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秋正要起身离开，却见一妇人领着一个男童走了进来。
妇人不是谁，正是唐露。
若不是唐露那张嘴把又做鱼丸又送丫丫去学堂的李姐说成是转了运的富婆。
眼前这个妇人也不会带上儿子屁颠屁颠赶来，试图占点便宜。
唐露让儿子先去小艾屋里待着，自己热情地和妇人打招呼，
“这不是李姐的…家婆吗。”
“你是……”
“我也是这个村的，和李姐走得挺近的，我亲妹妹就是和李姐一块做鱼丸呢。”
这时方小艾走出屋子，把屁股刚坐下的唐露叫住，冷冷道：
“嫂子，要写信吗，要写就现在写，待会儿我可没空帮你写了。”
“好好好！就现在写。”
唐露站起身，又对贺兰秋说了一句 “嫂子，我要给我夫君写信去了。”
“写……写信有钱赚吗？”
贺兰秋她听出那位叫小艾的姑娘会识字，会给人写信，忍不住便问出了这一句。
这可把唐露问住了，皱眉道：
“街坊之间帮帮忙，谈什么钱，我有好吃的，也会给大家分分。”
贺兰秋看着唐露的背影眉头皱得更深了，这花了大价钱去读书识字，结果还不是免费给人写字，这女子花钱念书就是没用。
这番话方小艾也听见了，她原本就没想着要收李姐的钱，或者从唐露手里得到什么好处，可亲自听到这话从唐露嘴里说出来，心里还是感到有些不舒服。
不过接下来还是该干嘛干嘛，她不想和唐露缠上任何纠葛。
奈何唐露就不是省油的灯。
为了方便唐露在一旁构思信的内容，方小艾还特地给她备了一条凳子，结果她屁股刚一坐下，就凑近自己小声道：“诶，外面那个方才和你们说了什么？”
方小艾冷冷道：“没说什么，开始吧。”
吃了闭门羹，唐露讪讪地撇撇嘴，让儿子去院里玩，她要忙正事。
“开头要怎么说？”
方小艾，“你平时怎么称呼阮大哥。”
“娃他爹。”
“那就娃他爹吧。”
“接下来呢？”
“就和平常唠嗑一样。”
“我晓得了，我晓得了，娃儿他爹，我和牛娃想你了，一直没有等到你的信——”
“慢着，一句一句来。”
唐露停下，看到自己嘴里冒出的话变成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墨字，那种感觉简直说不出来。
她和阮雄共同生活多年，见过他的笔端写下过无数的字，都没有此刻这般让她心生奇妙的感受。
稍许，方小艾又道：“继续。”
“我方才说到哪了？”
一出神便给忘了。
“一直没有等到你的信。”
“对对对，一直没有等到你的信，我知道你一定写信回来了，一定是路上被哪个挨千刀的信使给耽搁了。你在府城还好吗，吃的好吗，住的舒服吗，不要舍不得花钱，好好考试——”
方小艾忍不住又打断她，“昨天已经开始考试，等阮大哥收到信的时候，已经考完试，要不要说些别的。”
“对对对，你说的对，瞧我这记性。”唐露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又问，“我说到哪了？”
“吃的好吗，住的舒服吗，不要舍不得花钱，好好考试。就从不要舍不得花钱开始吧。”
“对对对，不要舍不得花钱，家里给你备了够够的盘缠，然后然后就是——”
这时阮杰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娘，你说要带我去省城看爹爹的。”
“对对对对！”唐露想了起来，“考完试好好歇歇，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补补，养好身子，我再给你盘缠去京城接着考。”
“娘，你说要带我去府城看爹爹的，你说话不算话。”
阮杰扯着唐露的衣袖
“别吵，我还没说完。”
沉吟片刻，唐露接着道，“不回来也行，我和牛娃去府城看你，府城有我们唐家的远亲，房子大的很，给他一点好处，收留我们一家好好聚聚，到时我带你爱吃的去。”
“噢！要去府城喽！”
阮杰发出欢呼。
方小艾也不自觉弯弯唇角。
“还要再写什么？”唐露也很高兴，“我再想想……哦，对对对，叫他再写封信回来，我想收到他的信，我还没收到过他的信呢。
他是个那么厉害的读书人，为了供奉他读书我这些年付出了这么多，他现在又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我却没有收到过他的信，实在说不过去。
就算我看不懂信的内容，有封做珍藏也是好的，等我们家牛娃识的字多了，也可以给我念念。
所以一封不够，我要他常常写信回家，信的内容我也要找你们给我读读，这才像是读书人家嘛。”
方小艾挥笔添了一大段内容，让阮大哥再给家里寄封信，唐嫂子要珍藏，要等牛娃将来念给她听。
“好了，今天就写到这儿，以后我还要给他写更多的信。”
唐露心满意足说，又低头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对他道：“儿子，好好念书，以后给娘念你爹寄回来的信，还要给娘写信寄给你爹。不对不对，等你爹中了举人当了官，我们自然就和你爹天天住在一起，住在大大的房子里，一堆人伺候着我们，到时买几个会识字的丫鬟回来，给你娘念念戏本。”
