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翌日,行宫一片寂静。

孟寒初在临时处理政件的书房之内,双手交叠置于下颚,周身气度森严,双眸直直地盯着半跪在地上汇报情况的锦影,眼底似乎含着一团不可见的怒火,几欲将他燃烧。

“刺客身上毫无任何家徽或者能够证明身份的纹饰……但是他使用的弩箭乃是皇城守备军特制,普通家族根本没有可能使用。”

“……以及昨晚过于混乱,无法查明肃王究竟是何时从行宫出发,算上脚程,大抵是与我们差不多时候到达废院,相差无几。小院也是荒废已久,伫立路边,无人为主。”

孟寒初一言未发,锦影背后却是冷汗涔涔。原本这是捉住李惊萧把柄的好机会,却没想到李惊萧如此狡猾,将一切算计在掌握之中,撇得一干二净,叫人找不到与他一丝一毫的干系。

皇城守备军直辖于皇帝麾下,由国师主持。可是国师并未跟随至行宫,其人身份神秘,极少出现在他人的视野之中,李惊萧也未必能请得动他前来,自然不能将他归于这起刺杀内。

可是孟寒初却隐隐觉得,这事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牵扯到皇城守备军,并不像是那废物皇帝能够掌握的事情,李惊萧或许在其中也是充当了棋子一类的事物,真正谋划的人,或许还真是那位神龙不见首尾的国师大人。

奇怪的是,国师与他并无结怨。且昨夜孟寒初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率领着兵马大肆寻找,也是有一忽然出现的小卒为他们指明方向,这才顺利地找到了谢别安。

现在想来,也十分地蹊跷。怎么会有小卒恰巧就看见了黑衣刺客携带着谢别安离去的方向呢?

没有关键指向性的证据,一切只是空谈。

谢别安或许是吓坏了,一整夜高烧不退,也无人去管。待到孟寒初处理完政事回首再看的时候,他的浑身滚烫,眼神迷离,两颊通红,呼吸也微弱极了,脆弱得像是一碰就碎。

孟寒初当即请了御医来看。御医全身检查之后,隐晦地指出谢别安刚受过惊吓,身上还带着伤,孟寒初不应当在这时候还强要行房之事,孟寒初抿唇不语,只是将目光投向谢别安,眼里淡淡地流转着光芒,没有歉疚,也没有后悔,只是在细细地琢磨着什么。

药很苦,谢别安在高烧昏迷中也不愿意喝,仅仅喂下去的那一点根本不够他退烧。孟寒初坐在床边紧皱着眉头,开口嗓音沙哑,似乎经历了浓浓的疲倦:“你若是不愿意喝,醒来也别想见到小六子了。”

或许是这一句话起到了作用,谢别安竟然缓缓睁开了双眼,定定地望向了谢别安,趁着紧当的工夫,孟寒初端起药碗,凑近谢别安苍白的双唇,一股脑地悉数倒了进去。谢别安吞咽不及,最后的汤汁在咳嗽中哇地一口全吐在了孟寒初的衣袍上。

殿内一片安静,只有轻纱帐幔不由自主地飘动着,以及孟寒初犹如淬了冰雪一般冷寒的眸子。

孟寒初并没有急着起身换衣,他将药碗不轻不重地放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托着谢别安的脑袋,谢别安眼中有着慌乱,不知道孟寒初这番是什么意思,是否已经生气了,然而孟寒初只是轻轻地凑近他,用额头紧贴着他的额头试了试温度,依然滚烫,又支起身子蹙起眉尖,仿佛是在责怪御医开出的方子药效太慢,而后才道:“昨夜你是否见到了什么人?”

谢别安身子一僵,缓缓地闭上双眼,决定装晕。

而后他便听到了孟寒初挑刺般的语气:“装晕的时候记得身子别那么僵硬。”

谢别安认命般的睁开眼,故作思考了一番,脑子里掠过黑衣人、李惊萧以及马车上不知身份的长袍神秘人,喉头紧张地吞咽了一下,点了点头。

孟寒初挑起眉梢,仿佛意料之中一般的,随意说出了一个名字:“李惊萧?”

谢别安忽然想起昨夜李惊萧递给自己的眼神,回想到青如村中的人们,坚定地摇了摇脑袋。

孟寒初嗤了一声:“你不必否认,锦影已经查出了他的踪迹。”

谢别安顿了顿,心头蔓延过一丝恐惧,比划道:没有。

孟寒初看向他,眯起双眸又重复了一遍:“没有?”

谢别安瑟缩起来,似乎是被眼前的孟寒初吓到了一般,但还是又摇了摇头,坚定着自己的回答。

孟寒初不再追问,而是松开了谢别安。就在谢别安以为他要离开时,孟寒初扬起下巴,这个动作让他的目光看起来有种居高临下的距离感,片刻后他忽然低低地喟叹了一声:“别安,我不喜欢别人骗我,尤其是你。”

谢别安的呼吸在刹那间停止了。他这时候确乎是有理由相信,孟寒初的确查出了李惊萧昨夜与他曾经相见的踪迹,甚至在离开之后别回了孟寒初的兵马之中。只是在这之间,重重叠叠的幻影之中,孟寒初的谨慎细致,不得不让人胆寒。

就在谢别安在承认与坚持否认之间犹豫不决的时候,孟寒初忽然转换了一个话题:“……你是不是还见到了一个身着长袍、眼戴琉璃镜的男人?”

