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雅博市依然平静,风清日朗,万里无云。大街上,安居乐业的雅博市民们都如平日里一样,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遛鸟的遛鸟,面色或平常或喜悦,一副和乐平安的景况。
夏天的早上,六点半之前,紫外线还不是很强。这种时候林梵还不会打伞,只是蜷着腿坐在马路边的石墩子上,定定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看早早起床的人们通勤,或者散步,就跟看着一群蚂蚁搬家一样。林梵很喜欢看这个。等到人真的多起来了,太阳也大起来了,地上的影子被照得略微可见,她才打开纯黑色的太阳伞,把伞面正对着太阳,悠悠摆摆地,拖着一头稀疏而长的头发,走了。
正如大街上平凡的千万人一般,她也是大千世界中的一员。退役连环杀人犯,林梵,此时正在逃命。
这个逃犯晚上会住在桥洞里,卧具是行军床,但是被子却是lv的——是她一个企业家朋友随手送的,更严格地说,是随手扔的。这个人之后会介绍到,那还是她不怎么发达的时候买的。前些日子呢,那位嫌lv小气了,准备把被子扔了,就在把这床被子扔到垃圾桶的前一刻,被林梵拦截下来了。除此之外,林梵没有别的家具了。
但是白天和夜晚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就像有的人,白天会戴着劳力士开玛莎拉蒂,车上载着美丽的男女朋友,晚上回家却蜷缩在出租屋冰冷的床上数着钱还贷款。林梵也一样,只是情况稍有不同。
如往常一般,她大摇大摆地走进雅博市政府的地下车库,掠过一辆辆简朴的私家车后走到角落的铁门前——那个铁门已经绣得很厉害了,林梵一直叫张副组长换一个门,明明是通往电梯间的门,搞得跟她落网了要进监狱了一样。
掏出同样生锈的钥匙,打开门,再把重重的门拉开,这个过程中会发出特别难听的摩擦声,像年久失修的铁门在剧烈哭号。不过张副组长始终没有要换门换锁的意思,听久了,倒还挺有一种萧索的感觉。
虽然门很磕碜,但走进里面,再开一扇防火门,里边的电梯间非常干净,有人每天打扫。林梵低头一看,白瓷地板能清晰反射出她死灰一样灰白的脸。现在她没化妆,黑眼圈重重的,眉毛又是淡淡的,黑眼圈的颜色倒比眉毛更重,又是白瓷砖,看着更像死人了。
上了电梯,空调冷气一吹,林梵整个人都获得了新生。她只有一套常服,一年四季都穿着,难免冬冷夏热。出了电梯,她从黑漆漆的没开灯的电梯间走出来,过一个没人的走道——走道直通一个普通的木门,又拿出那个钥匙圈,换了把钥匙,便开了门。
咔哒一声,锁开了。林梵推开门,就像大家上班打卡一样。
“厅长早。”
门一开,大灯一照,窗户外的阳光一透,豁然开朗,仿佛渔人来了桃花源,宝玉进了警幻境。
这里空调温度比刚才那一段路更低,终日开着24度的空调,再加上一些条件反射,林梵一感觉到这个温度就犯困。她轻车熟路地摆起准备姿势,助跑、跳跃、翻身,最终稳稳降落在了过年刚换的真皮沙发上。
“啊——爽啊。”
熟练地拉起放在扶手上的毯子盖在肚子上,林梵瞥了眼坐在办公桌旁的张副组长。
她握着鼠标在电脑上点,再加上长得一身正气,肩宽身正,显得很忙的样子,但林梵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不过林梵想到,读书的时候,就算没什么事情干,她也会拿纸和笔随便画点东西假装很忙的样子,所以这样的人也不见得多勤奋。但张副组长今天的眉头紧锁,见林梵来了也没说一句话,电脑翻着翻着脸突然皱得像皮炎子一样,想必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但是林梵是不会出言关心她的,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解决。再说了,公务员的事情她也完全不懂。
“你昨晚没睡?”
“对。”林梵本来都要睡了,她才开口,心里暗暗有些不耐烦,便翻了个身,背对着她,“昨晚热死了,睡不着,就在湖边逛了一宿。”
“那你换个地方睡。”张副组长手上的动作稍微顿了顿,视线转到睡姿难看的林梵身上,“李总等下要来。”
“又不是什么不熟的人,我在她面前睡觉怎么了,她早就习惯了。”林梵又把身翻回去,面对着她,睁开眼睛,两人的视线正对上,“出什么事了?你俩贪的钱总算被查了?”
