廖沙的奶奶。
“我的小毓怎么不好好吃饭呢？怎么感觉又瘦了。”她摸着李毓的头，柔和的声线像是可以抚平一切的褶皱。
“人家都说瘦一点好看，我吃的也不少的。”李毓对着她弯了弯眼睛。
“别学那些减肥的人”李永森拿着她的包从门口过来，“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要好好吃饭。”
李毓拍拍肚子，也就能瘦这几年了，大学以后的体重就是一年更比一年强了……
菜基本上都好了，老爸跟进厨房在奶奶旁边打下手，李毓跟在他们身后，坐在靠近厨房门口的凳子上。
奶奶端着碟子走出来，她迎上去想要帮她端，奶奶躲开她伸过来的手，“这个沉的很，你想端了待会拿个轻的。”李毓有点晒晒，好像在奶奶眼里自己一只都是那个手上没劲的小孩。
“妈，你让她拿，也是大姑娘了，总要都试试。”李永森听着动静在厨房说。
“胡说”奶奶放下碟子走回来，“才十几岁，还小的很呢。”说完拍拍李毓的肩膀。“她小的时候跟小琛两个人帮我提菜，别看小琛比她小，力气可大呢，小毓提不动的菜他抢过来拎着就跑，小毓气得在后面直哭呢……”
说着她跟李永森两个人在厨房笑了起来，李毓想到好像有这么一件事儿，从小她就手上没劲儿，提不住重东西，是真正的 “手无缚鸡之力”。
每当这个时候奶奶就会摸着她的手，说，我们小毓是要享福的人，不用做那些的。
“待会儿，你小姑带着两个孩子也来吃饭”奶奶拉着李毓的手坐在沙发上，只有提起自己的这个孩子才会垂下眼睛，厚重的眼皮耷拉着，显出一丝的苍老。
“你小姑是个不容易的，过的不好，你是个好孩子，别对她有意见，好吗？”
“怎么会呢？”李毓看着她。
“不会就好，我知道你一直都很乖的。”她拍了拍李毓的腿，“厨房就别去了，都快忙完了，他们也快到了你等着给他们开个门吧。”
小姑结婚前是什么样的，李毓是没有办法看到了，只能从其他人的只言片语中听到一些。奶奶眼里她是任性但体贴自己的小女儿，老爸眼里她是需要退让的妹妹，老妈那里她是十恶不赦的小姑子……
但是她的婚后李毓多少能看到一些，过的确实不算好，小姑父对她一般，她一边忙工作一边带孩子，疲惫的脸上很少有笑容。
门铃声响起，李毓看了一下厨房，走过去开门。
两个小孩先后跑进来，男孩看了一眼李毓顺着墙边溜走了，女孩怯生生的喊了一声“姐姐”。
李毓跟她点点头，又看向她身后的小姑，“小姑好。”
小姑应了一声，问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景风已经先一步跑进了厨房，“姥姥，饭好了吗，我饿死啦！”
奶奶摸着他的头，“马上好啦！这孩子怎么跑了一头的汗。”说着就领着他去洗脸洗手。
“小毓也是刚来，比你们早一点点，星星来，跟姥姥一起去洗手吧。”奶奶拉着景星的小手，一左一右的往洗手间走。
李毓跟小姑笑了笑，走回沙发握着遥控器换台。
小姑走到厨房跟老爸打招呼，李毓听到他们低声聊了几句，老爸好像是在问她小姑父还来不来吃饭，没听到回答的声音，可能是点头也可能是摇头。
老爸在这方面一向是点到为止，不会过多的干涉，但是却会放在心里，李毓不止一次听到他叹气。
两个小孩还在上小学，男的大一些，女孩小小的，总是怯生生的，不敢多说话，算是多说话也是低着头不敢看人。
李毓看着她低头坐在桌边的样子，总是能想到小时候的自己。家庭不和睦的小孩总是能一眼就被看穿，看似平静的表面，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其实心里怕得要死，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当作借口拉出来吵架。
奶奶在张罗着让大家吃菜，饭桌上虽然也没有多么热络，但还是很温馨，李毓刚把电视调在了纪录频道的界面上。
是一个讲木星的纪录片，讲解员的声音平缓而磁性，给那颗没有生命体的星球赋予了令人向往的生机。
每一个失眠的夜晚，都是靠着记录片入睡的李毓，也在着声音中稳定了心绪。同样喜欢的还有景星，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电视看的入了迷，饭也来不及吃了。
小姑碰了碰她的胳膊，“先吃饭吧，吃完再看。”
景星点点头，就真的一眼都没有再看向电视，李毓看着心里一阵难受，人人都喜欢听话的小孩，但并不是因为这样的小孩好，而是这样的小孩好管理。
景风对这样的管束并不在意，饭吃了一半就跑到茶几那边去找遥控器，“这什么电视没意思，我要看动画片！”
换台的一瞬间，李毓注意到景星的眼光暗了一下，她回头看了眼客厅中间的哥哥，拉了一下妈妈的衣角，“哥哥不用吃饭吗？”
小姑看了眼儿子，他是他们婚后的第一个小孩，难免宠过头，就是后来有了老二也很难改过来。
“你先吃你的，不管他了。”小姑轻声说道。