——!!

谢别安微愣的表情瞬间出卖了他,这不像是一个从未见过所述之人的表情,反而像是微微震惊、为何孟寒初会猜出的意外。

孟寒初他……知道那人是谁?

孟寒初冰冷审视的目光上下逡巡了谢别安的脸一圈,似乎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已经没什么话可对谢别安说的了。他沉默地将净帕沉入冷水之中拧干,覆在谢别安额上,仿佛这是他最后的温柔。

做完这一切后,他再也没有看谢别安的眼神,抬脚便离开了寝居。

谢别安的束//缚并没有解开。

他依旧被囚//禁在这里,等待着祭祖之日的到来。

-

祭祖之日,行宫大开,帝王及其亲随皆戴素冠,着素衣。巍峨门楼高数十丈,祭祖圣坛高耸入云,一览望不到边际,阶梯成千百步纵列,皆需人力亲步踏往。

帝妃与摄政王在最队伍前列,带队前行,宫人举着旗仗在两侧。文武百官齐齐跪坐在门楼下专门为官员摆放的蒲团之上,仰视着帝王步步亲列,往祭祀圣坛顶部出发。

白皤飘动,长列漫漫,直上山巅。所有人都在前所未有的肃静之中缓慢移动着,谢别安被特许一同前往,与陆月竹一道行程在队伍靠后的位置,身披白衣,头脑却是荒唐地清醒。他明白孟寒初为何执着地将自己带入祭祖的队伍,哪怕是动用摄政王特许的权力,不顾朝臣反对——

他一向摸不透孟寒初的心思,以前是,现在也是。

当孟寒初与随行之人攀爬到顶部的时候,看到那儿站着长身树立的一人,瞳孔却不由自主猛地一缩——

在祭祀圣坛旁站着的,赫然是身着华丽繁复花纹长袍、眼戴琉璃镜片的国师——谢鸿雪。

他的神情淡漠,眼中好像容不下任何人,包括那在位的皇帝。李望川像是有些害怕他,身为皇帝,却灰溜溜地站到祭祀副位上,说话也仿若泄了气一般:“既然国师大人在,祭祀典礼便交由您主持……”

似乎也并不好奇,为什么谢鸿雪会如此突如其来地出现在这本不该他出现在的地方。

面对这位国师,即使是孟寒初也要给他几分好脸色看。因为即使是摄政王这个位子,也是当初国师观天象授予的,偏偏大楚对国师十分信赖,唯命是从,几乎整个大楚的命脉都捏在他的手上。

就像眼前谢鸿雪从未透露过要来祭祖之事的风声,而他却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祭祀圣坛的边上,没有人敢有质疑之声,包括孟寒初在内。

谢鸿雪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队伍前端的几人,交付给李望川阅读祭文,手持玉策站立在他身后,整个流程顺畅得令孟寒初不得不起疑,这位深居简出的国师此次出行的目的是否真有那么简单。

谢别安与陆月竹在队伍后部,陆陆续续地到达了祭祖圣坛,站在不远处。

就在一旁内侍斟酒入玉杯时,谢鸿雪从未转移的目光终于有所动静,此刻他转向到孟寒初毫无表情的脸上,似是顿了顿,而后又看向李望川,甚至没有行任何礼节,便不轻不重地开口道:“陛下,听闻此次祭祖,带了几位与皇室不相干的人来。”

“臣认为,还是将他们驱逐出祭祖典礼较为妥当。”

谢别安的身子一僵,听到熟悉的声音,一直低着的脑袋终于抬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向声音的主人——竟然是那长袍的神秘人,他也来到了祭祖典礼的现场。

——究竟是怎样的身份,才能让他有底气这般与皇帝开口说话?

孟寒初起身的动作未有半刻停顿,心里却知晓谢鸿雪在点明自己。李望川的目光瞬时转向孟寒初的眼眸,却在看清他眼中的冷漠之后,犹犹豫豫地道:“……朕认为,先皇宅心仁厚,心怀子民,应当是不介意这般的……”

“陛下。”谢鸿雪加重了音调,似乎暗含了警告,“祭祖典礼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不容外人道,规矩不可乱。”

李望川似乎被谢鸿雪震慑到了,无措的目光再次转向孟寒初,哆嗦着身子,艰难开口:“既然如此,孟卿你看……”

现场的空气仿佛凝结了,倒酒的声音倏忽停滞,没有人再敢发出一点响动,每个人犹如芒刺在背,动弹不得。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孟寒初身上,而孟寒初只是站在那儿,便有着千军万马般的威压,丝毫不输于谢鸿雪。

孟寒初面沉如水,宛若深潭一般看不清神绪。片刻后他直直地面对着谢鸿雪,当着谢鸿雪的面居然笑了起来,漫不经心地道:“好啊。”

“只是……国师大人,您似乎还忘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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