唐露脸上流露出幸福神往的表情。
仿佛这样的日子她志在必得。
一旁的方小艾听得一脸郁闷，去哪弄来那么多会识字的丫鬟。
以为谁都像自己这样幸运。
眼看唐露要走，方小艾叫住了她，“嫂子 ，寄信的钱你还没给呢，写信的钱看在第一次的份上我就不收了，但是寄信的钱你得给我一半，你寄一张，我也寄一张，一人一半，很公平。我问过夏先生了，镇上专门送信的信使，送一封信到府城要三十文钱，村里送到镇上这笔就不用出了，明天唐艳和李姐去镇上卖鱼丸的时候会捎带过去，一共便是三十文钱，我们各出十五文钱。”
“这……这么多。”唐露立在那儿听呆，随即讪讪笑道，“我本来就是要给你的，只不过急着出门忘记带了，这不，我这就回去给你取来。”
方小艾今天不想再见到她，便道：“早些歇吧，明儿再给我。”
“也好也好，我和牛娃也要早些歇歇了。”
母子俩一走，方小艾把自己的信读了一遍，再也没有发现有任何问题，相比于唐露的热情，她倒觉得自己的信含蓄了。
把信纸塞进信封里，她的脑海里已经开始跃跃欲试地酝酿第二封信的内容。
很快她便按耐下这份冲动，继续读几页书。
第二天没课，她不用备教案，刘月芸借给她几本书，有诗词，话本，甚至画本，她有空就翻开几页看看，有不懂的地方就问问芸姐姐。
天一亮，方小艾起床洗漱更衣，借着微光来到李姐院里。
手熟和客源稳定后，三人已经不需要摸黑起来忙活儿。
这两天李姐院里发生不少事，方小艾心里惦记着石大哥在省城的事，也没空去关心其他。
眼下寄出第一封信，她心里放松，也有活络的心思去关心别的事了。
到了院子，便听到唐艳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我怀疑啊，我姐夫要负心了。”
“她毕竟是你亲姐，你怎么这样说她。”
“她还欺负你呢，你怎么不说。”
“一码归一码，你姐的嘴我也不喜欢，但她终究也没有给我造成多么大的伤害，我知道她是这样的人，日常相处自己小心点便是。就算没有你姐，他们也早晚会知道，会赶过来给我找麻烦。何况现在也没有证据证明，他们过来和你姐有关。”
李姐能够这样想，唐艳心里倒是好受些，她突然提起姐姐和姐夫的事，就是想让李姐心里好受些。
那些故意伤害你的人已经遭受到自己种下的恶果的反噬。
出发前姐夫答应过姐姐到了省城安顿下来后，就给家里写信报平安。结果都这些天过去了，石大哥的第二封信眼看都要寄回来了，姐夫的信还毫无踪影。姐姐安慰说一定是路上出了状况，唐艳却有自己的想法。
这个负心读书人终于要彻底暴露出他的真面目。
唐艳叹口气，稍顿道：“可我说的也是事实。好了不说这个了，不要再提他们了。”
只要李姐知道我和她站在同一个阵营就好。
屋外，方小艾轻咳一声道：“我来了。”
“小艾，你来啦！”唐艳脸上立刻绽出灿烂的笑容，仿佛方才的烦恼并不存在。
方小艾进屋道：“今天我没课，我和你们一道去镇上卖鱼丸。”
李姐笑道：“我们可好久没有一块去镇上了。”
方小艾又道：“今天就我和艳子去吧，你好好歇歇吧。”
“别别别！我也要和你们一块去。”李姐慌忙道，“我和丫丫都去。”
看她这副着急的样子，方小艾心中了然。
捞起鱼丸铺在簸箕上晾后，李姐和唐艳便围着饭桌用膳，今天吃的是稀饭配鱼骨炒酸菜，和烤番薯。
方小艾回先生家里吃孙嬷嬷做的早膳，好给两位姐妹多省下一顿，这是她自己内心的想法，并未对她们说起。
丫丫还在睡，平日里为了上课，起得很早，这天没课，李姐打算让她多睡会儿。待会儿出发的时候，她若还在睡，便把她抱到车上接着睡，若是醒来就给她一个烤番薯垫垫肚子，到了镇上再让她自己挑个喜欢吃的吃食。
省得老是惦记着镇上的各种吃食，且偶尔满足她一次吧。
两人正吃着，贺兰秋和肖顺一道走了进来。
一进屋贺兰秋便左右一瞧，道：“丫丫呢？怎么不见她一道用膳？”
平常这个时候丫丫早坐在饭桌前用膳，今儿却不见她。
她倒是学会关心我闺女了。
李姐心里冷笑一声，嘴上淡淡道：“还在睡，你们洗漱后也一道坐下来用膳，稀饭在锅里。”
肖顺舀了水去院里洗漱。
贺兰秋却立在饭桌前追问：“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在睡？”
李姐吐口鱼骨道：“她爱睡就睡，她今天又不用上课。”
“不上课……”贺兰秋顿了顿，“好，那，那她不用膳啦，哦，她今天不上课，我帮你带孩子。”
说到最后，贺兰秋露出了笑容。
“不必了。”李姐淡淡拒绝，“丫丫和我一块去镇上。”
贺兰秋道：“那怎么行，镇上人那么多，你要卖鱼丸，怎么看得住孩子。既然我和顺儿都在这，我们帮你看孩子，也好……”
这时李姐飞来一个眼刀，贺兰秋犹疑地咽下话……也好让顺儿和丫丫培养培养感情。
李姐一脸严肃地看看肖顺又看看贺兰秋 道：“我和孩子的事不用你们管，你们要是真关心丫丫，就给她做几件衣裳，攒些钱，这些来得实在。我看你们也没什么事，吃了这顿饭就回去吧。”
贺兰秋呆愣原地，每个字都听着熟悉，可一道听起来却那么陌生。
