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律所最小的办公室里,三张板凳和一张转椅之外,都快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就在这个逼仄的办公室里,王律师坐在转椅上,手托着下巴,在吕铭欣讲完她的所有计划后,靠到椅背上,说:“你真打算这么干吗?”
“对。”吕铭欣坐得很直,圆亮的眼睛直视着王律师,“我的处境已经不能更差了,那为什么不直接解决根本问题,把李本推下台。”
“…这…”一向爽利的陈委员也犯了难,“额,铭欣啊,我说实话,你要不…再考虑一下?”
“就是,这么跟你说吧。欣啊,如果李本背后势力大成这样,就我们几个人,真做不到…”王律师为难道,“今天开庭你也看到了,人家面都没露,我们就下场了。不是我们不想帮,也不是其他怎么样…就是,有时候啊,我们也得现实一点。”
“至少,我们先试一下吧。”吕铭欣坚持道,“…而且,陈媛那边不是正在扫黑除恶吗。我觉得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了。”
“你看我们像扫得出东西的样子吗。”陈委员拿手指着自己,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就我们那个组?”
“你们不是新来了个组长吗,相信兰兰的实力啊!”吕铭欣拍着大腿说道。
“也还得再看,不过这个组长,也确实比较靠谱。”陈委员点头道,“…但你这个事,是不是有点超出我们的能力范围了。”
“但是其他人肯定不愿意接啊。”吕铭欣无奈道,“最重要的是,我也没那么多钱。请律师耗费大,你们也不是不知道…”
“…原来,是看上我便宜吗!?”王律师惊呼道。
“也不完全是啊!”吕铭欣忙解释道,“你看,你不是老是和陈委员在一块吗。正好啊,我这个事还可以完成陈委员扫黑除恶的kpi啊!这不是办着案,还可以顺手扫个黑,一条龙服务啊!我们雅博市也就咱这儿这么方便了是不是。”
“你说得对,不过我们四个人团队是:被压榨还被捏着把柄的女明星、刚出社会没什么办案经验的律师、在扫黑除恶专项组刚刚摆脱底层身份的纪检委员…”最后,林梵笑着指着自己:“哈哈,这里还有个无业游民。”
“…换个角度来看,这是多么分工明确、全智全能的团队啊!”吕铭欣拍手道。
“你要说职能全那是真的。”陈委员梗住了,“…不过我们几个真没什么能力也是真的。”
随着陈委员的一声叹,四人都沉默了。王律师抬头,看了看大家,咬紧了下唇,斟酌片刻后,说道:“试试吧,不试试的话,咋知道有啥不行的呢。”
是夜,林梵走出律所。走了个十几分钟后,在路边打了个车,前往何木荣的教堂参加礼拜。
说来也奇怪,她还从来没见过有一个教会会在大晚上的进行集结活动。或许这就是邪教吧,就是和寻常的宗教不同啊!
一个月来,吕铭欣那里的案子结束,何木荣也顺利拿到了医药公司的审批。把那边安顿好了之后,她便继续主攻邪教事业。
现在大多人都是无神论者,所以并不知道,宗教的力量,比大部分人想得更大。不少信徒陆续从对岸过来,只是因为信仰。更何况,这种专门为传播而生的邪教,本身传染性就高,一家人有一个信了,总会想带着家里人一块儿皈依,或者是与相熟的朋友宣传。渐渐的,规模也就非常庞大了。
当时空旷的教堂现在也有了不少人,林梵进来的时候,何木荣正站在最前面,带着信徒们念一些林梵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经。林梵曾找志愿者要了份文字版的来看,不看不得了,一看吓一跳。她这个对岸过来的小小邪教,竟然也是三教合一,把佛经、道经、圣经乃至四书五经给加工改编再融合到一块儿,古代搞三教合一的都想不到,这宗教还能这么融啊!简直是取其糟粕合成大糟粕,这是把最迷信的那点东西全给剔出来,搓一团了。
在最后排坐了一会儿后,林梵有点坐不住,就从最旁边的走道,朝着讲台的位置走过去。
掠过一个个嘴里念着嗡啊吽啊的信徒,林梵走到何木荣旁边的时候,何木荣正好合上了手上的书,对众人一笑,徐徐走下了台。
一下台,她一看到林梵,笑容便凝固在脸上,并想要迅速绕道走开。结果林梵赶紧叫住了她:“教主!教主你等等我啊!”
教堂空旷,屋顶高,很容易有回声。更何况林梵喊得很大声,那一声“教主等等我啊!”便在诺大的教堂里来回振荡。
“…好了,小声点。”何木荣回头道,“什么事?”
