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膳后。
方小艾抢着刷锅洗碗,石孟川只好由着她,自己转身给里屋掌灯。
灯一亮,他双眸也随之一亮,瞧着桌案上搁着的一副水墨画,一只母鸡领着一群小鸡在草丛里觅食,每一只都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他不禁拿起欲要仔细端详,结果发现底下还有一张。
站在灶台前洗碗的方小艾忽然回过神来,忙转过身,便瞧见他正在屋里欣赏自己的画作。
她原本便不打算亲口告诉他,等到他自己发现,给他的惊喜会更有意思。
“这些画是你画的?”石孟川转头看她。
“嗯。”方小艾点点头,“送给石大哥的一点小心意。”
石孟川顿时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真的?那,那我便不客气了。”
方小艾瞅着那副开心得像得到糖果的小孩,感到又郁闷又好笑。
“你喜欢便好。”她说着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儿。
不一会儿又听到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这是你写给家人的信吗?”
“是的。”方小艾头也不回的说,“写了三封,一封给我爹,一封给我祖母,一封给秋儿。”
石孟川每细看那信的内容,目光很快移到画上,嘴里说道:“不过,我建议隔几天再另写,不然他们看墨印的话会以为你没跑多远就写信了。”
方小艾手上动作顿住,瞬间被点醒,“有道理,那我隔几天再写,那你帮我看看信里写的合不合适。”
“那我便看了。”
“看吧,又没什么秘密。”
方小艾心里暗笑:这石大哥还挺讲规矩的。
很快,石孟川便道:“没什么问题,写得很好。”
方小艾也洗好了碗筷,又搁进碗柜里。
“我出去冲个澡。”石孟川拎着一件衣裳走到门前顿不,“洗好我就在那小屋先睡了,你也上床睡会儿,半夜我会来叫你。”
“好,那我就不要睡太死。”方小艾说。
正要拉开门迈步走出去,听到这话石孟川手上一顿道:“倒也不必,里面的门关好再用椅子顶着,外面的门阖上就行,毕竟这是我的屋,还没人敢随便进来。大不了,明晚再出发也行,明晚还有雨。”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方小艾愣怔原地,整个人都暖融融的,果然找对人了,也幸好有石大哥这样的人让自己登门求助。
因为要擦身子方小艾还是把门闩上,而后找出自己的毛巾,取下搁在碗柜上的木盆,舀了锅里的热水,调上冰凉的井水兑温了。坐在门后默默的擦身子,擦好换上自己的衣裳,又顺手洗了换下的衣裳,晾在柴垛上。
包袱已在白天的时候整理好了,只待半夜出发的时候便可直接带上。
取出门闩,回到里屋又阖上门,听他的话有用椅子顶上。
熄了灯平躺床上,方小艾心里异常平静,她听到他回来的声音,轻快的脚步声,开了门又阖上。
她阖上眸安心的睡了。
不再担心他屋里有没有蚊帐会不会被蚊子咬到之类的烦恼,他那样的人应该会比自己更会照顾好自己的。
半夜果然下起了雨,雨势愈来愈大。
不用人来叫唤,方小艾自己醒了过来。翻身起床,掌灯,打开门,走出里屋,眼前黑蒙蒙一片。几乎同时大门被推开,石孟川戴着斗笠进了屋。
“可以出发了。”石孟川低声道。
“好。”方小艾忙转身回里屋取了自己的包袱背上,而后俯身要吹熄桌上的油灯,又听他的声音。
“且慢,先把你的蓑衣和斗笠戴上。”
“我的?”方小艾发出疑惑。
石孟川解释道:“我买的,可不是山上捡回来的。”
方小艾顿时没底气的小声嘀咕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把灯交给他手中,方小艾默默地把那崭新的蓑衣穿上,斗笠戴上。
随后那簇微弱的火光便被他吹灭了。
他推开门,先是朝黑漆漆的屋外仔细打探几眼,放了心,才低声道:“走吧,抓着这个。”
他说着又把什么东西朝她递去,他的双眸仿佛可以夜视,竟也准准地塞到她手里。
方小艾抓着那玩意也不知道是什么,只是紧紧地抓着,摸黑紧跟着,倒是一路上顺顺利利。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没踩到什么,也没磕到什么,然后就听到了潺潺的水流声。
“松手吧。”
闻言方小艾忙松了手。
这雨夜不得不说是个逃跑的绝好时机,虽然又黑又湿又凉,但路上几乎不会遇到什么人。
为了以防万一,在篱笆小院到河边的这段路,石孟川还是选择了摸黑行进。现在到了岸边,他有种到了自己地盘的安全感,他甚至想过若是在这儿都能遇到方二婶的人,索性自己也一块跑了算了。
怀着这种安全感,他安然地取出火折子吹出火,递给方小艾。
方小艾举着火,低头一看这才看清他给自己抓的竟是一个小巧的板凳,不由莞尔一笑。再看着他先跳上竹筏,拿起竹篙,往水里一撑,把竹筏再往岸上多靠拢一些,这才朝自己唤道:“上来吧。”
方小艾抬脚安安稳稳地跨到竹筏上,刚站稳便把板凳搁在竹筏上,安安心心坐下。
终于那火折子还是被雨水熄灭了。
方小艾心里一慌,紧接着就听到他不慌不忙道:“没事,我看得见。”
她不由好奇道:“你怎么看得见的?”
