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自杀

天空明净,蓝的发脆。天空上飘着几朵白云,胖乎乎的,却可怜兮兮的被揉皱,带着点灰色的泪痕。

薛了己伸出手,想要接住夏日里流淌的光影。

他瞧见从汽车后座玻璃窗开口处,探出脑袋的小狗。

薛了己笑道:“好可爱呀。”

人行道两旁走过了三三两两的小学生,扎着红领巾,背着书包,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薛了己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也蹦蹦跳跳走了几步。

“小么小儿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随后发出了几声轻轻的笑声,像是被自己的行为给蠢到。

……

快走到目的地了,薛了己突然瞥见地上有一个矿泉水瓶。

他捡起来,丈量了一下自己与垃圾桶的距离。

然后瓶子脱手了。

它旋转着飞了出去。阳光穿透空瓶子,在瓶身上划出一道短暂、明亮的流光。

“当啷——!”

一声清脆、利落、带着轻微回响的撞击声响起。

瓶子精准地落入了垃圾桶,随即是瓶身滚动的几声轻响,最终归于沉寂。

“哇哦,满投三分,奖励薛了己同学吃个甜品。”

薛了己推开了甜品店的玻璃门,门楣上的黄铜铃铛道了声清脆的欢迎。

薛了己走进了久违十年的甜品店,店内清凉香甜的味道陌生又熟悉。

他的目光在陈列在玻璃冰柜上的甜品巡查一圈,并未留恋。

他年少时很喜欢吃甜品,但大学四年经济拮据,而工作之后也没了那个闲心。

他点了自己曾经比较喜欢吃的焦糖布丁,提拉米苏,千层蛋糕等等。

然后又随意的点几个最近的爆款,没有询问价格,没有犹豫比较。

包装盒里被稳妥安放了一件件堪称艺术品的甜品,但薛了己却没有什么想吃的**。

结完账后,薛了己提了两袋沉甸甸的袋子离开。

他哼着欢快的曲调,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孩。

他找了块干净的草地,挑了块位置坐下。

他打开其中的一个甜品包装。

在吃之前颇有仪式感的说了一句,“祝薛了己永远开心。”

盒子里面是粉白奶油霜的草莓蛋糕卷,饱满的草莓以及柔润的奶油无不在展现自己的魅力。

薛了己瞧着这“草莓蛋糕卷美人”秀色可餐的,尽心尽力勾引他的模样,犹豫了很久才下了第一口。

奶油贴着上颚在嘴里铺开,浓郁醇厚,蓬松温柔,他却觉得黏腻的想吐。

果然还是不行。

薛了己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他望着那两大袋的甜品。

真是糟糕,要浪费了啊。

在他的不远处有一个**岁的小女孩,眼巴巴的望着他的甜品袋。

他从甜品袋里取出一个提拉米苏,朝女孩招了招手。

女孩手指拽住衣角,微微晃着,犹豫过后还是走了过去。

“给你的。”

女孩捧着蛋糕,迫不及待的张嘴就咬。

奶油甚至糊到了她小巧的鼻尖。

“谢谢小哥哥。”女孩含糊的说了声谢谢。

周围孩子围了上来,像一群被花蜜吸引来的小蜜蜂。

薛了己也不吝啬,几乎是见者有份。

薛了己与开始的那个小女孩聊了一会儿天。

“我也有个女儿,她今年跟你差不多大。”

“小哥哥竟然是爸爸。哥哥好像个学生吖。”

“啊,我快三十了。”

“三十!?”小女孩一脸的不可置信,颇为怀疑的再三瞧了瞧薛了己的脸。

因为他的长相,周围的人对他几乎都有很大的误解,觉得他是个还在读书的学生。

他的脸型是偏窄长的鹅蛋脸,眼型偏圆,眼珠子黑白分明,明亮清澈。

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看着很阳光和真诚。

而且他十八岁是什么样,二十八岁就是什么样。

通常,人们把这称之为少年感。

之前和同事谈完生意去酒吧庆祝,那里面有走过来一群清纯学生款式的少爷和小姐。

关系较好的同事开玩笑,说薛了己在这个赛道上赢麻了,换个卫衣,牛仔裤,小白鞋,没有对手能与之匹敌。

满足完自己想吃甜品的愿望,薛了己又去了花店买了两束花。

一束玫瑰花。

一捧薰衣草。

然后开车来到了目的地。

墓园。

他停在那方小小的石碑前,石碑冰冷沉默,女人也冰冷沉默。

以前是女人蹲下身子与薛了己平视,而现在薛了己蹲下身,与女人平视。

他的视线停留在墓碑上的照片上。

女人长着一副姣好的容貌,瞧瞧像大公司里的千金,烂漫灵动,优雅温柔。

他把那捧薰衣草放在墓碑脚下。

那捧薰衣草,沉甸甸垂着,像一串紫色的眼泪。

这是女人生前最喜欢的花。

它的花语是“你是我无望的等待与爱情。”