“对于振兴我们教派,我有一点小建议。”林梵目光炯炯。
“你说。”何木荣并不觉得此人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我建议,您可以设置一个首席大弟子的席位。像对岸的那个邪教都会有一个首席大弟子通灵的,听说连李世民的魂都可以招上身。”说着,林梵拍了拍自己,“我觉得我呢,我天资聪慧,适合做这行。”
“我观你面相啊,还有八字,与我教甚是不合。这边建议,你换个信仰吧…”
“那我去整容,好不好?”林梵真诚问道。
不是,她有病吧。这是何木荣第无数次被这个人气到想要杀人,堂堂邪教教主,她不管是前几年在东南亚、还是不久前在对岸,都没遇到过这么难打的仗。但凡这里是东南亚,她就要掏枪给林梵来一子弹。这个人的攻击每一下都直击心灵,简直是精神污染,每天说一些垃圾话来让本来就不好的世界更加浑浊。
“这样吧教主。”林梵摊开手,“给我30打车,我今天就不烦你。”
“…不给。”并非是不舍得钱,只是何木荣一块钱的便宜都不想让这个人占到。
“好吧。”林梵耸了耸肩,“那我只好自己想办法走了。”说完,林梵便转身向外面走去。何木荣跟上去,目送她,亲眼确认她走了出去,才松一口气。
今天竟然真这么轻易就走了,真是万幸。因为今天张副组长要让人来接何木荣去她家的别墅坐客,等下要是让人家看到自己的教堂里有这么个神经病,或许会被质疑专业水平。
“何木荣。”曾妍走了过来,“张副叫的车到了,你还不走啊。”
“好,那你和我一块走。”说着,何木荣把一件件袍子脱下来,挂起来,一边换上普通的外套。
“行,那我也去准备一下。”曾妍刚要转身,便又回头问道,“对了,你今天收拾功德箱了?”
“没有啊?不是明天才要收。”
“那我刚刚怎么一看,功德箱不见了?”
一句话,一瞬间,何木荣定在原地,随后立刻冲刺到摆放功德箱的地方。原来那么大一个功德箱,里边放了不少钱了,没了。只留下光秃秃一片地。
就像考试中的选择送分题,答案是看一眼就呼之欲出的。
这就是你想的打车回家的好办法啊,林梵。何木荣崩溃地咬紧了牙,攥紧了拳头,但凡她还是在东南亚,林梵就活不过今天。本来都打算把这事先放一放了,毕竟还有事情要做。结果,何木荣再简单一巡,就发现角落处摆放着整整齐齐的零钱一大垒。硬币还在旁边叠成一堆。
对,林梵把那个箱子抱走了,留下了钱。
神经病啊,这简直就是神经病。何木荣一边弯下腰把钱带走一边苦笑,为什么,是雅博市克她吗?一来这里就安排了一个大傻逼去折磨她。
罢了,暂时不考虑这些。何木荣咬牙咽下了这口恶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今晚和张副组长会完面后再谈。
张副组长的车上没有那种车味,反而有股很淡的木质熏香味。夜色已晚,雅博市的郊区更是像一片车开不出去的夜空,黑得一望无际。待开到了张副组长的别墅附近,才有些微亮光。
车开入车库,何木荣从车库直接通往地下室,张副组长早已开门迎接。两人已经见过很多次了,相视一笑后便和曾妍一同进了家门。
“教会那边最近还好吗?”地下室是有投影机的小型影院,三人一起上了一楼,坐到红木沙发上。沙发底是硬的,还好后面有靠垫,不然在这里坐着简直是上刑。也只有张汀这种老派的人喜欢这样的沙发。
“一切都好,人也多起来了。”何木荣笑道,随后便招呼着曾妍提着一小箱东西上来,“曾妍。”
“张副。”曾妍扯出一个笑,“这个月承蒙关照了。”
“小事情。”张副组长接过东西,放到一边,“公司那里怎么样。”
“临时租了个写字楼,够用。”曾妍递完东西便坐到了何木荣旁边,价值六位数的沙发给她狠狠硌了一下,“这个月您和李总的账已经处理完了。”
“办事效率很高啊。”一边听着曾妍的话,张副组长一边拿出茶具来,又拿出一罐——貌似是装零食海苔的透明塑料罐——但里边是茶叶。拿出几撮茶叶,放到壶中,倒入滚水,把第一遍茶拿来洗杯子,一气呵成,“听说你不仅管公司行政,还是在研发部门工作?”
“是。”曾妍陪着笑,“公司暂时没找到合适的人管理,我就暂时打两份工。”
“你才二十九岁?”清洗完茶杯,张副组长倒了茶,第一杯给何木荣,第二杯放到曾妍面前,“这么年轻,就有这种能力,所以才说你们后生可畏啊。”最后一杯,她再倒给自己喝,“木荣也不大吧,我记得。”
“三十周。”
“那也年轻。”张副组长抿了口茶,“这是我一个下属,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和寻常的不一样,你们试试?”
