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北航的头有些疼。
不是心理意义上的那种疼,是脑袋要炸开的那种疼,没事动不动就疼上那么一阵,还总伴着一些零散的记忆碎片,一块儿往脑袋里挤。
应该是上次脑袋撞墙的后遗症。
这次回到学校,他老实地跟着学,回去也会复习做作业,拼命学习的日子让他恍惚间有种步入正轨的感觉。
或许这就是他该过的生活。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压下去了,但他没有感觉。
客厅里传来父母的声音——
“学上习了。”母亲压低声音惊叹道。
“揍他一顿还是有用的,这一顿最起码顶一个月。”父亲再一次得意忘形。
闻言,他合上了作业本,关上房门,把自己摔回了床上。
他已经不再气愤了。
只是没意思,很没意思。
丧。
第二天,校园生活依旧如常,交作业,上课,后桌的王瑞祥还是会捅咕他询问他那天之后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久没来学校。
他也依旧没有回复。
直到语文老师叫他走到讲台前,大手一拍,包着电脑的铁皮讲桌发出把全班都吓得一激灵的震响,才把他的魂儿惊了回来。
“物理作业本糊弄我,语文作业本再拿去糊弄你们物理老师是吧?”戴着眼镜的中年短发女人疾声厉色地瞪着他道。
时北航极其震惊,抬起头看向老师的时候双眼都不自觉睁圆了。
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不是,老师,我没有……”
语文老师看着他满眼书着震惊,闪烁不已的瞳孔,还以为自己正巧猜对了,得意地附在桌面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还带着讥笑:“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时北航只觉得天大的愿望,忍不住喊出一声:“我是真的交错了!”
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呢?
他急促而努力地想从那双载满傲慢的双眼里寻找到些什么,可看着语文老师胸有成竹的笑容,下一秒,他突然觉得很丢人。
也是,废物的解释没人会听的吧。
他不再解释了。
“没交就是没写,回去把课文抄三遍。”
他回到座位上。
不学了。
时北航一踹桌子。
逃学。
中午吃完饭,他靠在椅子上看着黑板右侧的课程表,故意道:“啧,下午都自习。”
王瑞祥立即会意,凑上前来:“不想上啊?”
他一挑眉:“走?”
王瑞祥立马站了起来:“走。”
他们翻出学校的栅栏一同出逃,走了很久,最终来到江边的步行道,顺着一步步阶梯向下走,面对着波光粼粼的江面。
“看你最近很不开心的样子,”王瑞祥揽上他略显单薄的肩膀,指着广阔的江面,“有什么烦恼,对着江吼出来就好了。”
时北航愣了愣,满脸都是意外地顺着他的手指望向江面——现在是冬天,有些微冻了。
“咱这儿没有海,江也是一样的,从小喝着这条江的水长大,你的什么烦恼忧愁她都能包容。”王瑞祥拍了拍他,微笑着问道,“要试试吗?”
时北航转回头来看着他,午后的阳光就那样洒在他们的脸上,像是盛满了希望。
他感到眼角有些湿润,立即转过头,双手在嘴前撑开一个大喇叭,放开所有的声音:
“啊——”
“啊啊——”王瑞祥也跟着他一同喊起来。
有一片云层交错显露出一个洞,一束光从那里打出来,天际就出现了美好的丁达尔效应。
两个人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像是把所有的气全都挤出身体,连同快乐、忧伤、愤怒、郁结、遗憾、悔恨,所有的不理解,所有的不甘心,全都排到了冰冷而深沉的冬日江水里。
或许是因为下定决心要将所有的不开心都流走,或许是天边的光线实在太美,又或许是因为有朋友在身边一同呐喊,他终于鼓起所有的勇气朝着大江喊了一句:
“章勋我恨你——”
王瑞祥停了下来,转头问他:“章勋是谁?”
“很久以前的一个朋友,”他望着江平线上的太阳,没有做任何赘述,“但他抛弃了我。”
“靠,这种朋友还要?”王瑞祥忍不住为他打抱不平。
天边的太阳亮得只剩个眯着眼才敢直视的轮廓,连同江面上那个流动的太阳也越发耀眼。
时北航的眼里满是那个太阳,他张开嘴大大地哈了一口气,轻松道:“不要了。”
我不要了。
小哥你听见没?我不要了。
“我——不——要——了——”他又拢起喇叭大喊。
大概也不算是朋友,只是他的一个偶像,他从未踏进那个人的生活里过。那段日子就像是一场梦,他的话就像是摇篮曲,让他安然沉睡在那里。后来唱摇篮曲的人走了,他却醒不过来了。
“他——不——要——了——”王瑞祥也跟着喊,“他有我就够了——”
那一瞬间,时北航僵住了,眼里都是错愕。
那个人其实是……可以替代的吗?