石孟川一边熟练的撑着竹筏,一边道:“我几乎天天走这条路,熟悉了。”
“嗯。”方小艾放了心。
视线适应了黑夜,方小艾渐渐地也瞅出了景物大概的轮廓,方小艾静静地瞅着黑峻峻的山脉,聆听着哗哗雨声,竹篙拨动水面的哗啦声,还有偶有鱼儿跃出水面的噗通声。她内心出奇的平静,感叹自己是多么的幸运,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报答恩人了。
“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低沉平静的嗓音最终问出心中的存疑。
为什么?
被这一提醒,方小艾开始认真思索这个问题。
“感觉。”方小艾认真道,“二小姐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气场,气场相近的人一靠近便会感到无比亲切……毕竟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了,回来的这几个月,咱们也接触了好几次了,我就越来越感觉到石大哥是个可以求助的人。”
说着说着,方小艾发现自己的脸颊都开始发烫了,好像说得太多了。
石孟川沉默了,好半晌才开口道:“接下来到了外面要好好保护自己,照顾好自己。”
方小艾笃定道:“一定。”
石孟川:“那我便放心了。”
他话音刚落,前方传来一声呼唤——
“前面是石郎吗?”
“好像是……”石孟川小声嘀咕到半句,只听“噗通”一声,有什么落水了。
回头一看,果然是她。板凳上的人影消失了,筐上盖着她戴着那个斗笠。
“唉!”他不由轻叹口气,那个大大的箩筐摆在那儿是干嘛用的,自然是为以防万一给她躲起来用的。他特地挑的最大筐,连盖子都准备好了。都怪自己没有事先讲清楚,以为用不着。
“你没事吧。”他朝水里小声问。
然后一双滑溜溜的手握住他的脚踝。
石孟川放慢了划船的速度。
前方的竹筏近了。
“我就知道是石郎。”
“大山,你今晚也出来了。”
“今天带的筐够大哈。”大山盯着他筏子上的筐笑,又问,“今晚有收获了吗?”
“还没有收获,这不才刚出来。”
“半夜醒来发现外头又下大雨了,我这不又爬起来了。撒了鱼网这就去先歇了,明早再让我弟过来收网。”
“快回去吧,明早一定大丰收。”
“借你吉言啦。”
两竹筏交错而过。
片刻后,那滑溜溜的手还在紧紧抓着自己的脚踝,并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石孟川扭了扭他的那只脚。
一只湿漉漉的脑袋探出水面。
“上来吧,安全了。”
一个湿漉漉的身子冒出水面,爬上竹筏,大口喘着起,还不安地回头看去,黑漆漆的夜色中已经不见了那影子这才放下心来。刚刚她听到人声差点没魂飞魄散,旋即又冷静而迅速的把身上穿的戴的脱下塞进筐里,身子尽量轻巧的滑进水里。
“你居然还会潜水。”石孟川第一句便不由发出这般感叹。
“会一点点。以前落过水,便有意学了潜水。”方小艾说道。
“你看你又湿了,还有半个多时辰的路程,我担心你到了那镇上身子吃不消。”石孟川忧虑道。
“没事的,我可以换衣裳的,包袱藏在筐里,斗笠盖着呢。”方小艾伸手摸了摸,果然没湿,“你别回头啊。”
“可是你的头发还湿着。”
“那怎么办?”返程?