像极了女人对他父亲绝望又赤诚的爱意。

他的父亲的冷漠把女人逼成了一个疯子。

一个在绝望中卑微祈求爱的疯子。

而他也遗传了女人的爱。

今天是他母亲的祭日,这是他的妈妈。

他不知道有什么话要和他的母亲说,于是两个人隔着阴阳相对无言了一会儿。

尽管这个女人曾多次出入他的梦境。

女人像唐易沂一样冷漠。

“滚开!别碰我!”

“你听见没?我在哭。而你们都在笑!你们是一伙的!只有我在哭!”

“我后悔生下了你!”

“别叫我妈妈!”

“那个贱人才是你妈妈!你去找她!那里还有你的爸爸!”

“你真该死!”

说出这样话的女人面容冷淡,语气刻薄,眼神穿透。

尽管对面是他的儿子。

一个拽着他衣角,哭红着眼睛,乖乖的喊她妈妈的儿子。

薛了己不理解明明自己记忆里的母亲是那样疯狂可怕的模样,明明自己的母亲跟自己一遍遍说过她恨他,他该死。

但他却能感受到自己很爱他的母亲,这份爱胜过比他母亲多陪伴他十年的父亲。

薛了己膝盖抵着粗糙的地面,勾出一个自嘲的笑,然后垂着眼。

颇为小孩子气地说道。

“我过的并不如意。”

“你开心了吗?”

薛了己准备起身,一点冰凉,毫无预兆的落在他裸露的脖颈上。

他微微一顿,下意识的抬起头。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细密的雨点开始从铅灰色的天空飘落。

雨越下越大。

他沿着道路往出去的方向走,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

在快走到车上时,他突然发现汽车底下的阴影处,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薛了己的动作顿住了。

那里蜷缩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是只猫。

一只瘦小的,看起来顶多几个月大的流浪猫。

因为下雨了,周围又没有什么遮蔽物,所以躲到了他的车底下。

薛了己瞧着它湿透的皮毛,紧紧缩在阴影下,瑟瑟发抖的模样。

“唔,好乖的小猫。”

“小家伙,你也没有家吗?”

他蹲下身子准备将它抱到车上带回家。

“别怕,这里很冷。”

“喵——呜——”

一身尖锐,凄厉的猫叫阻止了小猫懵懵懂懂向他手奔过去的动作。

路旁边有一只同样湿透了的猫,颇为威胁的朝薛了己叫了两声。

那只猫耳朵紧贴脑袋,龇着牙,喉咙里滚动着威胁的低吼。

小猫好奇的看了薛了己两眼,又义无反顾的朝它妈妈跑去。

母猫叼着幼崽,没有丝毫犹豫,矫健的越过路边的低矮围栏,黄褐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湿漉漉,深绿色的树丛中。

两只猫就这样消失在薛了己的视线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以为它和他一样都是流浪的孩子。

原来它有妈妈。

他大学时也养了一只猫,其实也不算养,只是去它经常待的小树林喂点火腿肠或猫粮给它,或者和它聊会儿天。

因为那只猫不喜欢被驯服。

它属于撕咬和缠斗,属于利爪和自由。

他喜欢打架,老是受伤。

他和那个猫认识了四年。

那只猫从初见时的警惕到后面的坦露肚皮。

他给那只猫取名叫知了。

“知了,瞧,今日又给你带了好吃的。”

“知了,要不要去我家做客?”

“知了,怎么又跟人家打架了?”