“那倒是不至于,不然我就不在这儿了。”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雅博市又要扫黑除恶工作了。”
“哦,那怎么了,那不是隔三差五就来一次吗,跟大姨妈似的。而且你俩被扫的话,不也是纯活该吗,李本那房子有我之前家的两倍大。”
“你有本事别拿我们的钱…”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们做手艺活的都是铤而走险,多赚点钱怎么了呢?”反正不是自己的事情的事情,林梵也懒得管,张副组长接着说什么话她也没停,就拿被子把头蒙起来,安稳睡了。
再醒来的时候,林梵蒙着头的毯子已经掉到地上了。她觉着有点冷,便摸索着爬起来,却发现眼前多了个人。刚睡醒,眼睛看东西不太清楚,过了几秒,她定睛一看,哦,熟人啊,是我们李总。
其实林梵没仔细看她的脸,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爱马仕的包——她虽然不懂包,但还是懂看商标的。李总身上的衣服看着像皮革做的,看不懂,但好像很贵的样子。反正,一看到各种奇形怪状的包,她就知道是李总。
林梵手上还抓着李总的外套,她一清醒,眼见自己抓着那高贵的面料,赶紧松开了,怕给人家扯坏了要陪得倾家荡产。
“你终于醒了。”李总低头看了林梵一眼,她眼睛圆,但是下眼皮那块肌肉总是往上提,有种和善又狡黠的感觉,“我都让你来我们公司宿舍了,硬要在这里睡。”
说完,李总又抬起头正视着张副组长,貌似并没有想让林梵回话的意思,她就接着安心躺了。
这位李总是张副组长的朋友,主营文娱行业,是一家娱乐公司的董事长,赚得不得了。当然了,光靠娱乐业虽然足够赚,但还是供不起她那套将近五百平的海景大平层和里面的八个保姆。此人的副业是偷税漏税,不当竞争。反正把一本劳动法拍在桌子上,基本就是此人每日的所作所为了。有时候林梵都怀疑,她是拿着劳动法当从业指南看的。
既然这两人共处一室,那即便是不太聪慧的人,都知道是干什么来的了。这两个人呢,一人为官,一人从商,组成了“两头抓”的良好生态链,形成政商联合效应,携手打出短平快的偷税漏税、洗涤金钱组合拳,负优化了娱乐行业的营商环境,通力合作,不断创新不当经营的新技术,以巨大的合力打造行业高标。总而言之,这两个人手拉着手,从民法到劳动法到刑法,形成了“一条龙”式的触犯。别人是在法律的边缘来回试探,她们早早携手在违法犯罪的道路上一路高歌狂飙。在两人的不懈努力下,这两个人虽未像林梵一样亲手沾人命,判的刑也足以与其并肩,睥睨众生。
“…所以,她从对岸过来呢,还是比较困难,要请你帮个忙了。”
李总李总的叫着,总会让人误以为她是熊出没里面李老板那类角色。但完全相反,李总年仅三十二岁,又因财气养人,显得分外年轻,林梵和她站在一起,光看皮肤状态像同龄人。正因为财气,有钱人身上的气质总是不太一样的,就算她穿个30块钱包邮的白衬衫,也不像是给别人打工的。
她脸上挂着资本家常见的礼貌平静的笑容,单绑成一束的麻花辫规整地落在背后,双手叠着放在裙摆上。因为这是在副组长的办公室里,就算监控不会被别人看到,李总也未免注意些,比较收敛。不然平时她倒也不会那么正经。
“她什么时候要来?”张副组长拿起白瓷茶杯,抿了口茶。那个茶杯用得够旧的,但林梵闻着茶味,这茶不像是便宜的货色。
“看你了,但还是尽快吧。”
“给我半个月时间。”茶碗放到茶盘上,连着里边的茶杯,发出哐当一声清脆的响,“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不继续陪了。还有,下次不要送东西过来了。”
“哦,我知道。”李总瞥了眼茶几上不知什么时候放上去的茶叶,随后拍了拍裙子,但就坐了那么一会儿,上面真的会落灰吗?“我下次直接送到里平区的别墅里,不劳烦您亲自带回去了。”说罢,她便徐徐站起来,拎起包,朝着暗门走去,“办好了让人叫我一声。”
“慢走。”
“再见。”
这两个人在这个办公室里说话就是这样,有点死气。但可能生意人就是这样。
听完她们说话,林梵也不太困了,就翻身滚下沙发,两只脚踢进湖蓝色的拖鞋,走到张副组长旁边,说道:“好了,现在该我和你说话了。”
“你说。”张副组长甚至没看她一眼,只是继续很繁忙的工作。毕竟林梵这个人向来说不出什么正经话。
“我要钱。”我伸出右手,朝她摊开手掌,“you know,money,money。”
“…不是,姐啊。”她马上把转椅向后推,面对着我,操劳过度而无神的眼珠子充满了不解,短眉毛搓成一团,“来,我们算算账。首先呢,光是我,一个月少说也会给你个两三万吧?而且你又时常五千一万的来找我要,我一个月给你的,加起来少说也有四五万,多的时候七八万都有。再者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跑去找李总要钱,还跟她哭说我不给你开工资。你这一个月下来,多的时候都要奔十万了吧?还有,你们这行的人都挺赚的,哪怕你之前再怎么花天酒地,难道一点钱没有攒下来吗?而且你一天到晚,不是在我这里蹭食堂的饭,就是去李总那里讨外卖吃,连喝酒吃零食买化妆品都是跟着我们两个的。你到底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呢?”
“我有我的道理,你给钱就是了。”林梵正色道。
“告诉我实话,你是不是赌博了?”张副组长神色关切,并不是在开玩笑。
“哎,张啊,虽然说我不正经,但之前好歹是律师吧!”林梵指着自己的脸,“知法懂法的好青年,我能赌博?”
“你之前是律师,你还好意思杀人?我都替你愧疚啊!”张副组长皱着眉摇了摇头。
“堂堂扫黑督查的副组长贪污受贿,还住个大house,你真的好意思说我?哎,你看,我又是替你杀了个那么大的人,现在还要顶着被抓的风险去你们扫黑组当卧底,身兼数职又兢兢业业,多要点怎么了!我应得的啊!”见说理实在说不过,林梵只好拉着她的椅背晃,“哎呀!我现在全靠你一个人了!不像以前全世界都可以是我的客户!爸爸啊!妈妈啊!爹啊娘啊!求您了!money来点吧!贪了那么多,你就当是积德吧!”
“…好了好了好了,你要多少说就是了。”张副组长被晃得受不了,扶着头,最后还是松口了,“拿着这钱,你去洋芋娱乐骚扰李总,好吗?离我远点,我要工作了,你自己去找点事儿干,好吗?”
“收到,保证完成任务,现在就去骚扰她。”林梵接过银行卡,难掩笑意,转身就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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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温馨和谐雅博市,清正廉洁张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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