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听了几天的补课，稍微能找到入门的感觉了。

姜昕都有点震惊于她的水平，“你这不是上课没听，感觉是根本没学啊！”

李毓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就认了下来，是的就是上课没听。

位置稍微选在了中间的位置，没有再坐在第一排。姜昕对于坐第一排深恶痛绝，“在那除了学习什么都不能干，我拿个镜子出来照一下都要被那老师瞪一眼。”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拿着小木梳梳着刘海，梳完还用手轻轻拍了拍，李毓往讲台的方向看了一眼。就算是坐在了中间的位置，老师要是看你的话还是很容易的。

大学的时候看过一本书，里面的学生问实习老师，当了老师之后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回答是，站在讲台上真的什么都能看见。

这让站过两年讲台的李毓非常有实感，她碰了碰姜昕的手臂，轻声说，“他看着呢，你把梳子收起来。”

姜昕从刘海的缝隙中溜着看了一眼，果然，立刻就收敛，拿起笔装作思考的样子。

补习班的老师只要课堂纪律不是乱的控制不住，基本上是不会对学生发火，最多就是瞪一眼，意思一下算了。

能去补习的也是对自己有点要求的学生，不可能完全不学，所以上课搞小动作的和只瞪一眼的老师，双方都点到为止。

李毓大学毕业那年被亲戚介绍进了一所高中，临近毕业基本上都在准备各种考试。学汉语言的就业的大方向不是考公就是做老师，但是李毓并不想当老师。

大四一学期的实习虽然没那么忙，但也让她很疲惫，语文这个学科板上钉钉的班主任，不光要抓学习，还要管班级。

除了这些还要处理学校下达的各种任务，包括但不限于整理学生档案、班级信息、有时候也要提交自己的个人资料。

每一次的整理资料都是一次大加班，李毓看着带教的老师每天都像一个陀螺，从办公室转到教室，再从教室转回来。

上课的时候要讲课，下课要处理学生的问题。

实习的那三个月，作业都是李毓在批改，这也让带她的老师能喘口气。

有一次李毓问她为什么选择当老师，不会觉得累吗？

她原话是：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很适合当老师，这个职业虽然很累，但是跟学生打交道是很快乐的事情，除了学校总是有各种的材料要交，这确实很麻烦，除开这些其实这工作是很快乐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都带着微笑，她很喜欢自己的工作，她也做得很好，学生们很喜欢她，私下会喊她姐姐。

有一次李毓在看晚自习，课堂纪律实在是差，她说了好几次安静都只能安静一小会儿，这时班长直接起来大喊一声“你们这么乱小魏姐回来会生气的！”

小魏姐就是带李毓的老师，叫魏雨荣，比李毓大十岁，李毓从来都是喊一声魏老师，从来没有叫过姐。

然后班里就安静了下来。

没能管住纪律的李毓有点尴尬，但那时候也并不在意，只是期盼着实习期赶紧过去。

讲台上的老师用三角尺指着黑板上的图，“同学们看这个图，要证明这条边跟这个面是平行的，要先做什么呢？”

“先画辅助线！”底下有学生搭腔。

“对！”老师点点头。“辅助线要画对其实没那么容易，虽然说找到了辅助线的位置，基本就已经知道该如果去求证。不过如果你找不到的话，也不用担心，因为很多人就算是画出了辅助线，也未必能能解出来……”

这一波反向的毒鸡汤让教室里泛起了一阵笑声，李毓难得想象出了这个几何体，用铅笔轻轻的连接了两个点。

平面的图形因为这一条线一下子变得清明了起来，证明题就是知道了答案，往回逆推的过程。

老师在上面教同学做辅助线的方法，“一般都是这样做的，如果这样不行的话那再试试那样，题的类型就这么几类，只要多做题，熟悉了套路，证明题是最简单的类型了。”

李毓盯着黑板上的图有些出神，如果答案不是自己想要得，那么还有要解题的必要吗？

冷战了几天，李毓也没有要低头的意思，道理是应该积极沟通找最佳的解决方案。

但是要解决什么呢？

子女在不受宠的家庭地位中很容易处于低位，尤其是林静雪这样总喜欢打压式教育的家长，低头就意味着未来一个月所有的事都要妥协。

不能出门，不能看电视，不能被看到玩手机，不能打游戏，不能跟同学约出去玩……能做的就是每天粘在那把椅子上，不到时间的话不能解开。

李毓总是被解决的那一个，慢慢地也就没了情绪。

每次去奶奶家，都会被奶奶拉着说她小时候有多么多么的灵。这个“灵”带了点方言的成分，李毓其实是听不懂她想表述的是什么意思的。

还是林静雪有一次跟她吐槽李永森，“他那个人，一向是个装好人的，出差的时候拍拍屁股就走了，什么都不管你，我管着他还要说我，什么‘你小时候在屋子里跳一下，都要被我说把地上的灰带起来到电视上屏幕上了，长大了你不爱动弹，我还要嫌你懒散不勤快’。他话说的便宜，屋子里的地也没见他拖过几回，什么都不做，就只会嘴上说说。”

“你说”，林静雪不满道，“这不是他的问题吗？怎么什么都推到我身上呢？”

李毓已经忘记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大概也是先顺着她的话说，这是她从小自己悟出的道理，只有顺着她才会赶紧过去。

不然就是无休无止的纠缠，长大以后李毓其实是能理解李永森的很多做法的。

比如，总是出差其实是想要逃避，选择忍让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但是忍着忍着又不想忍了，吵着吵着又想，算了吵又有什么用呢？

