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好最后一只步摇,春铃正要端起镜子,却被白露拦了下来。他不想细看自己满是胭脂水粉的脸,总觉得那并不是自己。
微微转头看一眼院门,对方立刻心领神会跑去开门。
他起身紧随其后,快到门口时刻意改变步态,放缓速度款款前行。
和内院的清静不同,外院此时还是一副繁忙景象。虽然别苑平日有专人打理,但真有人住进来,衣食住行每一项都少不了重新安排。
随行的管家元崇见内院开门,赶忙迎上前:“娘娘,太子已经到了,王爷吩咐请您过去见礼。”
白露愣了一下,拘谨地点点头。他还不习惯这个称呼,也不喜欢这个称呼,只不过从离开巴陵山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再有资格任性。
跟着管家的指引穿过几道长廊,远远便能看到元念卿在正堂与人侃侃而谈,举手投足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根本看不出曾是个每日在林子里上蹿下跳的小泼皮。
第一次看到对方如此做派时他暗自吃了一惊,以为足够了解的人竟然还有其他面貌,心中免不了有些失落。其实他更喜欢那个肆意妄为无法无天的野孩子,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元念卿,对他来说遥远又陌生。
不过眼下乔装改扮的他,又岂是原来的自己?
“殿下,这便是内子白露。”元念卿看到他进门,起身向旁边的男子介绍道。
白露随即驻步对男子深行一礼,一边回想临时学来的那些繁文缛节,一边硬挤出些许笑意缓缓抬头。四目相对,对方看他的眼神却不太寻常。
虽不至于流露出轻佻玩亵,但眼前衣着华贵的男子正呆滞地盯着自己的脸,就像被人定住一般,动也不动。
白露被看得着实难受,又碍于身份不能发作,一时想不到方法应对,只好压低面孔退到元念卿身后。
“内子生性腼腆,又有宿疾在身,礼数不周之处,还望殿下见谅。”元念卿不动声色地打起圆场。
“不,是我唐突!”元载泽如同受到惊吓,慌忙收回视线,“弟妹美名我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是谪仙之姿。”
“殿下过誉了。”客气过后元念卿微微侧身,用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低语,“内院都安排妥当了?”
白露明白这是故意说给对面听的,佯装面有难色地摇摇头。
元载泽还算识趣,主动开口道:“若弟妹事物缠身,就请自便。”
“还不谢过殿下美意?”
他赶忙施礼,和元念卿对视一眼,得到无声应允便转身离开。
重新落座,元念卿只当没看到元载泽追随离去背影目光,放眼门外秀丽园景:“内子不擅打理家中事物,让殿下见笑了。”
“弟妹毕竟新为人妇,原本又是修行之人,忽然落入凡尘俗世中,难免应对不暇。反倒是你,年纪轻轻就觅得佳人成就良缘,才叫人羡慕。”口中的羡慕并无虚假,元载泽双目低垂若有所思。
“殿下温润贤德,又是万金之躯,人生大事自然要深思熟虑。”
像是被点中心事,元载泽怅然道:“深思熟虑……也未必是好事,有时也会弄巧成拙,错失良机。”
“不愧是殿下,臣多有受教。”
意识到自己走偏了话题,元载泽深吸一口气重振精神:“你我情同手足,不必如此拘泥。此行路途遥远,若有什么不妥之处,但说无妨。”
“劳殿下费心,多亏随护的徐将军安排得当,路上十分安逸。”
“徐将军确是心细之人,不知你此番进京要住多久,之后还有何安排?”见元念卿沉吟不语,他连忙又道,“若是久住更好,往后我们也可以多亲近。”
“并非臣有意隐瞒。”元念卿这才抬眼看向他,“而是来去之期,全凭陛下定夺,臣也是一无所知。”
正堂那一幕弄得白露有些烦躁,以往遇到相似情形,他早就出手整治,必须忍气吞声还是头一遭。
宫中那么多礼数规矩,在堂堂太子身上竟无半点踪影。他忽然有些理解为何元念卿在外时常沉着脸,若是相处之人都是这副德行,能笑得出来才奇怪。
闷闷不乐回到内院门口,管家再次迎上来:“娘娘,这些药材器具是留在外院,还是搬进内院?”
看着堆在门口的五个木箱,白露按下心头不快,指指门里。等在一旁的下人立刻抬起木箱送进去,又片刻不留退出来。
这是元念卿在安国侯府就有的规矩,起居的地方不留人,说是喜欢清静避免打扰。
在山上闹腾的时候从来也没见喜欢清静,白露觉得这不过是个说辞,就是对方为了不让别人看到自己胡闹,以免传出去被耻笑。
也是因为这个规矩,侯府的人再多,元念卿的院子也只有一个不怎么能说话的侍女,一个非必要不说话的护院和一个时常醉酒说不清话的扫地老叟。
只要元念卿在自己的院子,无论多么要紧的事需要禀报,也都要叩门找人传话。
好在院内的人虽然不怎么说话,耳朵却一个比一个灵,从未遗漏任何叩门声。其他家院对此习以为常,跟来京城也一切照旧。
如今多了个有口不能言的他,倒真是应了元念卿的“喜好”,彻底清静到一处。
院门一关,内里立刻安静下来,周围没有半个人影,自然也不用装模作样。白露阔步来到木箱前,清点带来的药材,就算心里气不顺,也不能误了正事。
元念卿每天都离不开药,这也是他不惜假扮女子身份“嫁”进侯府,也要跟来京城的原因之一。
师父曾说元念卿的血里有一半是药,乍听之下以为是玩笑,等到他也开始帮忙,才发现师父还是说少了。
起初他十分不解,对方气力十足怎么看都不像久病缠身,直到他偶然碰到元念卿的手,如同寒冬腊月在河水里泡过,冰得不像寻常人。
元念卿到不在意,甚至主动自嘲:“是不是跟死人似的?”
他不喜欢这个说法,可攥住冰凉的手暖了许久都没有起色。
“暖不了的。”对方含笑抽回自己的手,“夏天倒是可以借给你消暑。”
当时的情形他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也是第一次,元念卿笑的时候,脸上找不见梨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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