“这样吧,我一位友人的房子在附近山上,房子空置着,先去那里烧了柴火,把头发烘干了,第二天再出发。”
“那便听你的吧。”
又过了大约半柱香功夫竹筏靠了岸,雨势也渐小了些。
石孟川接过她的包袱绑在自己身上,下了竹筏,他在前面带路,方小艾紧随其后。
先走了一段石板路,便是泥泞的土路,路有些滑,石孟川放慢了步子,时时刻刻留意着身后的她,看她磕磕碰碰但也一路无恙,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段实在不好走,不过也吭吭哧哧费了些劲走了出去,视野里,一座房子的屋顶一角出现在葱郁的树丛中。
“快到了。”石孟川道。
“我看到了。”方小艾开心道。
再近些,小屋的外貌又多看清了些,方小艾以为会是一座简陋的小木屋,却是敦实的小土屋,还带了半圈小篱笆围起来的院子。
屋子不大,屋内家具简陋,但是简洁干净,土炕,土灶,吃饭的桌椅等家居用品该有的都有。
石孟川一进屋就在床头的樟木柜里取出一条干燥的棉麻布递给她道:“赶紧把头发擦了,我这就生火。”
在筏子上的时候方小艾便换下了湿衣裳,湿头发用一条干布包着,这会儿把发丝披散下来,用那条更大的棉麻布继续擦拭着,冷不防地打了个喷嚏。
坐在灶膛前生火的石孟川不由投来一瞥,又加了一大把引火的松针,火苗瞬间膨胀一大团。
屋里的摆设莫名吸引着方小艾,她便擦拭着头发,一边打量着。又伸出食指在桌子上,椅子上,床头的柜子上,轻轻划过,再看那食指腹,只有淡淡的一点灰。心里渐渐浮起了一个念头。
擦了半干了,她想起换下的湿衣裳,铺在柴垛上。
这时灶膛里的火也生好了,石孟川起身把位置让给她。
方小艾道了谢坐了下去,和前夜一样烘烤着发丝。
“天快亮了,我再煮点粥做早膳吧。”
石孟川说着打开碗柜,取出一个小罐子和一个大瓷碗。
“这里也有米啊?”方小艾有意引出一个话题。
“嗯。我偶尔过来小住。”
“那你最近有过来小住吗?”
“怎么了?”石孟川听得出她话里有话。
“我想暂住这里,过两日再去你说的那个镇上,可以不?”
“这里只有米没有别的。”
“没关系,我可以挖野菜,我刚在路上见到了。”
石孟川笑了,这一路上黑不溜秋的她能看到什么,但还是说道:“那你自己小心点儿。”说着碗里洗净的米倒入锅里。
意外的顺利,方小艾心里美滋滋的,又继续问:“那你那位朋友会突然回来吗?”
石孟川轻轻一笑道:“放心吧,他已经有几年没回来了,最近更是脱不开身。”
方小艾心中越发窃喜了。
百无聊赖地坐了会儿,方小艾又问:“你朋友为什么不住这儿了呢?他去哪了?”
拿着鸡毛掸子给家具除尘的石孟川手也不停地道:“他女儿嫁到镇上了,他就改行去镇上卖豆腐去了,他原先也是打渔的。”
方小艾不由道:“那他年纪也挺大的吧。”
“嗯。”石孟川淡淡应了声。
方小艾不由想起钱婆婆,还有这个老渔夫,他的朋友真是上至八十岁老妪,下至十六岁少女,后面那个她指的是自己。
大致除了尘,石孟川又盘腿坐床上,打开那个樟木柜子,里面藏着他的一些书籍和几个小药瓶。他拿起一个白净的葫芦小瓷瓶对她道:“小艾,这儿有药瓶,功效都贴瓶子上,跌打肿痛的,蚊虫叮咬的,发热的等等,有需要记得拿出来用。”
“这里是不是有野兽毒虫什么的?”方小艾担心问。
“当然。”
“……”
看她害怕的模样,石孟川偷偷一笑,又道:“反正我一个人住着从未碰到,山脚下就是一个小村子,晚上记得关好门窗。”
“反正你那位朋友都住了半辈子,所以没什么好怕的。”方小艾自己给自己壮胆。
饭烧好,方小艾的头发也干的差不多了。
吃过饭,天也亮透了,雨也停了。
石孟川起身走到墙边,拿起自己戴的那个旧斗笠道:“我回去了,碗筷留着给你洗了,柜里还有些盐和菜油,你可以用来拌野菜吃。”
“谢谢,石大哥。”方小艾立马起身,跟在他身后,一直把他送到篱笆外。
她临时改变主意另外一枚银子等他下次来的时候再给他,如果他还来的话。
一定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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