于是又忍气吞声。

架没有吵明白过，日子没有过明白过，甚至是连离婚都是由女儿提出的。

小学的时候听到有哪个同学的家长离婚了都会很害怕，因为觉得下一个轮到的就是自己。连每次去姥姥家，都要被多管闲事的舅舅拉着问，你爸妈最近怎么样了？没吵架吧？

问父母关系的话，如果是对家庭和谐的小孩来说，是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因为回答一句“很好啊”就可以了。

对于李毓这样的小孩来说，听到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委屈。成年人吵架会自己调节情绪，小孩却不会，每一场吵架都像一根扎进心里的针，不知道何时就会爆发。

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乱成一团麻的时候，要从哪一根开始缕清呢？

后面她就很少再去姥姥家了，那里的人好像都知道自己家里的情况，每个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是同情中带着看热闹的心思。

自己家的日子不见得过的有多好，但是并不妨碍笑话别人家的乐子。

李毓摸出手机，打开通话记录，李永森大概一周给她打一次电话，跟之前的那一次已经过去了四天。

这几天李毓也想主动给他打一个，但是每次拿出手机又放了回去。

其实小的时候两人还是很亲的，每次回家带礼物，都在家的时候也会带她出去玩，一起逛科技馆，美术馆……

大概就是从高中开始了，李毓忙着学习，忙着跟白慕川在一起，忙着跟老妈斗智斗勇找出门的机会。

她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拒绝老爸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多。那时李永森工作也被调去了外地，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联系过，奶奶偶尔叫她过去吃饭，也会因为桌子对面老妈的冷脸而说最近学习很忙没有时间。

上学的时间，不允许她带手机去学校，回到家里林静雪又基本上都看着她，一点点玩手机的时间还要跟同学互发消息。

给老爸的回复永远都是一句，“我要去写作业了。”

李毓还记得老爸回来的那一天，是在奶奶家吃的接风饭。李毓惦记着提前吃完早早溜出去，对老爸的话一听半听的，最后李永森叹了口气对她说，“爸爸走了这么久，你都不想我的吗？”

李毓当时听得有点眼眶发红，对于老爸她一直都有一种委屈感。

老妈总是说她是他们吵架的原因，老爸过分的溺爱跟迁就是不对的。

李毓起初并不知道“迁就”是什么意思，听的多了才知道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意思”，但这是不对的吗？

李毓不懂，她只知道被迁就让她有种很安定的感觉，是被包裹的安全感，如果这是不对的，那她应该怎么做呢？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选择了跟“正确”观点的老妈站在一起，这样老爸就成了做什么都是不对的人。

但是老爸并不会因此对李毓苛刻，他还是会迁就她，会顺从她，不能打电话的时候就不联系，能抽出时间就去学校看她，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就多给钱零花钱。

李毓一边享受着老爸的关爱，一般又对老妈很愧疚，莫名的情绪总是拉扯着她。

却没有人可以让她解脱。

如果有一个人可以救她，李毓觉得那一定就是老爸了，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他沉默了，所以李毓选择了老妈。

你不是那么迁就我吗？你不是爱我吗？为什么总是在需要你在的时候，你都不在呢？

这个念头一直都在李毓的心里，她从来没跟老爸谈过这些。后来也只是安慰自己，不知道自己亲妈是个什么样的吗？自己都不愿意忍受那种折磨，又为什么要强迫老爸呢？

没人想去面对负面的情绪，就算是成年人，遇到事情第一想到的也会是逃避。

李毓能理解他的逃避，只是不认可他的逃避。

虽然她自己也选择了逃避。

回忆就像潮水，涌入的时候，脑海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没能幸免，它站在每一个可以躲藏的角落，让人不得不面对，但又可以躲起来自己消化。

手机因许久不操作已经黑屏，李毓重新点开，在信息里找到李永森，给他发了一条消息，“爸，你出差回来了吗？”

手机显示信息发送成功的那一刹那，李毓突然想到了出车祸的那个晚上，李永森好像是又给她发消息了，但是她已经没有机会看到发了什么内容。

他知道自己死了，会是什么心情呢？

会很难过吗？

手机屏幕亮起，“我正要跟你说呢，周末来奶奶家吃饭吧，我这几天就回来了！”

李毓看着手机屏幕，一滴眼泪打在了信息上，刚好是在“奶奶家吃饭”的字上。

水印让字迹显得比其他的字大了一圈，李毓抽了张纸，先是在眼睛上抹了一下，然后把纸放在手机屏幕上。

看着水迹很快就被纸巾吸走，她觉得心头上的乌云好像也淡了一些，她回复，“好的。”

不想就这样结束了联系，她补充了一句，最近在A大附近的补课班补数学。

“假期补补课挺好的，你上次说期末数学考的不好，我托人找了个家教老师，就是A大的学生。本来想着这次回去跟你说的，你既然报了班就先好好上课，等我过两天回去了给你打电话。”

李毓想到老爸是给她找过家教的，找的就是A大的学生。有一瞬间，好像被来自未来的箭射中胸口。

她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不常联系的结果就是，很多想说的话涌在胸口，但却不知道该说哪句话。

时间的维度上，李毓可能只是跟老爸一周没有联系，但是空间上却隔着十几年。也曾想过主动一点，感情不就是培养的，小的时候那么亲，怎么长大了反倒一句话也接不起来。

无论脑内的多么顺滑，都会在开口的那一刻止住，好像有人施了闭口的魔法，只能沉默着。

一如老爸当年的沉默。

“好的，等你电话。”李毓回复他。

这章把我写的有点难过了，亲爱的小毓，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好的结局！我永远是你这边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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