他瞪着平稳的江面,瞳孔里的光闪烁不定,举着的手都在发抖。
他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想要反驳。
王瑞祥似乎发现了他的不对,转过头疑惑地看向他。
“谢谢你,喊出来真的很解压。”他早已收拾好表情,感激地对王瑞祥说。
“是吧?”王瑞祥朝他挑了挑眉。
“真的很幸运。”时北航看着他说。
“嗯?”他满意地微仰起头。
只见时北航咧开嘴开心地笑了起来:“很幸运能认识你。”
王瑞祥眉毛一挑,抬起一只手:“我也很幸运认识你啊时北航。”
“我们会成为彼此最好的朋友。”时北航抓住他那只手,两人肩膀相撞,拥在一起。
“没错!”王瑞祥拍了拍他的后背。
时北航悄悄阖上了眼。
很好,他现在很好,他有了朋友,什么也不怕了。
可为什么……现在这种感觉……
依旧没有实感,像人浮在空中,低头却看不见地面。
后来,时北航就这样开启了自己的堕落之旅,几乎每天下午都会跟王瑞祥翻墙出去野,甚至还会凑集一帮人出去打架——他休眠的多巴胺就这样被逃学打架带来的刺激感所唤醒。
被抓了叫家长也无所谓,父亲打了他,他只会把这份怒气加倍迁到打架的对手身上。他们有时还会去拳馆——王瑞祥的小叔开的,在那儿还学到了很多格斗的基础动作与技巧。
正因如此,这个年,他们一群人定在了拳馆过。
“车辆启动,请拉好扶手,请给需要帮助的乘客让座,谢谢。”
公交车里的提示音伴随着关门的机械声响起,这种声音比车辆发动的声音更像引擎声。
车窗玻璃上的冰霜亮晶晶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璀璨,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粼粼的五彩的晶光,像钻石一样。
时北航坐在靠窗的位置歪头看着这片冰花,睫毛在冷空气和口罩里的热气蒸腾下结了霜,视线被一片圆形的水波纹光斑所布满。
天真的冷了,手冻得发疼。
零下20度?得有了吧。
这是他第一次不在家过年,由于这几个月他恶劣的作风,爸妈压根就没拦他。
在家过其实没什么意思,爸妈他不想见,姥姥的啰嗦也没意思,春晚更没意思,再加上……
爷爷去世了,他再在家里待着也是徒增伤悲。
……如果爷爷看到他现在这个模样,一定会很失望吧。
到站下了车,他远远就望见套着他叔军大衣的王瑞祥张开双臂朝他狂奔而来,让他忍不住悄悄扎了个微型的弓步。
王瑞祥给了他一个熊抱,倒也没能扑倒他,顶多算后退一步。被稳稳接住的王瑞祥一松开就激动地跟他吐槽:“真是要了命了!你见过两辆12路手拉手开的吗?我来的时候都快冻成雪人了!”
时北航笑着应和,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军大衣还挺厚,他也想拥有一个。
“你俩就打算站外头唠?唠到天黑得了。”小叔打开了拳馆的门招呼他俩进去。
“来了!”王瑞祥兴冲冲地拽着他往屋里跑。
一进到室内,他就感觉自己被暖洋洋的热气所包裹了,氤氲出一种温暖的幸福感觉。
手指火辣辣的,逐渐恢复了知觉。
“咱回头换种交通工具,”王瑞祥又趴在他耳边密谋,“摩托怎么样?”
“有病吧大冬天骑摩托。”时北航直接回怼。
“没说现在啊,等夏天的。”王瑞祥立即反驳。
时北航只当他突然异想天开,没再回应。
“对哦小时,你还不知道吧?他们夏天还有个飙车赛,飚的就是摩托。”王瑞祥新奇而神气地在他耳边说。
“未成年不能骑摩托吧……”他晕晕乎乎地回应说。
“未成年还不能打架呢,”王瑞祥听起来有点儿激动,似乎极其憧憬,恨不得找个摩托挂在后面拖在地上当吊车尾,应该也会挺开心,“再不济咱就骑个电瓶车也行啊,看着他们飚。”
不知道是被这种情绪感染了还是不想辜负王瑞祥的这份期待,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在哪儿啊?”
“南市郊,那边没啥车,公路还宽,好像还是省道。”王瑞祥依旧兴奋。
“……哦。”他有点儿回过神来了。
角落里一个抱着襁褓的女人向他俩招了招手,女人脸上稍有疲色,却满面都是荣光和欣喜。
这是小婶,王瑞祥他小叔的媳妇。
时北航抬起手跟她打了个招呼。
再往里走,进了内室,一帮人或站或坐的映入眼帘——
有仨人围着一个橘黄色的大圆桌转,桌中央有个圆形的坑,看样子是个烤锅,还有人钻到了桌子底下,看来这帮人应该是在研究怎么点火。
还有仨人一人坐着一个小箱子,手肘抵在膝盖上,两手抓着手机开黑,剩下的四个人一对靠着窗台唠嗑,一对排坐在角落里刷着视频。
“三十儿不得吃年夜饭吗?”王瑞祥吃惊地看着那张烤肉桌,上面还摆着各种小凉菜和一大盆拌好的生肉,“咋改烤肉了?”
“瞧给你馋的,你们前两天不还喊着要吃烤肉?我把烤锅搬来了,还买了点儿炭,白天这顿先吃烤肉,晚上再吃年夜饭。”站在桌边的小叔说。
满屋十几个大小伙子一阵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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