……

然后有两个星期,薛了己都没有在熟悉的小树林里见到他。

他找了好久,找了好多地方,找到了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僵硬冰冷,停息着苍蝇。

它的右腿断了,四爪却伸张着。脖颈处有一道可怕的豁口,暗红净黑的血污凝结成块,粗暴的填塞其中。腹部塌陷下去,是一块柔软的肚皮。

它不知道怎么的死了。

大概死于一次关于自由的宣战。

薛了己将它埋了,埋进了他们初见时的那片小树林里。

顺便埋进去的还有一个类似于树皮的东西,那上面歪歪扭扭被人刻了四个字。

知了之墓。

唐易沂陪着他,他们一起看着。

看着那具曾经滚烫,热烈,肆意,自由的躯体,如今正被泥土和寂静慢慢回收。

薛了己开着车回到了家,将那束玫瑰花放在床头,并将出租屋的钥匙藏在了玫瑰丛里。

他并不在意唐易沂会不会发现,或者唐易沂把那朵花当成垃圾扔了也没关系。

他轻抚着玫瑰花。

那束玫瑰花鲜红的像有生命的血,在他的手心里流淌出醉人的芬芳。

他习惯地摸了摸脖子上用深棕色绳子挂着银素环,从中寻找慰藉和安心。

这个是唐易沂送给他的。

或者说是年少的唐易沂送给他的。

这模样像个戒指,可对于戒指来说太大了些,连戴在大拇指上,都绰绰有余阔了一圈。

这更像个从哪个物件上拆下来的螺旋纹状的拼装零件。

他曾问过唐易沂这东西哪里来的?有什么特殊含义?

可唐易沂很简单的回答了两个字。

“捡的。”

可薛了己还是当宝贝一样,收藏起来,拿根绳子穿着挂在脖颈处。

他相信这肯定意义非凡,只是那个哑巴不习惯表达爱。

许是雨后的闷气压住了喉咙,他一路沉默地走出房间。

一捧蓝楹花送给他的母亲,一束玫瑰花送给唐易沂。

那两人是他对爱的的注解和载体。

暮色四合,灯火渐起。

光芒柔和而浓郁,这瑰丽的光彩倾泻在江面上,将江水点燃,化作一江流淌的光河。

薛了己望着江边的风景,出神片刻。

他这一天都很平静,平静的面对自己的死亡。

他没有哭,也没有难过,也没有伤心。

他感谢今天的自己不那么矫情,可以以一种平静姿态的离开人间。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

他对不起唐易沂,但他只有唐易沂了。

可是唐易沂所有的亲人都因为自己而死亡。

他只有唐易沂,但唐易沂又有谁呢?

他不放过自己,也不放过唐易沂。

唐易沂应该拥有一个更完美的家,他毁了他的第一个家,并不想毁了他的第二个家。

薛了己像只被抛弃掉的雏鸟,迫切的寻找能够安身的暖巢。

而死亡可以带给他温暖的,绝对安静的归宿。

他理应是自由的。

他脑袋里突然浮出了一句话,似乎来自旧年深处,那是声稚嫩的童声,颇为认真。

【“我的线断了,我会死的。”】

他凝视着手边端着的玻璃瓶装的薄荷酒。那绿意宁静幽邃,冰寒冷冽,像极唐易沂的那双眼睛。

他干了最后那杯酒。

酒液滑入喉咙,薄荷的清凉与酒精的灼热在咽喉处短兵相接,如雨后初晴,如雪后初霁。

“敬世界,敬自己。”

那句话说的像一声叹息。

许是酒后怂人胆,但说实话薛了己也并没有很害怕。

然后他在世界的喧嚣中,独自走向孤寂。

他的身躯从桥边落下,风在耳边呼啸,却不是死亡的号哭,而是新生的乐章。

江水咆哮着,翻涌着接住了他。

他向深江坠去,江水拥住了他,像回应着他祈求的最后一个拥抱。

他脖颈处的那个银素环也飘了出来,在漆黑的江水里闪烁着璀璨的星光。

结束了。

薛了己缓慢闭上眼,落入深渊的最后一刻,还在想着。

唐易沂,他会后悔吗?

后悔在他爱人死的那一天,连个拥抱都舍不得给予。

作者有话要说:

薛了己:搞个自杀玩玩,吓死他。

唐易沂:……

薛了己:没事的宝,我明天要打复活赛。

唐易沂:……

请辞春:感情的你很骄傲?

开头两章伏笔多了点,有些伏笔可能得到最后一章才能爆出来。

如果你看完了整篇文章,然后前两章你就能完完全全看懂了。

后面就是通俗易懂的大白文了,宝子们放心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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