闻言,何曾二人也捧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后点了点头,说确实不错。
“你们有能力是真的,不过曾妍,你那边没有人的话,一个人办事,倒也太辛苦了。”
“不会,毕竟自己办事会比较放心。”曾妍道。
此时,何木荣突然给曾妍使了个眼色,曾妍一瞄到,便马上闭嘴。何木荣笑道:“曾妍,帮张副把东西拿到上面去。”
“好。”说完,曾妍拿上东西便溜上二楼,放完后,便顺路走到二楼的露台,拿起手机打开游戏。
这个路程,她已经轻车熟路了。这里是张副组长的专门给那些会面人的助手准备的“非礼勿听休息室”。曾妍一推门就有个保姆帮忙开灯,倒水,端水果,开风扇,然后规规矩矩地鞠躬出去。曾妍也算是这里的新常客了,坐下来、开游戏、吃水果的一套小连招也愈发熟练。
回到楼下,张何两人处。见曾妍走了,何木荣便敞开说道:“张副,有合适的人推荐?”
“嗯,是有一个。她学过法,也有工作经验,或许你们能用得到。”张副组长如常般笑着。
闻言,何木荣低头沉思了片刻,随后抬头对上张副组长略有深意的眼神,说道:“是林梵,对吗?”
话音刚落,张副组长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
“你真的很聪明,我没看错你。”
说着,她才又给何木荣续上了茶。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首先,那个人的行为很反常。”何木荣顿了一下,随后转身,捏起沙发靠垫和红木沙发中间间隙里露出来的一点点粉色头发,不拉还好,一拉拉出老长。何木荣把头发全拉出来后,与张副组长面面相觑,两人都无语哽咽住了。
“这么长的头发,还是粉色的…张副啊…”
最后两人没忍住发出了鞭炮般的爆笑,甚至惊动了二楼的曾妍。曾妍被吓得一抖——楼下那两位是怎么了?笑成这样,不想她两位平时的作风啊。
“…虽然算是意外,不过我还是信赖你的能力。”
“…谢谢张副夸奖。”
“以后不要叫职称了,叫名字吧。”张副组长又恢复了往常的神情,“我叫张汀,岸芷汀兰的那个汀。”说完,她又回头问道:“她来了吗?”
站在门口的保姆闻言上前来,说道:“林小姐让几个人去帮她搬东西,快到了。”
“搬东西?”张汀疑惑地回过头,摆了摆手让保姆下去,“你放心吧,只要忍了她的贱,这个人还是很好使…”
“张——汀——————!”
一声巨响横破了这里略有些严肃的氛围。只见林梵抱着一个巨大的木箱站在楼梯口处,满头大汗。她手上的木箱上赫然写着“功德箱”三字。张汀见了眉头紧锁,何木荣看了差点昏厥。
“张汀啊,你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巴西柚木做的啊,李本还真舍得花钱。”林梵一低头,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何木荣,便停止了狂笑。她又看向张汀,说道:“你今晚,不是叫我过来吗。”
“…我是叫你过来,没让你给我带这个。”张汀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该先尴尬还是先给何木荣赔罪。人活了三十五年,有时候也挺无奈的。
“这个拆了当木板,都能卖大几千呢。”
“这是问题吗!快还给人家啊!!不要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啊!!”张汀接过功德箱,赶紧还给了何木荣,“拿别人厕纸也就算了,这个怎么能拿啊!你会遭报应的!”张汀每说一句,就抽林梵一下。
“公共场合的东西是大家的,那不就是我的了吗。”林梵辩道,“没事的!没事的!数罪并罚,我干的坏事太多了。多拿人家个东西,不管是法院还是地狱,都没办法再加重惩罚了。”
“哎哟,积点德吧你。”张汀尴尬地朝何木荣笑了一下,“哈哈,额,小孩子不懂事,不好意思。”
“…没事,能理解。”
“你听着,以后到人家那里,不能乱拿东西了。”张汀坐下来,让林梵坐到她旁边,每嘱咐一句便拍她一下,“不能乱吃人家冰箱里的东西、不能雇人把厕所弄堵、不能往别人的电脑里下游戏、不能往豆浆里倒咖啡粉、不能篡改别人的工资条、不能追着人犯贱,还有,人家那是医药公司,一定不能动化学试剂,知道了吗?”
越听,何木荣心越凉。她本以为是鲍叔牙荐管仲,没成想是刘备托孤,丢给自己一个兼具朱祁镇与赵构之才的阿斗。
这日子,真他爸的过不下去了。
“厅,你要学李本卖吕铭欣的队友,把我卖了!?”
“什么话,是你多了个老板,我哪里说卖你了。”
“啊?”林梵的眼神在两人身上徘徊,“你不瞒着了啊?”
“她靠谱的,我信她了。”说罢,张汀又看向何木荣,“她确实是贱,但也有好使的地方,你往后自然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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