景星点点头，但是吃饭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奶奶回头叫景风，“换好台就快来吃饭吧，一进门就听你说饿呢，你不是最喜欢姥姥做的红烧肉吗？快来吃！”
小孩有了动画片就忘记了吃饭，奶奶又端着饭碗走过去，一下一下的喂给他吃。
小姑看不得老人这么娇惯孩子，“妈，你不管他，饭放着等他饿了微波炉打一下再给他吃吧，你吃你的，让他先看吧。”
“没事儿”奶奶拿着勺子，“我吃好了，我就是喜欢看孩子吃饭，你们小时候我也是这样喂过来的。”
小姑住了嘴，精力又放回到女儿身上，“要不要吃个虾？我给你剥吧。”
李毓也吃的差不多了，她看着小姑剥虾的手有点发呆，李永森看着她呆呆的样子，打趣道，“你也要吃吗？我给你剥一个？”
小姑这才抬头看了眼李毓，她犹豫了一下，问景星，“这个虾可以先给姐姐吗？我马上再给你剥一个。”
景星笑着点点头，她是喜欢这个姐姐的，她是家里除了她唯一的女生，景星跟她的话不多，但是总有一种她们才是一波的感觉。
李毓有点不好意思，怎么就跟小孩子抢上吃的了？
老爸跟小姑脸上都带着笑，人跟人之前的关系很奇妙，有时候离得很远，有时候拉近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就像现在，奶奶离开饭桌后的那点尴尬，一下子就被冲走了。
奶奶拿着碗过来，“这是笑什么呢？”
“没什么，就随便聊两句。”小姑说着，迅速剥好了一只虾放到了景星的碗里。
奶奶看到李毓面前的盘子里也有一只剥好的虾仁，她似是明白了什么，脸上是很淡的笑，但眼睛里的光芒很亮。这老太太聪明的跟什么似的，没有什么是可以瞒过她的。
饭后奶奶跟小姑去收拾，老爸拿了李毓补课的卷子，看她最近补习的进度。
“老师讲得能听懂吗？”
“还行吧，听说这个是附中重点班的老师。”李毓一边跟景星互动一边回道。小女孩难免会对大姐姐这个群体有向往，在确定姐姐是个很温和的人之后，景星已经像个小尾巴一样的跟在她身后。就连坐在沙发上，也要跟姐姐挨在一起，小小的身体充满了信任感，依靠过来的时候也让被依靠的人心里一阵妥帖，对于这样靠过来的小萌物，真的很难拒绝。
“高一是基础，基础打好了后面才会轻松一点”老爸放下卷子，“我看你做题思路比较死板，这种题换个解法能更简单的。”
李毓点点头，“老师也是这样说的，但是我这个笨办法也是才掌握的，我想着先熟练了再找更简单的方法吧。”
老爸并不同意，“做题是越做越顺的，思路一开始没打开的话后面也很难再发散，有简单的方法不用，这太舍近求远了。”
李毓不想跟他争辩，她也想做简单点，但是奈何就这点脑细胞，能在短时间内把抛掉十几年的数学捡起来，她已经很想为自己鼓掌了。
景星看着他们的谈话，她听不太懂，但是能感觉到舅舅好像是在责备姐姐，她伸手护住李毓，“舅舅，别说姐姐了。”
老爸愣了一下，思考是不是自己的脸色过于严肃，“星星乖，舅舅没说姐姐，只是跟她说做题的方法。”
他顿了顿又说。“先跟着这个老师补吧，等你开学，如果还想补课的话，跟我说，请个家教吧，一对一补课才能跟针对你的情况。”
说道开学，李毓心里一动，“开学……我开学能不能住校？”
“住校？”老爸看着她，“跟你妈又吵架了吗？”
李毓：……又这个字，很伤人啊……
“呃……”李毓垂下眼，她突然有点后悔怎么就突然说了出来。
“我是觉得住校可以跟同学晚上一起上晚自习，有不会的题也可以去问老师，很方便。”
“那找家教不就好了，钱的事你不用担心，到时候你跟老师聊，看是几天补一次，你如果不想在家里补课，来奶奶这边也可以。”
李毓突然觉得年纪小这件事情，真的束缚住她太多了，什么都要监护人来做主，而这样的日子还有两年多。
“我今天给你妈打电话的时候，听她的语气不对，你们是怎么了？能跟我说说吗？”
要怎么说呢？李毓垂下头，景星在她身边，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但是她不敢再跟舅舅搭话，如果刚才他的表情是认真的，那现在才是真的严肃了起来。这严肃的样子让她想到了家里的爸爸，小小的身子瑟缩了一下。
李毓拍了拍她的后背，“不怕，舅舅只是跟我说话呢”，她推了推景星，“去厨房找妈妈去吧。”
景星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客厅里还剩一个状况之外守着电视的景风，李毓看着电视上张牙舞爪的画面，现在播的动画片她基本上都没有看过。
她看向老爸的脸，是要聊一下，但是要怎么聊呢？
这是个好问题，她也想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要怎么解决，终于有人问到她了，就像赛车场上的红旗，我们拥有了一次宝贵的一停，看看接下来要执行什么策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